詩現場丨熊曼：孩子和蒲公英

孩子和蒲公英

◎ 熊曼

挖荠菜的過程

是把高跟鞋換成平底鞋的過程

準備鏟子和籃子

沿着河岸一直走

被春風吹拂的過程

不斷彎腰

分辨雜草與荠菜的過程

蹲伏在低處

用手觸摸泥土的過程

被下午四點鐘的太陽照耀

被油菜花的氣息迷惑

又被墓碑的清冷

逼視的過程

返樸歸真的過程

熱烈與虛無的過程

長發，大眼睛的少女

長發，大眼睛的少女

在鏡頭裡垂下眼簾

因為羞澀和自卑

嘴巴緊閉不發出一丁點聲響

那裡有不谙世事的吻在等待誕生

并被獻給不合時宜的人

當她孤零零走過城市

猶如兔子穿過叢林

所有的陷阱看起來都充滿香氣

并等待她陷入。貧乏的少女

除了大把的時間

再無可揮霍之物

當她流血并逐漸成長為婦人

時間會回贈給她一副铠甲

教會她不再心慌

不再心慌，這比什麼都重要

沒有什麼人事再值得她

垂下高貴的眼簾

在三月

紫花地丁總是單株出現

而稻槎菜喜歡成片出現

有一種樹到了三月

依然頂着去歲的枯葉

草們從二月開始綠

向陽地的油菜

比别處更茁壯一些

李花在暮色中

開得又美又蒼涼

當初種下它的人

隻為得到它的果實

人從旁邊經過

也隻是置身事外者

無法加入蜜蜂的熱鬧

一塊美玉

它來自那涼爽而廣袤之地

它的家鄉有一個好聽的名字

被口口相傳

即使你沒去過

一定也聽說過

它被發現于某條山脈下

某塊普通的礦床中

被細細打磨

又過去數年

經誰的手被帶到江南

出現在那人面前

現在它被複贈于我

有光瑩瑩于其内

像美好的品質

藏于那人體内

我将之置于床頭

将一枚來自遠古的誓言

置于床頭

以便每一個清冷之夜

在它的光芒裡

恍惚，明亮一會兒

仙人掌或别的

至少有一次會遇到它

在必經的樹林裡

在一棵老仙人掌旁邊

它剛剛從那兒鑽出來

被一縷從天而降的光線保護着

至少有一次

你伸向它的手會變得遲疑

不是因為頂端的刺

而是你發現了自己的局限

盆土不如林土肥沃

室内的陽光

也不如室外充沛

至少有那麼一兩次

你伸向事物的手會縮回去

它們是仙人掌或别的什麼

你空懷一顆喜愛之心

最終隻是遠遠地看一眼

然後走開

孩子和蒲公英

孩子摘下蒲公英，獻給他的母親

連同眼睛裡的虔誠，和手心裡的

小心翼翼。他希望她快樂

孩子買不起禮物，隻好摘下這條路上

唯一的一枝蒲公英，并把它當作禮物

孩子和蒲公英，都來到這個世界不久

都有明亮，潔淨的一面

（選自《延河》下半月刊2022年2期）

熊曼1986年生，現居武漢。曾參加《詩刊》社第34屆青春詩會，獲第五屆揚子江年度青年詩人獎。出版有詩集《少女和理發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