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分享過幾篇魏洪亮抗日戰争時期的回憶文章,紅軍長征最後一戰山城堡戰鬥,是在陳赓上司下,魏洪亮指揮的。兩人在長征前就認識的。今天分享的一篇是魏洪亮回憶紅軍時期在彭楊步校時期的二人之間的故事。魏洪亮在任冀中23團政委時,對訓練要求很嚴,可以說和這段經曆不無關系。
1931年10月到鄂豫皖蘇區,陳赓任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4軍12師師長,率部參加了黃安、商潢、潢光戰役以及鄂豫皖蘇區第四次反"圍剿"中的馮壽二、七裡坪、扶山寨等戰鬥。1932年9月因負傷到上海就醫,曾秘密向魯迅介紹鄂豫皖紅軍鬥争情況。1933年3月因叛徒出賣被捕,曾被押赴南昌見蔣介石,堅貞不屈,拒絕誘降。後經中共組織和宋慶齡等營救,于5月底脫險到中央蘇區,任彭(湃)楊(殷)步兵學校校長。1934年10月參加長征,任軍委幹部團團長,曾率幹部團一部搶占皎平渡,保障紅一方面軍主力順利渡過金沙江。到達陝北後任紅1軍團第1師師長,參加了直羅鎮、東征、西征和山城堡等戰役。

陳赓大将
魏洪亮(1915——1990)江西省興國縣江背鎮來源村人。1930年參加中國工農紅軍。土地革命戰争時期,任彭楊步兵學校營連政治指導員,紅一軍團政治部巡視員,無線電隊政治委員,第1師13團總支書記、團政治委員。參加了長征。抗日戰争時期,任冀中軍區第33大隊政治委員,第23團政治委員,第9軍分區政治委員、司令員。解放戰争時期,任冀中軍區獨立第8旅旅長,第二野戰軍18軍54師師長,贛東軍區政治部主任。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任江西軍區政治部主任,中南軍區工程兵政治部主任,廣州軍區炮兵副司令員。1955年授予少将軍銜。
為了紀念彭湃和楊殷,紅軍第一步兵學校更名為工農紅軍彭楊步兵學校。該校下設兩個軍事營、一個政治營、一個參謀營,主要是訓練連、排級幹部。
一九三三年,我在瑞金紅軍大學學習,八月間,随政治營調到九堡鎮步兵學校,步兵學校的校長是陳赓同志。
九堡鎮距離瑞金三十來裡,鎮中的街道兩旁都是桂花樹,桂花盛開時,散發出沁人的馨香。步校掩映在楓樹、青松和翠竹之中。學校的前面有座木橋,橋下河水清澈見底,能看到鵝卵石和小魚。學校後面是一座小山,翠竹叢中開放着簇簇山茶花,環境非常幽靜。有一天,我們“噔噔”地從木橋上走過,到了空曠的操場上,值班員一聲休息的密碼,我們都跑到樹蔭裡休息,剛坐下,突然有人說:“快,快起來,陳校長來了。”緊接着,值班員集合了隊伍,領着我們向一個土台子前走去。
土台子上站着一個人,他頭戴八角帽,身穿紅軍灰軍服,足蹬一雙金黃色的草鞋,在陽光下顯得很威武。我仔細地看了一下,他中等個子,二十八九歲模樣,一雙眼睛雖不很大,卻又明又亮,留着八字胡,這時,我才認出他就是陳赓校長。值班員向他報告之後,他就開始講話。他講話口齒清楚,内容集中,言簡意赅:“同學們,教學也是打仗。教不好,學不好,就打不好仗。前幾期畢業生學得很好,在前線打仗也打得很好,我們要像他們一樣……現在,首先要緊張起來……”
從此,我們開始過着緊張的學校生活。我這個十七八的大孩子被任命為八連指導員。連長叫楊百讓,是參加甯都起義的老同志。他軍事技術很好,作戰很勇敢,待我像親兄弟一樣。唯一使人遺憾的是他不是黨員,原因是他填表時,在出身一欄裡填了個“富農”。
幾天後,要上政治課了,陳赓校長來到連部對我說:“下一課由你上,講戰鬥前後和作戰當中的政治工作怎樣做。”
我聽後有些害怕,連聲說:“校長,我不行,我不行。”由于我個子矮,歲數小,連裡好多人很看不起我,背地裡叫我“扒雞食吃的指導員”。
陳赓校長笑了,他拍拍我的肩膀,大聲說:“好好備課,出了問題我給你頂着。”
我硬着頭皮接受了任務,并根據陳赓校長的提示,結合自己參加過的戰鬥認真地備了課。幾天後給全連一講,取得了我意料不到的成功,大家反映很好,從這以後,再沒有人叫我“扒雞食吃的指導員”了。
時間過得真快,桂花稀落了,楓葉變成了火紅色,杉樹卻更青翠。學校,又被紅色和青色裝點起來,喊殺聲和隊列的密碼聲,天天從這裡飛出。
訓練一直很緊張,我的身體越來越瘦,還經常鬧肚子痛。一天夜裡,我在睡夢中醒來,用手一摸,毯子上濕了一片,原來是尿炕了。因為太累了,我往邊靠了靠,又繼續睡着了。突然我被喊聲驚醒:“起床了,快起床!”我睜眼一看,大家都在急促地着裝,陳赓校長已站在門前,銳利的眼睛盯住了我。我一骨碌爬起來,趕緊穿衣服,最後一個跑出宿舍。
黑蒙蒙的操場上,大家正在集合,我剛要往隊列裡跑,隊列前方一個人厲聲喊道:“站住,往哪兒跑!”
喊我的正是陳赓校長,他往前走了幾步舉起懷表看了看,一字一句地說:“你遲到了三十五秒鐘。”
他轉向大家:“作為軍人,要有嚴格的時間觀念,在戰鬥中,三十五秒鐘的差錯,會造成很大的損失。今後集合時,不許再遲到了。”
他講完之後,楊百讓連長小聲地報告說:“魏指導員有病……”
“有病應該請假嘛,怎麼能随便遲到!”說完他下了“出操”的密碼。接着,他走到我身邊,看了看我的臉色說:“你跟我去看看内務衛生。”
我跟他先檢查了一、二排,爾後檢查連部,他指着我的床問:“尿炕啦?”
我嗯了一聲。
他扭過頭:“指導員還尿炕,怎麼教育别人?”
我嘟哝着:“我沒法控制……”
他火了:“那好,以後你就尿炕吧,天天尿……”視窗有人一閃,那是洗衣班的同志聽到響聲跑來了,一看是陳赓校長,又趕緊縮了回去。
陳赓校長向外望了一下,這時天已大亮了。他走近我身邊,又仔細端詳了一下我的臉色,和藹地說:“你臉色很不好,可能是有蛔蟲。這麼着吧,你到衛生隊,治療一個時期。”
我趕緊推辭:“不,不……”
他扭臉向門口叫道:“通信員,叫楊連長來。”楊連長來後,陳校長對他說:“你派兩個人送他到衛生隊去。”
我進了衛生隊,經醫生檢查後,給我吃一種叫“山道年”的藥。吃了藥後,打下了大量蛔蟲,不幾天,精神好多了,隻是身體很虛弱。
幾天後,陳赓校長派人給我送來兩隻雞和一封信,我記得信内簡單地寫着下面幾句話:
魏洪亮同志:
今天買了兩隻雞給你送去,用以補養身體,因為我手頭的錢隻夠買兩隻雞……
陳赓
讀了信,我非常感動,因為當時陳校長和我們一樣,每天一斤米,不但吃不到肉,有時甚至連油和鹽都沒有。
不久,我身體恢複好了,又回到了學校。
一天,我父親從八十裡外的興國縣來找我,一見面就哭,楊百讓連長趕緊把他安排到連部住下來。父親一面哭着,一面把一雙布鞋塞給我,說:“伢子,這是你媽媽給你做的布鞋,她身體不好,想看看你……她又給你生了個小弟弟……”
魏洪亮将軍興國縣故居
這一夜,父親和我們住在一起,他又說又哭,非讓我回家一趟不行。楊百讓連長也一夜沒睡,一會兒勸他,一會兒給他倒水。直到天亮,我也動心了,跑去找陳校長。
陳校長聽說我父親來了,很關心,問什麼時候到的,家裡情況怎樣?當聽到我要請假,他沉思了一會兒說:“現在學習比較緊張,形勢也比較緊張,按規定,排、連以上的幹部一律不準假。”說到這裡,他看了一下我的臉色又說:“按規定,就不準你的假了。你父親的工作由我來做。”
他說完之後,我勉強說了服從組織決定,可心裡還是想回家看看。陳校長看出了我的情緒不對頭,指着我鼻子說:“要想做通你父親的工作,首先得做通你的工作。”我有些觸動,趕緊說:“我沒意見,真的。”他在屋裡踱了幾步,扭頭對我說:“下午帶你父親來一趟,我和他談談。”
回到連部,我對父親說陳校長要他去一趟。父親聽後有些害怕,便問:“陳校長不會批評我吧?”我沒有把握地說“大概不會”。
大約下午四五點鐘,我和父親一同去找陳校長。還沒進門,陳校長已笑着迎出來了,他抓着我父親的手,拍着他的肩膀說:“老哥,你好呵!聽說你又添了個兒子,又是一份革命力量呵!”
父親看到陳校長這樣和藹可親,也笑了,不再拘束。進屋後,我才看到桌上擺了好幾盤菜,還有一隻雞。陳校長一邊讓座一邊說:“老哥,今天我請你來坐一坐。”我們坐下後,就開始吃飯了。陳校長和我父親拉着家常,問家裡的生活,問村裡的赤衛隊等等。言談話語之間,陳校長介紹了我的學習、進步情況,并幾次對我父親說:“老哥,你養了個好兒子,他們連是模範連,搞得很不錯。”我父親聽了這些話很高興,他倆談着談着,不一會兒像成了老熟人了。陳赓校長說:“老哥,現在學校學習、訓練很緊張,正準備對付老蔣的‘圍剿’,我就不準備讓你的孩子跟你回家了。”我父親是一個通情達理的人,雖然來時很堅決,經陳校長這麼一說,思想也通了,連聲說:“行,行,我同意,我同意。”臨出門時,陳校長拿出半匹機織布給了我父親,這布是三軍團打沙城時繳獲的。
第二天早上,我父親高高興興地背着鋪蓋卷離開了學校,走時他連連誇獎說:“你們的陳校長真是個關心咱窮苦人的好人啊!”分别時,再三囑咐我要好好學習。
馬背上的小紅軍
不久,上邊來了指令,又調我去紅軍大學。我不想去,陳校長耐心地找我談話,講了很多革命道理,要我按時報到。第二天,我含着淚告别了敬愛的陳赓校長,背起背包,跨着大步,噔噔地走過熟悉的木橋,離開了青松翠竹掩映的步校,離開了九堡鎮,可是令人難忘的步校生活,特别是陳赓校長威嚴慈祥的音容笑貌和他對我的教誨,卻在今後的革命征途上一直激勵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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