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森林故事|夢醒時分,誰在放歌

我對森林,是既神往,又敬畏。甚至,我都少有深入過森林的腹地。

還記得2010年的1月中旬,我在婚禮後就去爬峨嵋山度蜜月。先是坐綠皮火車抵達峨嵋山市,然後再沿着山腳的小道一路攀爬,直至山巅的金頂。那一途,花了整整兩天時間,在山腰的民宿住過一晚後,再往上就漸入大雪紛飛與厚積的境地。峨嵋山就是一座大森林,枝繁葉茂、懸崖陡峭,莫敢輕視。途中遇見一位山上派出所的便衣警察,腳力極好,一小會兒工夫就把我們這初爬山者給甩得遠遠的。原來,他這是趕去上班,每次都會在山上工作半個月,然後再回家休息幾天,來去全是自己一個人走山路,從不坐車,就令人歎為觀止。

那一途,路上的行人實在太少了,很多時候都置身于一種蒼茫、前後無人的境地,令人心裡不免打鼓。不過好在,每隔十裡,路邊就會有一個報警點,都有一兩個從業人員安安穩穩地坐在一張露天的書桌邊,望着經過的遊客微笑,或滿含善意地招呼。如此這般,心裡面便少了怯意,繼續再繼續,堅持再堅持,直到第二天眼看天就黑了,我們這才精疲力盡地到達離金頂最近的接迎殿,四處全是厚厚的積雪。若再接着走山路,真怕啥時一腳給踩空了,就此報帳掉了小命。于是就改乘纜車,十分鐘就到了,然後再順利入住床上鋪有電熱毯的金頂飯店。第二天一大早,天都還沒亮,便在外面初起的人聲中驚醒,再爬起來去看日出,結果霧太大,不但日出沒看成,就連傳說中的雲海與佛光都沒影兒。眼看快到中午了,忽然接到機關上打來的電話,催促到新的部門報道,我便欣喜若狂,立即纜車加中巴,飛速地下山去,到了城裡就再坐綠皮火車傳回。那一次,無論結婚度蜜月還是工作上的調動,都是我人生中的重要時刻,故而至今難忘。

後來因了旅遊,我去過好些自然風景區的森林,無論是四川境内的九寨溝、海螺溝、蜀南竹海、碧峰峽、銀廠溝、藥王谷,還是浙江福州的中南百草原、杭州的西溪濕地、雲南西雙版納的原始森林,我都醉心于那些茫無涯際的自然蒼翠、綠意蔥茏而難以自拔。隻不過,若是沒有随團,或是并無向導,我一般都不會深入。終歸是怕迷路,要是被困在裡面那可就麻煩了!我可不想被人搜救,要是傳将出去,那臉就真的丢大了。隻可惜,近年因了新冠肺炎疫情全球化地肆虐,導緻我的山東之旅無法成行,要不然還真心想去泰山、崂山這兩大名山瞅瞅,哪怕就在山腳上仰望一番也好。拍上幾張照片,至少表示我到過了。忽然發現自己的虛榮,居然至今都還沒修煉到脫俗的地步。

事實上,去中南百草原那回,我是去參加《作家報》社舉辦的頒獎活動,而順道旅遊。近年《作家報》社又在泰山舉辦筆會,可惜我因了時間上的不湊巧,而沒有去成。要不然,我的山東之旅怎會如此擱置,如今看來,顯然遺憾。隻不過,若換在文學及其想象的角度,我對森林的神往,或可見一斑。譬如我寫于2011年的那篇散文《走進森林》,其中就不無夢幻地色彩——

我是沿着古老的青石闆的狹窄台階,踩着它上面滿爬的苔藓與雜草,而一步步走進森林的。不知名的灌木叢,如同忠實的看家狗一般,隻管伸出淩亂而密集的枝條,妄圖将我的行進阻攔。我很慶幸在進山時,帶了一根用樹枝削成的拐杖。用它在身前探路,随便搗騰幾下,叢中隐藏着的小動物,便會悉悉嗦嗦地四下裡逃竄。我抽出腰裡的砍刀,在那些攔人的枝藤中,劈開一條明路來。

在森林的邊緣,會有一些樵夫搭建或是獵人踩出來的路。越往深處走,路也就漸漸沒了,有的隻是鳥獸長年爬走過的痕迹。我穿着結實的帆布獵裝,紮着齊小腿的越野靴,正是沿着這些“路”的指引,向着想象中的國度而進發。

去年,我又寫下了一篇《紅塵隐士》,其中不無沉溺森林生活的逸趣冥想——

曾幾何時,我總想到隐居,想到那些曆史上、傳說中的隐士們。大山的林濤在月黑風高的夜晚裡呼嘯,大雨磅礴得隻管嘩嘩嘩地淋濕着這一整個的世界,興許還有雷鳴夾雜着閃電。屋子裡亮着一盞燭火,那個執意享受清冽的人,起身關好了門窗,隔着窗棂瞅着外面時隐時現的山巒,任由各種聲音及其震撼,魚貫入耳。平日裡,慵睡、古籍、檀香、清茶甚或蟲鳴、素琴、棋具、濁酒與參禅,便是他最好的陪伴。過慣了粗茶淡飯的日子,隻求内心的清靜,興許這就夠了。不是每個人都看得穿,這世間的浮華與喧嚣,而終有像他這樣的人,森林的一角或漫漫叢林,便是最好的栖憩地。置身于萬千的樹木、灌林、鮮花與苔藓之間,整日裡不息地傾聽鳥雀的啾啾,遠山野獸的嚎叫,不覺中便笑了。

即便在我那激情揮灑、暢然淋漓的唯美愛情故事中,也不無森林的漫遊與徜徉。這譬如我于2018年寫就的那篇《歸來》,其中就有這樣的講述——

好了,這些他都不關心。就像在很多人看來他完全可以成為某一領域的專家與學者,可是他沒有。他不願将自己放在種種層層看不見而又明白存在的利益關系中不能自控地沉浮,他更樂意做一個純粹的人,有見地的人,或許如此就已經夠了。是以最終,他隻是去了一家名不見經傳的林業公司,跟一家科研所有個合作的部門,研究各種各樣的植物,常常一個人遠涉叢林一去就是十多二十天,有時也達兩三個月。久而久之,同僚們就都從一開始的驚惶到後來的淡定。好在那位具有全球性戰略發展眼光的董事長極為敬重的一位德高望衆且造詣非凡的院士,非常地欣賞他,甚至贊歎不已。是以他的上班,也是蠻自由的,但是每去叢林走一趟,他都能夠帶回一些不常見到甚至是史前文明裡才有過的物種,繼而發表一些觀點獨到的論著,在圈裡也算小有名氣。可是這有什麼用呢?他經常這麼想,便造就了一份不願被人打擾也不被人所了解的生活的樣式。隻是,他經常想到她,可是沒有用。

我出生在偏僻的鄉下,并在那裡度過了大半個童年,故而我對大自然的情有獨鐘,深透骨髓。雖然少年入城,常年生活在熙熙攘攘、車水馬龍的城市裡,可終究沒有淡去心頭的那叢何其濃郁的綠。十多年來,我有兩個同學和一位朋友,先後在遠郊經營起了規模大小不一的農場,我都喜滋滋地不止一次地去過,甚至還自己親手操起鋤鍬挖地,頂着烈日卷起褲管踩在水塘中,用手掏了腳下的淤泥去修補堤岸上的裂縫。就連前陣子,我都還帶了兩位好友一起開車去其中的那處菩提林。甚至去年,趁着疫情緩解,可以就近出行的機會,專程開起車去鄰城鄉下的老家,在廣闊田野的青山綠水間迂回曲折地穿行。那一路的清新與怡然,可别提有多爽心悅目的了!

忽然想起我寫于2015年的那篇《告别一條河流》,雖然無時不彌漫着一種失戀的心态,詩意地糾結與滑行,卻随時都調塗在大自然的花花草草、鳥雀魚蝶的氛圍裡,或許有着一番别樣的景緻,後來還以《告别》為題發表在了《散文選刊》雜志的2017年第6期上。全文如下,或可一品……

一切日子都遠去了,我要告别一條河流。

告别河流中的波濤,告别河流中的泥沙,告别河流中的浮萍,告别河流中的沉枝,告别河流中的魚蝦,告别河流中的青草……我要告别你,河流;我要離你而去,河流!一切都不可挽回,一切都不再複存。

那些飄飛的蝴蝶啊,你們那穿越時空而來永不停歇的婀娜,在水波之上,七彩斑斓,栩栩生輝。你那永遠不息的蹁跹,撲閃而出的靈動,如同無比絢麗的仙子,飛啊飛,高回低就,盤旋起掠,忽近忽遠,忽明忽暗,在一席山水畫的倒影中,來去無影,若隐若現。我差不多都要跳起來,驚喜得,可是我卻要告别這條河流,告别你,從此遠去,浪迹天涯。

那些憨直的蜻蜓哦,你們那晶瑩的羽翅,突突地來,突突地去,或是蓦然來到眼前,停在一處草尖,娴靜地吸吮着露水,如同習慣了緘默的高人,隻是用各種姿勢與線條,從各個角度各種光暈的含混交錯中,鑽來穿去,欲言又止。可是,我也要告别你,告别你而遠去,因為我,要告别河流。

河邊的七色堇,叢叢簇簇,從不知春去秋來,冬複夏至,開了又謝,謝了又開,就像什麼都沒有來到,什麼都沒有發生。可是,我也要告别你,告别你的枝枝蔓蔓,你的根根葉葉,你的青郁,你的凋零,你的過去,你的将來,你的歡喜,你的傷悲,你的迷茫,你的夢想。我要告别你,那些叢林一般隻管生長的日子,而遠去。無論潮濕,還是幹燥;無論燦然,還是晦澀。

睡蓮呵,我也要告别你。你隻管睡吧,無論白天還是黑夜,安然地葉片,躺卧水面,載着舒适的惺忪,盛滿紫色的夢靥。你就連自己什麼時候妍放,什麼時候結出蓬頭都不知道,都隻知一睡到海枯石爛,天荒地老,無始無終。如同永遠的梵者,拈花微笑,一言不語。那麼,我就要告别了,自此不再回歸,不再相見,不再依戀。再見了,睡蓮,你不屬于我,你屬于河流。我要告别河流,也要告别河流裡的你。

百合花呢,你還那麼冰晶玉潔,那麼隻管向上生長,蔥翠碧綠,郁郁青青。你還有什麼故事沒對我講,還要對我講麼?可是,我将要離去了,如同一道光,自此消失在你的視野,你的清香的神韻裡。我就不相信,你真的什麼都不想對我講,什麼道别的話兒都不說。那麼,你就保重吧,我不能再幫你捉掉爬上你粉膩的花瓣之上的蟲子,不能再幫你彎身倒掉花朵之中積蓄的雨水。再見了,百合花,我不知道你會不會出現在我的夢,或者我會不會出現在你的夢間。或許再見就是永遠,不需要傷感,不需要歎息,如同不需要慶祝,不需要歡喜。

河岸草地的含羞草啊,你怎麼還那麼開開合合,跟我逗趣?你難道不知道嗎,我這是在跟你道别,我将一去不返?其實上,我都不記得你開不開花,開出來的花又是什麼樣子了,你不會生氣吧?可是,我就要告别了,記得記不得又有什麼用呢?你就好好的吧,嬌小的葉片,爬地生長,而又片片勁伸,天地雖小,卻也不必難過,不必煎熬,不必心焚如火。别了,含羞草,你就當從不曾見過我,從沒有過些許的熟悉,也沒有什麼不舍的吧。

銀杏,你是那麼挺拔,那麼纖細,那麼直刺天宇,娟黃似錦。我也要跟你告别,告别你腰身上層出不窮的糙皮,與伴随生長而來的星星點點的樹斑,告别你不着邊際的遐思,你骨子裡的清高,與無從言說的滄桑。或許向天空的高處挺進一寸,就能增加一片從不曾見到過的風景。那麼,你就隻管向上節節地生長吧,看着我遠去的背影,在這最後的視野裡漸自模糊,與消失。再見,瞭望哨,我總是這麼叫你,誰讓你要去長那麼高呢,能望見這世界的邊沿,去想象邊沿之外的那些神秘的世界。我不再會想着爬上你的枝桠去掏鳥窩,無論你的枝桠上有沒有真的築起過鳥窩。

代我問候那些鳥兒吧,我不想跟它們一一告别,我不想它們得知消息後來叨着我的衣衫,或是追随着我的背影而遠去。我要告别河流,自然是要告别這裡的一切,包括鳥兒,包括你。

我也不想跟樹林告别,跟樹林裡的松鼠、獾熊和馬尾猴,苔藓、石耳和茯苓,紫荊、蘭草和藥芍,木棉、女貞和夾竹桃,螞蚱、蟋蟀和夜蛾告别了。我怕平白地弄起傷心,掉下眼淚。

我要告别這最後一片陽光,它總在河流之上,草地之上,樹林之上,曾經的我之上,照耀着大地,照耀着這片世界,照耀着我和你。它總是在現實之上,夢想之上,春去秋來之上,悲歡離合之上,溫暖着大地,溫暖這片世界,溫暖着我和你。金須碧灑,何其輝煌!

我要告别這片天空,這片浩瀚高遠而又深不可測的天空,那些白雲,那些雨幕,那些清風,那些飄雪。我要告别這天空裡的一切,隻因為我要告别河流而遠去,是以我要告别這河流的一切。

别了,河流,一切的日子都已遠去。我要忘記曾經的燦爛,曾經的缤紛,曾經的溫暖,曾經的歡喜,曾經的寂寥,曾經的陰霾,曾經的憂傷,曾經的苦痛,而遠去。

自此,去做一個浪迹天涯的人。

自然,我不需要再去翻出那些零零碎碎、皺皺巴巴的旅途遊記,來表達自己對森林、對大自然,對那些藍天白雲、青山綠水的迷醉與眷戀了!我已經講得太多,寫得太多了。我又何嘗不是以着自己所特有的淳樸、真誠、善良與審美,來面對着這無比浩大的世界?

每每看見新聞報道中,那些關于植林治沙與守林護林的講述,我就心潮澎湃,久久難以平複,直是想為他們翹大拇指。似乎我就是其中的一員,或者那就是我,是我身邊的鄰居與故人。于是,我就這般毫無覺察地代入了進去,如同莊周夢蝶般地,深陷“到底蝴蝶是我,還是我是蝴蝶”的内心質問。

作者簡介:

白衣書生,四川德陽人,定居綿陽市,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中國西部散文學會會員,中國大衆文學學會會員,四川省作家協會會員,《作家報》專欄作家,《青年文學家》《渤海風》理事,入選《中國散文家大辭典》。著有散文集《風過無痕》《彼岸時光》《守望黎明》《騎着駱駝去看你》,作品入藏中國現代文學館和國家、清華大學、澳門大學、香港中文大學等百家圖書館。

壹點号白衣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