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嘗到野菜,遇見春天

作者:澎湃新聞

鄒赜韬

清明前後,是春天最富詩意的日子。1937年,《新聞彙報》的一篇散文寫道:“在春天,那尤其容易找得到菜蔬。田岸上生長着綠叢叢,嫩鮮鮮,可以做極美味的珍品。就是大衆歡喜吃的,也就是大衆吃到的‘金花菜、荠菜和馬蘭頭’”。的确,嘗到了野菜,也就是遇見了春天。

嘗到野菜,遇見春天

岑衡慶攝影作品《清明時節掘野菜》(局部,1931年《文華影展》)

春日野菜的“經典三味”

荠菜是不少地區春日野菜食譜的“常客”。雖然荠菜的主要上市時節不限于春天,但許多人的春日“儀式感”,全然離不開荠菜加持。

嘗到野菜,遇見春天

2020年3月12日,合肥,市民在春野中挑挖野荠菜。 視覺中國 圖

1935年《常識畫報》形象描述了荠菜的由來與吃法:“這是一種野生的菜蔬,一到春初,嫩綠可愛,鄉村兒童,結隊挑取。或燒菜飯,或作羹湯,鮮美可口”。當然,百年前荠菜生長的地方并不限于農村,城市裡的角角落落也可見荠菜的身影。譬如1937年《青年界》雜志的一篇日記,就講述了主人公早晨搭車去天安門、太廟采野生荠菜,晚上帶着一大包收獲回家包荠菜肉餡餃子的“城市野菜體驗”。

嘗到野菜,遇見春天

1929年上海《兒童世界》雜志漫畫

荠菜的食用方法非常多元,但最為精華的一類,還要屬和雞肉、鮮筍同燒。1911年,《俞氏空中烹饪:教授班》雜志介紹了春季名菜“荠菜炒雞片”的燒法:“将雞胸肉切成薄片,拌入鹽少許及濕菱粉一湯匙,在多量油内爆至脫生。即撈起,舀起鍋内餘油,留下三湯匙,将切片之冬筍投入爆數分鐘。以斬細之荠菜和入炒一透,灑下酒,汁湯或水半杯,加進鹽及糖,煮頃刻。把爆過之雞片傾入炒和,以餘下之一湯匙濕菱粉調入,炒透即成”。1936年,《東南日報》也刊出了一份“素山雞片”食譜,這道菜與“荠菜炒雞片”頗有“靈魂呼應”:“先以鮮筍切成骨牌片,置于油鍋内。俟熟,将稀芡粉略拌之裡脊肉片投入,稍轉側,下荠菜一撮,略加點水,烹約一分鐘,則其味鮮美”。

荠菜之外,春日裡尤受江南人歡迎的野菜,當然還包括馬蘭頭。

嘗到野菜,遇見春天

2021年2月18日,南京茶南菜場内的蔬菜攤位上,老百姓愛吃的野菜“七頭一腦”荠菜、馬蘭頭、香蘆蒿等野菜擺在攤位的顯眼處,不時有市民選購、嘗鮮。視覺中國 圖

馬蘭頭最經典的吃法,自然是涼拌香幹。但如果做成腌菜,也十分爽口,風味不輸新鮮之時。1925年,時希聖主編的《家庭食譜》就記載了“鹽馬蘭頭”的加工要領:“馬蘭頭揀好洗淨,用食鹽腌勻,隔三五日撈起瀝幹,放入竹匾内待至微幹,加以茴香裝入壇内,俟至滿壇,以柴缏堅塞其壇口,然後将壇翻身,合于雷盆内,加些清水,便即成熟”。作者也提示稱,如家中有人突發喉痛症狀,稍服些“鹽馬蘭頭”便可緩解。

同樣,另一款聞名于外的江南野菜,亦可腌制成獨特美味。那便是金花菜,在一些地區又有“草頭”的别名。1909年,《圖畫日報》的“營業寫真”漫畫贊詠道:“腌金花菜滋味好,此物乃自太倉到,不鹹不淡制得鮮,生吃熟吃俱佳妙”。那麼金花菜該如何腌制呢?1929年,上海《婦女雜志》公布了一份食譜,披露了秘訣:“用剪刀把金花菜最嫩的肥頭剪下,置木盆中——即腳桶之類,加食鹽用力搓熟(大約每斤用鹽四兩),把它所含的青汁全部榨出。加入姜末少許,然後用壇把它層層地裝入,每裝一層中需再置食鹽少許。裝滿後把它覆置于稻草灰中,約經五十天即可開食”。

嘗到野菜,遇見春天

木刻版畫《摘金花菜》(秀鳳繪,載《中華畫報》,1944年)

這樣腌制出來的金花菜“清爽适口,且具一種特殊的風味,夏令佐膳更為相宜”。1930年《新聞報》提供的草頭腌制菜單在配料上更為講究,建議“加碧殼茴香及辣椒,上面裹以荷葉”,而倒扣的盆裡可以“稍置雪裡蕻汁”。作者認為按照他所言方法腌制的金花菜“其味較購諸鄉人及小販者,勝十倍矣!”

百年前,上海人對春日野菜的情有獨鐘,塑造了一個龐大的時令市場。1932年,上海市政府社會局的一份報告分析了上海野菜市場的物價曲線:“草頭、荠菜都有季候的關系,一年中多則半載,少則一兩個月。初上市的時候,所謂‘時鮮貨’,價格大抵特别擡高。一個或半個月以後,往往一跌再跌”。

嘗到野菜,遇見春天

2022年2月26日,上海,酒香草頭 視覺中國 圖

1934年《晶報》也談及了春季上海野菜交易的巨大市場潛力:“春二三月間,謂之挑菜節。以前在蘇地賣三個小錢一斤,至近來賣兩個或三個銅圓一斤,在上海賣十二、三個銅圓一斤,初上市當不止此數。倘到二馬路正興館去吃飯,他們就有生炒草頭一味,每盤要賣你三角小洋,大約每盤也不過四兩而已。不過上海的金花菜是種的,不是随地蔓生。正興館的燒法,也是不錯。總之,金花菜是漸漸地交了好運了”。

故鄉的一抹回憶

帶着泥土氣息的野菜,最能勾起遊子鄉愁。1924年陽春,旅居北京的浙江文人陶然在西單市場上偶然買到荠菜,由此不禁想起了千裡之外的浙江故土。他滿懷感慨地回眸了舊時鄉居的“野菜生活”:“荠菜是浙東春天常吃的野菜,鄉間不必說,就是城裡,隻要有後園的人家都可以随時采食。婦女小兒各拿一把剪刀、一隻‘苗籃’,蹲在地上搜尋,是一種有趣味的遊戲工作。那時小孩們唱道:‘荠菜馬蘭頭,姊妹嫁在後門頭’”。

春日挖野菜是鄉村兒童與大自然對話的一個過程,野菜滋養的鄉土氣息,是他們一生難以忘懷的精神财富。1928年,一位作家發表在《新女性》的野菜雜文,記述了令他難忘的,好似“重歸童年”、“找回自我”的采荠之行:“和三個小侄女挖來一些荠菜,又買了豆腐。妻将豆腐稍用油煎取出,和荠菜剁碎做成扁食,很是好吃,有野香微甜之味”。1934年出版的小說《孤墳》也對野菜與鄉村少年的情感聯系做了生動描述:“春天,荠菜、馬蘭頭發長的時候,常常和些小朋友拿了小籃子、小刀到各處去尋。那時候,他對于這些事情,比在學堂裡,比在家裡都有趣得多,是以總很高興地去做”。

春天,旖旎的麗日風光往往會激起掘野菜者的歌唱欲。1935年,著名音樂家胡敬熙就曾創作過輕松活潑的《馬蘭頭》《挑荠菜》等兩首兒歌。

嘗到野菜,遇見春天

著名音樂家胡敬熙創作于1935年的兒歌《挑荠菜》

嘗到野菜,遇見春天

著名音樂家胡敬熙創作于1935年的兒歌《馬蘭頭》

其中“鍘鍘鍘鍘,鍘鍘鍘鍘,割滿兜,回家走……咂咂咂咂,咂咂咂咂,時鮮貨,對胃口!”的歌詞朗朗上口,仿佛把歌詠者領入了大好春光之中。1937年,“喬木”刊發在上海《希望》雜志的民俗文章,也記錄了诙諧活潑的野菜俗諺:“打了春,赤腳奔,挑野菜,摘茅針”,頗有“勞動号子”的節奏感。采野菜歸來後,“喬木”創作欲噴薄,他提筆寫下首民謠,其中一段唱道:“挑野菜呦!瞧,春來第一個好太陽,坐在土上你聞得見香,挑野菜呦!”1945年4月,《光化日報》的一篇随筆回憶了作者的故園舊景,女童挖野菜時哼唱的小調時隔許久,仍回蕩在作者耳畔:“六、七歲小姑娘,就會拿着小腳刀走到田岸邊,在草叢中揀看了掘起來。自己吃不完,到市場上喊賣,天真爛漫地像唱山歌般鬧着。十年前,滿滿的一籃隻要十幾個銅元。我在故鄉,到了早晨,總是給他們五、七個一群,此唱彼和,驚醒了好夢。可以改唐詩為‘春眠不覺曉,處處馬蘭歌’。”

在動蕩不安的特殊年代裡,一些久違野菜的文人也會是以歎息鄉土不再。1947年,著名植物學家裴鑒在《科學世界》雜志上撰文,講授了荠菜的植物特征與食用方法。行文中,裴鑒結合自身經曆感慨道:“回想到抗戰時光,我居住在蜀中鄉間,每到春日,無力購菜,必挑荠以作蔬……抗戰勝利後回到上海,想吃荠菜,還要花數百元一斤去買,不及自己在鄉間挑的嫩且肥。現在是烽火遍天下,想回鄉村的人也不能了……農村真是毀滅了!荠菜還是年年如是地維持着他的繁榮生長,等待着鄉村的人們歸去”。

野菜是最親近大地的靈魂。春日吃野菜除了芬芳齒頰,也是在尋覓漸遠的“根”。

責任編輯:朱喆

校對:劉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