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想用一段文字記住,那些過去的時光,萦繞着的小孩心思。
從仍在記憶裡的故事開始說起吧!
如果說人生是很多節課,小時候這節課可算是一種啟蒙。我是一個出生在80年代尾巴上的湖南中部丘陵地區小山村的男孩,從記事起,知道父母都南下廣東打工去了,是以那時我是不知道留守兒童這個詞的,當然比我小一歲的妹妹也不知道。這是大的背景。
90年代的湖南農村很多人都會出去謀生,對于一個很貧窮的家庭來說,出去打工能掙很多錢,比種地多得多。當然那時候我沒有貧富的區分能力,隻知道在春耕之後,父親母親就會打包一個很大的背包,然後在某天铮铮教導我們要聽爺爺奶奶的話,在我們的淚光中消失于山的那頭。
爺爺是村裡的老棉匠,四方八村都很有名氣,織的棉被軟硬舒适,不知道送出去多少新娘子,因為名氣大,一年四季都在帶着徒弟給人織棉被,是以早上很早就出去,晚上也要踏着星光才會回來。父親也學過怎麼打棉被,但畢竟收入太少了,是以沒有繼續跟着爺爺做工。
那時的農村耕地都需要養牛,有的養黃牛,有的養水牛。我們家養的是一頭從鄰村親戚那賒欠來的小黃牛,而鑒于此,我就是家裡唯一能養牛的男丁。牛雖小,卻也單獨給它蓋了一個土磚砌的小牛欄,上頭蓋的是自家燒制的青瓦片。
都知道牛是要牽着鼻子才會走的,是以一般情況下,在周歲的時候會給它的鼻子打一個孔,用很柔的藤做一個“牛卷”(這是個本地方俚語)湖南人可能曉得我說的是什麼。我家小牛還沒有到周歲,是以是沒有這個“牛卷”的,隻用一根成年人的小拇指粗細的繩子套在脖子上。
有了小牛,每天早晚都要出去放牛,我家在一座小水庫的上遊,春天的時候水庫會滿水,是以要放牛隻能在田壟上。人小牛也小,是以平常鄰居大人都會開我的玩笑,說牽着繩子不如牽着尾巴,讓小牛拉着我走,就不用辛苦的牽着牛了。我當然明白他們是想看笑話,也并不理會,對着他們笑笑就罷了。
早晨放牛會有露珠,牛并不喜歡有露珠的小草,總是用鼻子去蹭,我心疼牛,就用一根棍子在前面把露珠掃掉,順便掃掉的還有一些幹枯的枝枝丫丫,隻留下剛長出來的嫩草。迎着剛出來的太陽,一人一牛漫步在各個田壟之間,因為那時沒有手表,更不知道什麼是手機(那時根本沒有這個玩意),是以我會看看牛的背脊後半部分肚子上的那個小三角,直到鼓鼓的才會回去。
小半年後已經是秋天,稻子都收割完了,放牛就有了更多的地方,但草葉也不再嫩,小牛的個頭長得快,跟鄰居爺爺家的老黃牛一樣的大而威武,依然沒有“打卷”,每天的朝夕相處之下,牛跟我最熟悉,我甚至取下了它脖子上套的繩子,隻要打開牛欄,它就會老老實實的跟着我走,大概它把我當作了朋友吧,雖然我也沒有什麼朋友的概念。
如果僅僅它自己吃草,很顯然在早上那段時間已經不能吃飽了,這也是我觀察到的一個小小的細節。有一天晚上,我特意等爺爺回來後問了他,他告訴我,應該多割些草,回來給它吃。
于是我大概學着别人去割草。把牛帶出來後,讓它自己在田埂上吃,我則拿着一把鐮刀,下到田埂下割着長長的草,帶着一個大大的背簍(背簍是用一根很粗的麻繩拴在牛背上的,跟我自己的身高差不多大小),割滿一握草就用草尾繞一圈,抛在田埂上,牛也不會去吃我剛割好的草團子,等割滿一整爿的田埂,大概就能滿一背簍了,這時候也不用急着裝起來,用淺水窩窩裡發黃的水洗一下腳,光着腳丫子繼續帶着牛往前吃草,不要笑話我為什麼不穿鞋子,我想告訴你的是,除了一雙用來讀書的解放膠鞋,我是沒有其他鞋子可以穿的,媽媽納的布鞋隻有冬天的時候才能穿上。
放牛的日子很容易過,這樣持續了3年。牛跟我的感情最好,白天基本不需要再關去牛欄,也不用繩子拴在院子裡的棗子樹下。隻要出門,它就會跟着我走。
最喜歡夏天連續下幾天雨後,小河溝漲滿了水,在農村生活過的人大概都知道,農田裡會有水漫出來,這時候的小泥鳅小魚都會遊到河溝裡去,我家不遠的小河溝直接聯通到水庫裡,這時候的小河溝會擠滿了鲫魚鯉魚。父親在家的時候也會帶我去水庫裡網魚,有時是罩網,也用絲網,我雖然生活在水庫邊,但我一生都沒有學會遊泳,是以獨自一人是不敢去水庫邊的,畢竟平時的教育裡就包括說水庫裡是有很可怕的水猴子的,看到小孩子去水庫邊玩會被抓走的,我就是被這樣的小恐怖故事吓着長大的,是以内心之中很恐怖水裡遊泳的事,甚至到現在成年了也是一個人去水庫邊都小心翼翼不敢下水的。
夏天連續下幾天雨,我就知道河溝裡該有魚了,帶着我的牛,讓它馱着爺爺自己制的一架竹篾籠,帶上一把鋤頭和一個水桶,去往年都會去的河溝處,架起竹篾籠,牛在旁邊慢慢的嚼草,我在水邊靜靜的等待魚兒進來,牛很自覺的不會走遠,它很有耐心,不時回頭看看我,大概一刻鐘,我就要提起竹篾網,倒出魚兒。即使沒有魚兒也要提起來,把裡面的雜草枯葉理出來,不然,就會被水沖走。魚兒有時多有時少,一個小巴掌大的也有,扣子大小的更多,運氣好的時候能捕到半斤多的大鯉魚,大概是哪家田裡養的魚跑出來了,還有些是泥鳅和鳝魚,小時候最怕鳝魚,它那尖尖的嘴巴跟水蛇一樣吓人,如果不幸捕到了鳝魚,我就會很緊張,悄悄的扒拉出魚後,猛得一甩,趕緊把鳝魚丢進河溝裡,心裡慶幸沒有被咬到。其實從來沒有被水蛇和鳝魚咬到過,就是從心裡的一種恐懼感。
三年過後,朝夕相處的牛兒長得愈發強壯威武,像個大将軍的模樣,父親回來了,帶來聽說是廣東的特産荔枝、龍眼和橄榄果,實在是讓我高興,比起新買的鞋子都高興,實在是新奇到無法表達,甜甜的,澀澀的。
相處不過兩三天,偶爾聽到他們說要把牛賣了,說要送我去遠方學校上學,是寄宿的那種,我一聽就急了,眼淚不争氣地往外流,急匆匆的跑去牛欄,用手緊緊的把住牛欄的門,一整天都沒有離開,父親是一個很強大的男人,又高又壯,但知道我守着牛欄已經一天了後,輕輕的撫摸着我的頭,告訴我他們還是要去掙錢的,說我已經長大了,應該去上學。我不明白什麼是寄宿上學,因為家裡就我和妹妹兩個孩子,也不會跟其他的小孩一起玩,沒有寄宿讀書的概念。隻知道如果把牛賣了,就不能陪着牛一起玩了,也不會回應父親的話,隻是傷心的哭,妹妹也跟着哭,大概是哭久了以後就會累,反正第二天醒來的時候,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去睡的覺,醒來以後第一件事就是跑去我最熟悉的牛欄,哪裡還有牛的影子。
就這樣,我的牛被賣了,我也不知道被賣去了何方,又哭了整整一天。
事後過去了很多年,我也去了縣城、省城讀書,再也沒有回味過小時候農村的生活,爺爺也去世多年了。有一次去看望奶奶,談起了牛的往事,她告訴我,牛被牽走的那一刻,牛眼睛裡也是充滿了淚水,聽到這一刻,眼淚忍不住地流下來了,我知道它原來也是對我有深深的留戀,隻是無法語言表達出來。

思念像蝶戀着花
思念像魚戀着水
現在的我仍是一個懷念那頭牛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