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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五條人仁科今年要出小說集?

相比音樂,寫作更是洩露創作者的性情

拍攝快結束時,仁科晃着手裡那張電影海報,說,我可以把它疊個紙飛機!五條人的電影海報疊成紙飛機挺大一隻,在手裡飛了幾次,攝影師捕捉了幾次,還是第一次的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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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們從黑乎乎的影廳出來,坐下準備開始采訪,才發覺窗外剛好下雪,仁科彈起來,伸頭往外看:外面在飄雪!快快!拍一下!

在影廳看的是五條人的《隔壁的詩人》《南方戀曲》《故事會》三個小短片,《隔壁的詩人》由張曉舟導演,五條人主演,《南方戀曲》是仁科當導演,樂隊成員和朋友參演,兩部都是預告片形式。

《故事會》出現得更早些,好幾年前五條人鼓搗出來,在裡面一本正經演繹黑道風雲,專門放在演出前播放,鏡頭最後是阿茂一臉賞金獵人的模樣,坐在火堆邊拔起穿在樹枝上的一條鹹魚,然後鏡頭一黑,樂隊全體成員登台,跟《故事會》裡一樣扮相,開始演出。

《南方戀曲》

這很五條人。2021年發行雙專輯,把《活魚逆流而上,死魚随波逐流》當作陽,《一半真情流露,一半靠表演》看作陰,一首歌演繹不同風情,說是要陰陽合璧,孿生輕按兩下。這也很五條人。燈光一打,五條人那一面的仁科在舞台上如魚得水,和吉他手阿茂一起,不在舞台上弄點不一樣的東西不算完,現在很多被北方獨立樂隊喂養長大的聽衆,也熟知了他們的南方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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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仁科還有另一面。

仁科寫小說。基本是短篇。其中有一篇《歌手和古惑仔》不到一千字,寫得利落,講一個歌手因為件小事被一個混子刺死的事。是那種在縣城不時會聽到的不起眼的悲劇。

另有一篇叫《地球儀》,就寫一個人的一刻,幹淨樸素的白描,結尾他寫:黑暗中,那個地球儀,越轉越亮。一刹那間,我想:如果我小時候能有一個地球儀,一個會發光的地球儀,那我的人生軌迹絕對不一樣——瞬間明白了命運其實就是這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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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科的小說不長,盡量簡樸,有意收斂,讀後能發覺他會喜歡看布考斯基、卡佛或者海明威那種作家,看重簡明直白的力量。

一聊起,他的确看過好多本布考斯基,還看了以他為主角的電影,但希望換成羅伯特德·尼羅來演作家本人;也愛讀法國新小說,喜歡讓-菲利普·圖森、阿蘭·羅伯-格裡耶,新小說是質疑傳統小說的,解構叙事,審視詞序詞義,文字的現代性在中文小說裡蹤迹不多,歌詞反而可以有相對寬容的空間收納進去。

他又大力推薦奧利維埃·羅蘭這位曾經很左翼的法國作家,推薦《獵獅人》《水晶酒店的套房》《紙老虎》;對李斯佩克朵的《星辰時刻》和張愛玲的《小團圓》《秧歌》也同樣喜歡。尤其聊起《小團圓》,仁科說它後面越寫越好,畫面切來切去,有鏡頭感,寫得很飛,蒙太奇的感覺。

《故事會:追捕》

喜歡文學的人,文字上又敏感,很難不去嘗試自己寫一寫。雖然仁科口裡說自己沒看多少書,但書單也能開一堆,寫作更是一支筆就夠了,他斷斷續續地寫。一部分大家都看到了,落在歌詞裡,另一部分藏在自己本子上。

直到2008年,《城市畫報》有個記者采訪仁科,采訪到最後,記者問最近在做什麼,仁科說在寫小說。對方要了去看,完了說能在《城市畫報》發表。後來真發了,給了一筆不錯的稿費。雜志要他接着寫,但五條人剛發了《縣城記》,巡演起來沒有時間。而更根本的一個原因是,他那時對文學有某種敬畏,覺得它有一個高度,自己是能寫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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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知道這個觀念哪裡來的。從具體的文本當然可以分辨好不好,是不是造作、矯情,一點靈氣沒有,但我當時不寫,是覺得它不夠,是邊緣的,沒到達文學的中心。被這個想法裹挾,也不知道這個觀念是哪裡來的。”仁科又重複了一遍。

人到底是被什麼影響的,被影響到什麼程度,如何檢討這個界限。一個人隻要涉及創作,自然應該思考這些問題,然後這個過程會顯露在作品當中,密道一樣,通往内心的各個層級。相比樂隊,寫作更是洩露寫作者的性情,矯情洩漏矯情,疑惑展示疑惑,清醒敲碎清醒。短篇小說裡,有一個不常拿出來示人的仁科。

《隔壁的詩人》

這個另一面可能被仁科捂了挺久了,也不一定說着南方口音,對俏皮話産生警惕。是站得離舞台比較遠一點的那個人。有點像聽鄧麗君唱《My Way》,很有自己,又不光是自己。

聽五條人的音樂,一下會注意到仁科寫詞的敏感,詞的選擇群組合方式,比音符更快地抵達聽衆們,比耳朵更快激起漣漪,樸素和簡練是選擇,不單是天然。歌詞需要考慮吟唱的功能,要把部分空間讓位給音樂表達,但坐下來寫小說,是一個人的自我最尖銳的時刻,也可能是最羞澀的時刻。

寫作對仁科有很大吸引力,即便沒寫的時候,他也在想着這個事。坐下來建構細節,寫完回看,都會再次置身在那些空間裡,相當隐秘的快樂。

外部世界萬花筒一樣旋轉,玻璃碎了掉在塵世一把灰,仁科的做法是把那些硌人的碎渣子撿巴撿巴,遞到看不見的人們眼前。平凡人的零星,跟馬路上那隻塑膠袋沒有兩樣,不過再潦草的人生也一樣欲知後事如何。

被文字驅動,詞義微妙,小小的置換和改動就能觸發新意,這種興奮感對于仁科可能是一種本能——我們甚至在他的歌詞中都能看到些靈機一動。不管什麼形式,詞語會一直勾着他。

今年磨鐵出版社找上門來,要仁科把這些短篇集結出書,他開始整理過去幾年斷續寫的短篇,發現,有的還不錯,而且它們之間能形成某種呼應,一篇的人物對應了另一篇,人群匆匆街道相似,組成了獨立的氛圍。

一個寫作者的神奇時刻。想法從自身脫胎,然後眼看它們在另一處互相勾連,一個新次元展開。但碎片僅是碎片,這些折射有一天會不會連成一個長篇?仁科自己開了兩次中長篇的頭,沒有繼續下去。太忙了,他說,寫長篇要很長時間的沉浸,如果思維經常需要跳躍開,那麼寫短篇要好控制一些。那兩個沒完成的篇章,後來幹脆拆解開了。長篇還是未遂。

寫作者,音樂人,都被巨大的虛象捕獲,要往前走,一直需要一種幹渴,不能到達的部分。

NN=NOWNESSRK=仁科

NN:你很喜歡讀哲學書?

RK:沒有讀很多,确實讀過一些,沒有研究。雜七雜八看,最早是十幾年前,看叔本華看笛卡爾。

NN:這兩位是文學青年的标配。

RK:對,标配,很容易就能得到這些書,尼采是後來才看的。最早看的影響最深,一句話都給你造成重大影響。十七八歲時,突然在叔本華那裡看到一句“沒有幸福這個東西,幸福就是減少麻煩”(大意),一下給你沖擊很大,很有道理啊。這跟别人說的不一樣,又用很簡單的語言,慢慢會有新的了解,會思考生活的方方面面,它不是人們描述的那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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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N:聽說你今年會在磨鐵出版一部小說集?

RK:對,應該是今年之内。磨鐵挺好的,他們有一個做詩集的工作室,出了很多布考斯基的書。寫小說這件事,對我來說是很好的,值得我認真想一想。這次新專輯裡《夜已晚》這首歌,是2013、2014年在做《廣東姑娘》那張唱片時寫的歌詞,寫完就扔在一邊忘記了。前年年底,我整理筆記,突然一看,發覺很好,那為什麼當時不用呢?我當時沒用就認為它不好。隔了幾年覺得很好,還覺得很完整。

出小說集時,也是這個顧慮,總覺得以後會寫的更好,總覺得看的東西越多或者思考得越多,其實不是。我整理時,發現我不會再那樣思考,不會那樣寫了,不是那樣的狀态。應該說我以前還是不太敢去談寫作這個事,今年不得不去談這個事,是以我嘗試去談談。今年想要出版的小說,想讓我寫個自序,我不太想寫,不知道寫什麼,還是直接開始就行。

NN:這又要聊起創作者表達上的獨特性,你怎麼看待這件事?

RK:這個事也很微妙。如果一定要不一樣,會導緻矯枉過正,一些獨立音樂想搞獨特的聲音,你聽後會覺得不對。說句難聽的,如果都去中心化,每個人都是中心,那樣也有可能讓每個人沉浸在自己的愚蠢世界當中,你可以認為自己是王子,那個人認為自己是一隻青蛙,或龍蝦,都很獨特,反正就是沒辦法溝通,各有各的好,那就不知道什麼是好。是以我們既要“中心”也要去“中心”,一直在拉扯,要“自我”也要“非我”,既要獨特也要了解普通。

NN:比如沉浸在自我表達裡?

RK:後來我慢慢在這方面想很多,這可能越說越複雜,我嘗試說說——究竟是語言占據我的大腦被說出來,還是我借用語言表達?還有些語言,随着年代變了,慢慢變成其他意思,褒義變成貶義。我們剛說沉浸在自我表達,是你真的有自我表達,還是隻是通過書本,看了很多東西,它們占據了你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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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N:寫的時候會考慮這個界限,會斟酌是不是沉迷于自我表達?

RK:嗯,多少還是會的,特别是寫小說會更加注意,歌曲寫作稍微還好一些。寫小說時會想,有時候會反思,我為什麼要寫?是因為看到一張加缪的照片覺得很酷?自己為什麼要做這個事?但是一旦開始了,特别是寫得順利的時候,這些想法又被淹沒掉了。事情順利進展的時候,你忘了怎麼開始了。好玩的地方就在于我也搞不懂,雲裡霧裡,說不清楚。

NN:可能動機是很複雜的。

RK:我也知道抛開這一切的話,我享受這個過程,寫小說時你會思考,覺得這個事很有趣。還有我們也看到有一些作家寫了一輩子,死了要燒毀,然後他某個朋友沒有燒,才得以發出來。一開始可能是覺得這事酷,很厲害,開始去做,然後做的過程發現了沉在中間的樂趣。

NN:你短篇裡的語言很簡樸,沒有用多餘修飾的詞。人在寫得多的時候,會下意識的用一些很漂亮的詞,這個還挺危險的。

RK:這個就跟剛才聊的撞上了,詞語究竟是通過你還是你被詞語帶跑。詞語是有魔法的,舉個例子,玫瑰花,它不單是玫瑰花本身,代表了象征的一切。是以我後來寫小說,幾乎屏蔽掉了修飾的詞語,隻是用文字搭建一個看到的空間。

NN:是以是有意識去做的?

RK:是有意識做的,當然我也寫了一篇過刻意地使用詞語,過量用到濫,但大部分是屏蔽掉許多。好比戲劇有個說法,開幕時假如牆上挂着一把槍,最後它肯定有用。但如果是現代戲劇,可能就沒用。比如我們拍電影時會考慮,要不要這裡放一個什麼東西,做音樂也有這種思考。

修飾詞就好比那些物品,不是說非要屏蔽掉一切,而是我要用它的話,我為什麼用,隻是我手癢想寫,還是出于我對文學長期的認識?通過寫小說,我想了很多這些方面的問題,當然我也覺得有些人要用它(修飾詞)也可以,但是思考過做的,不是無意識的。

有的吉他手技術很好,它無意識的加一些技巧進去,就像修飾詞,在我看來有時候是多餘的,但是有一些刻意這麼用,也用得對。但要命的是,慢慢的你以為你是有意識的,但天啊,你是受某種思考某種東西影響的。

NN:你有沒有特别想完成的題材?

RK:要命的是,我現在沒有。我最近在整理小說給出版社,在給他們排個順序,然後發現,無意中這個短篇跟另一個短篇之間是呼應的,就把它們接在一起,給他們一個大标題,有一些不合适的就沒有放在裡面。雖然它是個雜貨鋪,但也不是什麼都能賣。

NN:也不能賣原子彈。

RK:你說對了,也不能賣原子彈。有一些藏品也不能賣,這些都是舊的作品。它好比我倆坐這裡聊天,這是個短篇,門口賣票的是個短篇,外面的那個保安是個短篇,它們構成不了一個長篇小說的叙事,但是同時在發生。在同一個氛圍裡發生。

《獵獅人》

奧利維埃·羅蘭

《水晶酒店的套房》

奧利維埃·羅蘭

《紙老虎》

《星辰時刻》

克拉麗絲·李斯佩克朵

《小團圓》

張愛玲

《秧歌》

《齊達内的憂郁》

讓-菲利普·圖森

《旅行者》

阿蘭·羅伯-格裡耶

《跑》

讓·艾什諾茲

《老美國志異》

格雷爾·馬庫斯

《來自民間的叛逆》

袁越

《藍色筆記本》

丹尼爾·哈爾姆斯

《自我坦白》

米歇爾·福柯

音樂人 仁科

監制 /王楚瑜攝影 /王未

采訪&撰文 / 坤劼編輯 /雷妮

形象 /Weejae化妝 /麗橦發型 /易東

形象助理 /海鹽統籌助理 /泥住排版 /阿左

場地鳴謝 /CINKER PICTURE 三克映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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