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柏顔
來源:《南風》雜志 2022年4期
01
一個尋常加班晚歸的日子,我遇見一個穿得很少的小女孩。
蓬松漏風的毛衣外套下面是單薄筆直的長腿。她抱着手臂蹲在街角一間咖啡店外面,表情感傷又迷離。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很想上去問一句,需要幫忙嗎。
結果還沒等我靠近,她已經被一個奔跑着經過的男孩一把拽了起來。
一輛車的遠光燈打過來,女孩臉上的淚痕就像潑灑的閃粉,亮晶晶的,讓人忍不住憐愛。
兩人僵持一會,男孩就把她拉到懷裡,女孩如瀑的長發輕輕一甩,然後服帖地落在腰間。
那個畫面真好看。我忍不住随手拍了剪影分享道朋友圈。
沒多久就一大波人點贊,紛紛感歎這是什麼偶像劇情節。
直到我快睡着,一條新的互動消息提醒跳出來。
大學室友醒目的貓咪頭像旁邊,隻說了一句話:這不就是當年的你們。
她沒點名道姓,我還是一秒鐘就想到了那個人。
他是世界上第一個對我說,留長發吧,就當是為我。
也是第一個下雨天背着我走了很遠很遠路的人。
那個時候他全寝室的人都喊我嫂子,盡管我比他們所有人都要低兩個年級。
我們在凍得哆嗦的夜裡約會,明明腳指頭都凍得不聽使喚了,我還是抓着他的手舍不得踏上最後一輛班車。
還記得那個時候我問他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以後我們會在一起嗎。
他總是斬釘截鐵地回答我,一定會。
那三個字就像定海神針,安慰無數個失眠的夜。
可後來呢,我大約成了他再也不想提起的人。
02
前幾天閨蜜來家裡過夜,這個酷愛刷知乎的少女很喜歡看哪些奇奇怪怪的提問。
像是如果摁一個按鈕,你就會變矮一厘米,但是會得到一百萬,你會按嗎。
以及如果給你一千萬,但是會有一隻蝸牛永遠追殺你,你願意嗎。
可是那天晚上,她突然問了個不一樣的。她讓我閉上眼睛,然後才緩緩地問:生命裡有哪個瞬間,是你最想留住的?
也許當時隔壁街區剛好傳來傷感的情歌,也可能是晚上看了一場煽情的電影。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腦海裡突然就浮現多年前的那一幕。
我們初次約會的奶茶店裡,他有點猶豫要不要和我在一起,畢竟那會我距離聯考不到百天。
他誠懇地說,希望等我再長大一些,擁有更廣闊的眼界和足夠的理智,再認真地考慮要不要開始這段感情。
可我誤以為那是婉轉的拒絕,急切又笨拙地想要告白,卻又不知道怎麼才能讓他知曉我全部的真心。
直到他手裡的奶茶快要喝光了,我才從背後擁住了他。
燈光是昏黃搖晃,我不知道有沒有路人投來八卦的目光,隻記得他條紋襯衫面料輕軟細膩,鼻尖全都是濃郁的洗髮乳香氣。
那是我第一次用這樣依賴的姿态抱着一個男孩。不敢太用力,也不舍得松開手。
大約是感覺到我輕微的顫抖,他騰出一隻手來拍了拍我,然後輕輕覆上我的手指。
那一刻,突然心酸得眼淚都要掉下來。心裡就有個聲音在歎息,就讓時間停留在這一秒種。
再後來我們有過無數次擁抱,都沒有那一次記憶刻骨。
可我們最後也沒熬得住異地戀。
分開時他遠在加州,我被隔離在家中。來電一次次響起,我想了很久還是沒有接。
他給我發的最後一條消息是,你真的想清楚了嗎。
我沒有掉一滴眼淚,一夜長大大概就是這樣的感覺,你知道愛情不過一場幻夢。
你知道距離真的可以斬斷所有。
你不再做夢,不再祈盼着有個人可以從天而降,拯救你于水火。
朋友關心地問,為什麼分手。我隻能搪塞一句,不太合适。
有人告訴我他在那邊翹課、喝酒,差點被退學。我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能輕輕滑開删掉按鈕。然後一心一意地做兼職,幫我爸還債。
因為一場疫情,我爸投資的餐廳光了所有積蓄不算,還欠下一大筆外債。
我媽每天以淚洗面,老爸抽了滿地的煙頭。
那是我第一次發現,父母也會有老去的這一天。
有時候連軸轉上48小時,連睡覺時間都沒有的時候,我就會灌下好幾杯黑咖啡。
想起他說喜歡黑咖啡的純粹,慢慢也就覺得沒多苦。像這樣熬了兩年,境況才稍稍好了起來。
一個無風無雨的午後,朋友輾轉告訴我他即将回國的消息。
跟他一起回國的,還有一個皮膚白皙的混血女孩。
她幾乎一眼就認出我,穿過一群人朝我走過來,她說,暮忱你好,我見過你的照片,在沈末的手機桌面上。
03
大約是國外女孩都比較前衛、豁達的關系吧,她對我格外好奇。
整個晚上都拉着我聊個不停。搞得其他人都像看戲一樣,磕着瓜子近距離圍觀。
忘了說,我們是因為一場籃球賽認識。高中那會,我寄住在表哥家裡,經常會跟着他去大學圖書館裡蹭免費的書。
也是那個時候,我認識沈末。
他不怎麼愛說話,籃球卻打得很好。仗着身高優勢,尤其擅長投三分球。
但凡他上場,我表哥就很緊張。
我那天也不知道抽了什麼風,作業都不寫,偏要去幫他加油。
結果我穿着表哥這邊的拉拉隊服,最後卻被沈末的三分球征服。
那天他們打了個賭,輸了球的人請宵夜。
我當然屁颠颠地跟去蹭飯。
油膩膩的大排檔裡,也不知道踩到一小塊啃光的排骨還是香蕉皮,差點摔了個腦震蕩。幸好,沈末适時接住我。
為了讓他對我印象深刻,我故意在幫他拿可樂汽水之前偷偷狠狠搖晃了幾下。
等到他打開的時候,果然狼狽又好笑。可他居然早就看破我的詭計,笑意盈盈地問我,為什麼要捉弄他,是不是故意幫我表哥報仇。
不管過去多少年,我都會記得那天他說話的樣子。
頭發還是濕漉漉,目光有些纏綿悱恻。而我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以為玩笑開大了惹怒他。
我支支吾吾地說對不起,沒想到他遞給我另一瓶汽水讓我幫他打開。
我當時以為他這是報複,顫抖着撬開瓶蓋,結果卻什麼都沒發生。他似乎很滿意我的反應,伸手接過汽水,挑起嘴角說了句,謝啦。
後來我又圍觀了幾次他們的友誼賽。
也不知道為什麼,有一天他脫下的外套就被遞到我手上。他主動來加我微信,得知我就快聯考的時候,一臉抱歉和猶豫。
結果我沒能考上A大。每每想到這裡,就會覺得命運分水嶺大約就是從那個時候劃開一條鴻溝。
04
沈末的混血女友說,為了和我分開的事他消沉了挺長一段時間。
我笑笑說那都過去了。她便不再追問,一直到酒店門口我們才分手。
那天晚上我點進去她的朋友圈,才發現她是擁有百萬粉絲的旅遊部落客。
沈末也經常出現在她的鏡頭裡。有一次他們在雪山上,混血女友問他,如果這次我們出了意外,你最遺憾的事是什麼。
他對着鏡頭說,大概就是沒能跟前任好好告别。
那條視訊下面很多粉絲都在為女孩抱不平,說沈末不是個合格的男友。
可她卻在熱評下面回複,她最喜歡的就是沈末的誠實和坦白。
閨蜜曾經問我,遺憾嗎。我搖頭說才不會,向前看永遠都是我的人生信條。
其實我說謊了。我也經常會想起他。在許多個脆弱失眠的午夜,在許多個大雨滂沱的街。
可是先放手的人,隻能故作灑脫地說,都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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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柏顔。原文載于《南風》雜志2022年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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