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科幻音樂劇中的人性|評音樂劇《獻給阿爾吉侬的花束》

文/劉妍

科幻小說以後人類視角在現當代文學中獨樹一幟。将科幻小說改編成音樂劇,是超越還是消融?

音樂劇《獻給阿爾吉侬的花束》(以下簡稱“花束”)改編自同名小說,小說《花束》是雨果獎、星雲獎雙料得主。音樂劇《花束》,通過音樂劇獨特的藝術呈現方式,在歌聲中詠唱真善美,用音樂的魅力承載科幻中的人性。

科幻音樂劇中的人性|評音樂劇《獻給阿爾吉侬的花束》

科幻小說與音樂劇的跨界,是如何讓二者在藝術呈現方式、故事的建構、人物形象塑造等方面實作轉換的?

科幻小說與音樂劇的跨界融合

上世紀50年代末,丹尼爾·凱斯首度發表短篇處女作《花束》,随即獲雨果獎的肯定,1966年擴充為長篇後又再獲殊榮——年度星雲獎。一文二獎,全球科幻小說界的兩項大獎,《花束》擁有無上的榮光。

小說主人公查理·高登是位先天心智障礙的青年,他最大的心願是變得跟其他人一樣“聰明”。在面包店工作的日常生活中,他常常遭到同伴的冷眼冷語和不平等待遇。一次機緣巧合,他被選中參與一場可以提高智力的實驗,與名為“阿爾吉侬”的小白鼠進行同樣的腦部手術。

術後,查理和阿爾吉侬的智力都得到了提高。“聰明”後的查理有了新煩惱,遠超正常人智力的他,智慧似乎離間了他和所有他愛的人,生活從“光明”再度回歸“黑暗”。

阿爾吉侬是查理的确證。查理的身體和心理變化,是通過對未來科學的想象,繪制人性冷暖的全景圖,以此讨論愛、幸福、科學、人性、自我和生命永恒等意義。

“花束”既是獻給阿爾吉侬的,也是獻給查理的;既是獻給過去的,也是未來的。

科幻小說基于科學虛構。

小說中所設想的場景多麼新奇古怪,多麼不可理喻,多麼超越認知常識和能力,但它依舊是科學。凱斯有心理學和文學的雙重教育背景,對于查理的心理和身體變化的重要特征,書寫得細膩和深刻。

特德·姜在《人類科學之演變》一文中闡述這樣的觀點,後人類在科學前沿所做的探索,大大超出了人類的了解能力。科學虛構中,科學呈現出匪夷所思的面貌,世界仍然可以被完全籠罩在“科學的密壁”之中,這樣的虛構始終都是科學範疇之内的虛構。

科學與虛構,心理與想象,跨界融合就會迸發出絢爛的火花。

鑒于此,小說《花束》多年來一直是影視劇改編的熱門。三次改編成電影,首部改編電影《查理》的男主角拿下奧斯卡最佳男主角殊榮,接着電視劇、舞台劇、音樂劇,不同國家、藝術門類的跨界改編紛紛橫空出世。

當科幻與音樂相遇,會迸發出新的火花。

當小說的叙事文本與音樂的原真性結合時,會給觀衆帶來哪些全新的感官體驗?

音樂劇,顧名思義,有優美朗朗上口的音樂旋律,也有性格鮮明突出的人物形象。音樂和劇本是音樂劇取得成功的關鍵、不二的法寶。鮮明的人物形象塑造自然離不開成熟的劇本。

音樂劇《花束》中如何表現查理的智力變化?

中文譯本的小說,以日記體的形式展開,作者人為地在字、詞語與标點符号等多處誤用,譯者沿用錯别字,意圖提醒着讀者,查理的智力在術後飙升。音樂劇則不具有文本文字元号書寫、記錄、說明功能。

很顯然,作為音樂劇的《花束》需要探索另一條表達的常道。借助演員的形體語言、台詞、動作、表情以及舞台裝置和燈光舞美設計,音樂劇《花束》試圖在另辟蹊徑,建構“另一條”表達通道。

科幻音樂劇中的人性|評音樂劇《獻給阿爾吉侬的花束》

小說的文本是從查理依照醫生要求寫日記開始,音樂劇《花束》則從面包店的日常生活場景描寫開始。查理日常生活中的遭遇,是他接受治療的動因,是戲劇劇情發展的叙事動力。

音樂劇《花束》在建構自身的叙事邏輯和動力源時,交代得周到主動,絲毫不含糊。

文學的思想深度與戲劇的“莎士比亞化”結合

原著作者站在後人類視角。即便一甲子後的今天,該小說仍具有現實意義,不覺“過時”,讀者甚至感慨作者當年的超前意識。

查理術前和術後的身體和心理的巨大反差,極具戲劇沖突的張力:查理與包括愛慕女性愛麗斯在内周圍所有人的關系,都處在故事情節的“設定”之中;查理的智力達到峰值後,迅速衰退,甚至跌破原來的水準。

查理及科學家們等為代表的人類,對“世界的改造”已被無情幻滅,不可避免引起對現存事物永世長存的懷疑,讓人反思所描寫的社會沖突——其曆史的、未來的解決路徑。

小說所具有的文學性、思想深度和人文精神,大緻是小說獲獎及足以跨界的底蘊。

而人類一切戲劇藝術追求的終極目的是什麼?

馬克思和恩格斯在給拉薩爾回信中回答了這個問題,直接闡明對拉薩爾的劇本和有關文藝觀點的批評意見:“莎士比亞化”的藝術創作命題。

無獨有偶,恩格斯在《緻斐·拉薩爾》的回信中,提出了席勒與莎士比亞觀點融合的假設性觀點:“德國戲劇具有的較大思想深度和意識到的曆史内容,同莎士比亞劇作的情節的生動性和豐富性的完美融合,大概隻有在将來才能達到,而且也許根本不是由德國人來達到的。”

恩格斯指出,戲劇的未來是文學的思想深度與戲劇的“莎士比亞化”二者結合。

音樂劇建構在音樂和劇本之上,有别于小說、詩歌等文學形式,也有别于話劇、戲曲和舞劇等其他戲劇形式。音樂劇是以音樂和叙事為主要藝術化呈現的戲劇樣式,從藝術規律層面決定了音樂劇的三大特征:抒情性、叙事性和沖突性。

劇中,查理玩火導緻母親喪命于火海,父親将其送給他人撫育。極度缺乏母愛、父愛的環境下,查理缺乏安全感和存在感。當遇到科研團隊,有機會“變聰明”時,查理若飛蛾撲火般不顧一切,即便結局是阿爾吉侬般離開。

人與人的感情,人對世界的依戀,人與物的确證,融合在音樂劇《花束》的抒情、叙事交織中。随着沖突推進,戲劇張力達到高潮。音樂劇《花束》是現實主義戲劇創作觀的實踐,是馬克思主義悲劇觀在當下的嘗試。

術後的查理口若懸河、過目不忘、博覽群書,對美麗心地善良的愛麗斯有好感。每一次觸碰她柔嫩的肌膚,不光會有細膩微妙而美好的感受,還會顧慮對方的感受,擔心異性是否覺得被冒犯。這與正常人無二的情感和糾結,正是情節的生動性和豐富性的充分展現。

科幻音樂劇中的人性|評音樂劇《獻給阿爾吉侬的花束》

戀愛中的查理是人生的高光時刻,他渴望得到愛、獲得朋友。這段動作節奏、心理刻畫、肢體語言、面部表情生動而豐富的呈現,正是思想的深度和“莎士比亞化”結合的展現。這種直覺性和透徹性是小說文本無法比拟的。

藝術化呈現音樂劇中的人性

音樂劇終究還是舞台藝術。

舞台藝術往往有個通病,宏觀思路與結構常常背離舞台思維,自覺或不自覺地遠離“以小見大”的“小切口”視角,完完全全的俯視視角。

音樂劇《花束》較好地解決了這個問題。

它有情節、有場面,有獨唱、合唱、重唱,現場樂隊的加持等,都為其增色。

多變靈活的舞台設計,上一秒是飄香的面包店,下一秒變成無影燈下的研究實驗室。舞台燈光大部分時間是冷色調藍色,增加了壓抑冰冷氣氛的烘托和渲染。衆多的心理活動,采用鏡後投影表現,影子是查理的映照,也是觀衆的映射。

美輪美奂的蝴蝶、書海中的漫遊、漫天的大雪、春暖花開的小道等,藝術方式獨具匠心的呈現,打開了觀衆想象的空間。放飛的思緒讓觀衆深刻領悟到“存在即我在”,強烈地發生共情和共鳴。

尤其查理在《花束》中鮮明的個性和戲劇行動,以及情節的推進展開,是有真正意義上的沖突沖突。布景設定及轉換,不是浮光掠影似的臨摹與拼接。

守護查理的面包店唐納大叔,心中愧疚卻不敢相認的理發師父親,不肯接受真相的妹妹,目标精準無所不能的尼姆博士……主角或配角的唱段走心、動人,情緒飽滿,真摯深沉,寄托了人物的喜怒哀樂。

情節、唱段、舞台呈現三者實作質變的升華,觀衆早已不是本體,已“内化”為無助孤獨的、内心充滿恐懼的、先天有缺陷的查理。

大量優秀科幻作品通過天馬行空的想象實作對未來的預知,《花束》則像是站在過去,對未來科學與人性冷暖關系展開想象。音樂劇對原著的“二次創作”牢牢抓住這一重點,最大限度地與人性發生連接配接和互通。

預知大限将至,查理深夜來到一個臨時宵夜攤檔前,目睹醉漢欺負檔主一幕。虛弱的查理感同身受,心生憐憫,萌生相同的感受。真誠善良的查理為弱者強出頭的一幕,表現得不假思索、不自量力,頑強地反擊比自己強大數倍的敵人。其行為舉止,為正義、為人性增添了一絲絲暖意。

音樂劇《花束》額外地“加戲”,相比原著,更有人情味、更打動人心。此處弱者同情弱者,地位平等,平視視角,戲劇的張力更為凸顯。

科幻音樂劇中的人性|評音樂劇《獻給阿爾吉侬的花束》

笨笨的查理積極樂觀,單純地活在自己的世界裡。科技“外力”試圖改變查理現狀,從兒童跨越至成人,最終仍是回歸。

查理“變聰明”在某種意義上違反客觀自然規律,少了對世界、自我和他人的漸進認知階段。一步登天,好與不好,無限情感唯有寄托在——獻給長眠于後花園的阿爾吉侬的一束鮮花中。

科幻音樂劇中的人性|評音樂劇《獻給阿爾吉侬的花束》

【作者簡介】

劉妍,青年作家、評論家。

中國新文藝群體評論委員會委員。入選首屆全國文藝評論領軍人才研修班。結集出版已發表的散文集《花城印記》《花城味道》系列等。劇本《如影随形》入選第二屆廣東省優秀電影劇本獎,《鐘南山逆行的72小時》入選2020年年度文選等。

本文為錢江晚報原創作品,未經許可,禁止轉載、複制、摘編、改寫及進行網絡傳播等一切作品版權使用行為,否則本報将循司法途徑追究侵權人的法律責任。

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