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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維國:春天裡

吳維國:春天裡

春天裡

作者 | 吳維國

草長莺飛二月天,拂堤楊柳醉春煙。又是一年春到來,天晴日好,我沐浴着和煦的春風走向田野,目之所及春和景明萬象更新。成片筷子高碧綠的麥苗葉兒輕搖,滿眼的綠意漫向遠處。地頭處碗口粗歪斜生長的一棵杏樹正含苞欲放,鼓脹的花苞似春風一吹就綻放出笑臉。我走近它,手摸它粗粝的樹皮,仰臉望着那滿枝的花苞,幾隻蜜蜂正圍着花苞嗡嗡地轉着飛,我朝心急的蜜蜂笑了。

極目遠眺,群山起伏輪廓清晰,靜默的山巒,暖暖的春陽撒在它們的身上有了溫情和生命的色澤。看不清那山坡、峰頂或疏或密樹的樣子,但我想在每一棵樹的生命裡定會孕育着一個個多彩的夢——我要發芽,我要長葉,我要開花!

遙想上世紀六十年代的春天,那時年少無知的兒童時代呀是何等的天真爛漫無憂無慮。學校裡一天大都是四節課,上午兩節下午兩節課。兩門課程:國文和算術。上下課時值班的老師腋下夾着書,拿一把錘子走到那用三根木樁支撐吊挂着的鐘前,“铛铛、铛铛铛”地急敲吊挂着的鐘。叫鐘其實就是磨面的舊缸套。鐘聲既不圓潤深沉也不洪亮悠長,倒覺得有些尖而鑽耳、急促。那時最愛聽的是下課的鐘聲,尤其下午放學時的鐘聲,敲得我們個個心急火燎的。鐘聲一響,期盼已久的時刻來了,老師剛走出教室門,滿教室立馬沸騰了,個個如同地震來臨般四散而逃,拽起媽媽用舊衣服改做的花花綠綠的書包吆三喝五地呼喊着夥伴們的名字沒命地擠出教室。“快走剜菜去!”。幾個調皮的同學竟扒着窗子的木框從窗台上一躍而下快速地混進人流裡。可也有不幸運的,“調皮猴”王子龍剛跳下就讓老師逮了個正着,被揪着耳朵去了辦公室,出來時兩眼含淚,但見到躲在學校大門外兩側等他的同伴那一刻竟破涕為笑:“快,剜菜去!”

回家後,我将書包一扔,滿院子找家什“娘,籃子呢?鐮頭在呢?我要和三華子、王子龍、高歡……去青石泉剜野菜去。”“自己找,早點回來,别在外面亂瘋!”娘邊低着頭忙他手中的活邊囑咐着。找好了工具,我翻箱倒櫃地找吃的,可翻遍了所有也沒有找到一口可填肚子的。在那生活極度困難的年代,缺糧斷頓是再經常不過的。母親蹲在一個黑漆漆的大瓷盆前,雙手撈着瓷盆裡泡着的幹菜葉子,水渾渾的。母親擡起頭,用無限憐憫的眼光看着我:“先去剜菜,回來娘就蒸好這些菜了!”,“可是我饑困呀!”我蹲在娘的跟前。為難的母親站起身,擦了擦手上的水,涼絲絲的手摸着我的頭半晌:“聽話,孩子!”她眼含淚花望着天。

我無可奈何地提着那提把有些破爛的籃子,極不情願地走出了家門去村頭的那棵老槐樹底下等同伴,那是夥伴們集合的地方。

春天裡,天寬地闊,田野一覽無餘,溝溝坎坎處處是一片一片裸露着的黃土和稀疏的幾棵樹,隻有村邊平整些的地裡種着幾片綠綠的小麥。

人齊了。大家手提腕挎着籃子,拿着舊的或鏽了的鐮頭。“出發!”我們的頭兒三華子将手中的鐮頭朝空中那麼一劃,俨然一位指揮官帶頭沿着彎曲狹窄的鄉間土路飛跑向前,腳下塵土生煙。看到神氣的三華子樣子,大家個個學着也舉着手中的鐮頭大呼小叫地緊跟他身後一路地狂奔,朝村外跑去。迎面扛鋤幹活歸來的大人們:“這些孩子,是牛撒歡兒吧!”笑着忙靠路邊讓我們風一樣穿過。

吳維國:春天裡

跑呀,跑呀……離村莊越來越遠,過彎、爬坡、過坎、下坡,一路氣喘籲籲,來到了離村三四裡外的青石溝。大家邁下一段既陡又滑的長長土坡來到溝底。溝底有一條小河,河水是從上遊的青石泉流出的。河不寬水也不深,但常年流水不斷,水嘩啦嘩啦地往下遊流淌着,水清澈見底,水草已青蔥碧綠。河裡有小魚、螃蟹、泥鳅的,可這時節不适合捉這些。三華子縱身一跳,飛過了小河,緊跟其後的王子龍也試圖飛跨過去,不料被腳下的蘆草一絆“撲通”一聲,雙手撲在了小河對面粘濕的泥土裡,一隻腳踩進了河裡,手裡的籃子摔出了老遠。剛過河的三華子見狀急忙轉身去攙倒地的王子龍。我前面的高歡見狀哈哈大笑起來。“笑什麼笑?”三華子厲聲呵斥着高歡。“還不快上來幫忙呀!”于是,大家七手八腳将王子龍拖上了河溝沿。王子龍胸前的小褂子一片泥水,一隻鞋也濕透了。他六神無主的呆站在那兒。三華子讓王子龍快脫下那隻濕了有些大的布鞋,那是他三哥穿的鞋子。三華子忙捧起身邊的幹土裝進鞋子裡,用幹土搓了好幾遍讓王子龍重穿上,雖鞋子依舊濕,但畢竟能穿了。王子龍陰沉着臉就要哭出聲來了。他母親一向是很厲害的,不知王子龍回家如何被收拾,我真替他擔一份心。

朝陽的山坡、地堰上、荒地裡,在這春陽照耀下、在春風的呼喚聲裡苦菜、扁扁葉,蒲公英,荠菜……從地下鑽出了一個個小腦袋,神奇地張望着大地吐芽長葉。一片片暗紅的、嫩嫩的葉兒,在春風春中舒展着、搖曳着,把綠色的生命,展示給這無比溫暖的春天。

饑餓的我當一見到一棵可以食用的叫扁扁葉的野菜時欣喜若狂,忙剜出來吹去上面的浮土,再用小手擦一下就填進了嘴裡咀嚼起來,微甜的汁水頓時充滿在嘴裡,那感覺至今憶起仍嘴裡生津。吃了一棵,恨不得再接着吃上兩棵、三棵……直到吃飽。

大家沒山沒嶺在原野裡搜尋着能吃的野菜。母親告訴自己凡是能吃的都要剜上帶回家來吃好度過春荒。我用彎彎的鐮頭将一棵棵的野菜剜出放進籃子裡,籃底漸漸被野菜遮住了。

徐曉德是個不高的男孩,大家叫他徐閨女,這不僅因為他從小左手殘疾少言寡語不愛說話,還因他總穿着她母親用他大姐舊衣改做成的花衣服,可任憑大家怎麼叫他徐閨女,他不煩不惱跟在大家的後面。因左手殘疾用不上勁,不得不将布兜子套在脖子上,右手挖一棵放下鐮刀,再用右手将野菜裝進胸前吊挂的布兜裡,剜起菜來比大家慢許多。重重的布兜垂在他胸前悠來蕩去很是遮眼礙事,每每看到落後的他,我就站下等一會兒他。我掂着手中漸沉已是小半籃的野菜時心裡真高興。

“你看你嘴角都綠了。”他看了我一眼說。原來我吃扁扁葉把嘴都染綠了。我抹一下嘴角,我們都笑了。

“嗚哇——嗚哇——”突然從前邊溝岔裡傳來了幾聲柳哨聲。遠遠地看去,小河轉彎處有幾團黃色的煙霧,原來他們三個竄到那折柳枝做柳哨去了。“走,咱倆也去弄個柳哨吧。”我倆忙朝那團黃霧疾跑而去。胸前河泥未幹的王子龍早已笑容滿面,晃動着頭上用柔長吐綠的柳條編的柳帽,做着鬼臉向我們伸舌頭“好看不?”。他冷不丁湊到我耳邊,“嗚哇——嗚哇”猛地吹起了柳哨,我忙捂着耳朵躲到了一邊。“徐閨女給你一個。”說着他從提着的籃子裡拿出一個柳帽順手扣到了徐曉德頭上,柳帽太大了滑倒了徐曉德的脖子上成了“花環”,大家哈哈笑起來,歡笑聲在空寂的山谷裡回響。

三華子送給我倆每人一個柳哨。我趕忙含嘴裡,用尖細的牙咬一下柳哨,一股淡淡苦茵茵的味兒。我鼓起腮幫不遺餘力地吹起來。“嗚哇嗚哇——”,狹長的山谷中頓時回響起了一陣陣脆生生的柳哨聲,柳哨聲驚得一群歸巢的鳥忙朝着谷底的一片樹林疾飛而去。

夕陽下山了,夜色拉開了寬大的帷幕,遮掩起原野的坡坡坎坎、溝溝壑壑,該回家了。大家手提籃子,三華子硬是從徐曉德脖子上拿下那如籃球般鼓鼓囊囊的布兜兒,朝肩上一甩,背在了後背上。小夥伴們沿着來時的崎岖小路回家。爬坡累得大家張口氣喘、汗流滿面,但都不忘将口中的柳哨“嗚哇——嗚哇——”盡情地吹着,一聲聲悠長的、短促的柳哨聲溶進了春天的暮色中,留在了我們走過的那彎彎的羊腸小道上,也久久地刻在了兒時那春天的記憶裡!

吳維國,文學愛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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