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仍在瘋長
作者：萬嶽斌
是不是您知道我來了，三柱香剛燃，雨點，豆大的雨點，先是報訊般稀疏幾響，接着，如老天爺打翻了一盆珠子，從空中直直地砸下，摔碎一地。這雨點是您的傳音使者吧，您是要告訴我，您在我看不見的時空界面看到了我的到來，還是告訴我春寒料峭，勸我快點離去，讓我感覺您對我的關懷。可是我不想走這麼快，我想多陪您一會，哪怕不能跟您說話。
2012年二月初四，本是個平常得泛不起漣漪的日子，卻成了我們家的至暗時刻。中午的有說有笑，不足一個時辰便變成了撕心裂肺的痛哭，無常将您和我們判分為陰陽兩個世界。三千六百五十個日夜了，一直惦念您在那人世間無人知曉的冥界過得怎樣，都說夢境是陰陽兩界的親友唯一見面之處，可您為何就不來見見我們呢？至少讓我們知道您穿得暖不暖。記得您撒手西歸時，清點您的遺物，借一把旺火打包随您上路，才知捎給您就那麼幾身簡簡單單的衣服，哪有什麼您常挂在嘴頭的好幾套新的沒穿過。一群穿着素服的親人環繞着火堆，掄起桃枝拼力撲打，以防野鬼遊神搶奪，就算他們怕了這桃枝封喉劍，一寸布料也搶不到，這一點舊衣服未必夠您穿十年的。
您那天的離去，突然得至今您的親朋好友每每說起，都歎惜您不止這些陽壽。我也在心裡嚴重懷疑，那天閻羅殿裡值班的黑白無常，是不是喝醉了，勾選錯了你的名字，因為這太無厘頭。百思不解時，我有時心生出這樣一個可怕的想法，是不是因為那天中午我同您商量轉換一家醫院，亦如您看淡名利場，把生命的長與短看透，更不想麻煩子女們，自己掐斷了生命的那縷氣絲，要不然您的表情咋那麼安祥。唉！父親，有我們一口飯吃，就一定有養您的那口糧。倘若真是如此，我百身莫贖啊！
想您的時候，我便在家裡翻翻，看能不能找出些您生前的用物。找來找去，唯一的還是您戴過的那塊舊手表。這舊表，我常常拿出來擦拭，不讓它長斑生鏽，讓它感覺到主人一直在照看。這表還有一個故事：有一回您回家，在塘邊洗鋤頭，将手表套在皮帶上，我的一個小夥伴看見了，驚訝得不行，激動地告訴我：“你爸爸有一塊肚表，我看見了。”我被他弄糊塗了，反問他“肚表”？他一番描述，才知是他誤會，他隻知道手表是戴手上的，您做事時怕手表進水挂在腰上，他以為是新式樣。這以後見面，我們還時常打趣他。後來手表壞了，您讓我拿去修，修表人看了半天，說這是老古董了，沒有零部件換。我買了一塊新的給您，舊表存放在了我這裡。我一點也不相信宿命，可這是宿命麼？手表指針定格的時間，與您生命定格的時辰，咋那麼相近啊。
我要尋找的還有一樣東西。您上國小的孫兒暑假到鄉下住，您給他做了兩個一模一樣的木玩具，一根木棍上吊一隻猴子，将猴頭上的繩子一扯，猴屁股一躬往上一竄，您給這玩具起名“猴子上樹”，您孫兒喜愛極了。我們兄弟姊妹私下裡議論，您要是沒參加工作，一定會是一個享譽一方的能工巧匠。開學後，您孫兒将玩具帶至學校，課間休息時拿出來玩耍，同學們看見，非要買或換。您的孫兒以不菲的十元價格賣出去一個，剩下的那個任同學們怎麼央求，開出怎麼優惠的條件也不肯轉手了，弄急了，您孫兒就會漲紅着小臉，一邊跑開一邊吼叫：“這是我爺爺做的，我隻有一個了！”這玩具，孩子喜愛，又是您親手所做，我們怎麼也不會舍得丢掉的。一定是那段時間，我們租房子住，頻繁搬家給搬失了，您孫兒哭着鼻子，不依不饒地找我讨要過好久。唉，您特别喜歡您的幾個孫輩兒，不會是因為弄丢了您孫兒的心愛之物，不肯夢中來相見吧？
老屋門前的那株月季，是您遺存于世的活物，思念再痛，我還是不敢移到城裡的窗台，因為心憂。您生前住過的舊屋，風吹雨打蟲蛀，屋梁都快要斷了，擔心哪一個狂風暴雨肆虐的夜晚它會塌了，便把它拆了。原址原貌重蓋，還不是希望您回來時還能認出這是您的家。月季上附有您的生命氣息，如果移走了，便沒有了辨識物，您到了家門口，照樣生疏不敢進門。想您來一趟也不容易，難不成讓您露宿野外，對着這片生您養您的故土暗中哭泣嗎？
父親，孩兒我也知道，月曆每撕去一頁，餘生就減了一日，活着要開心過好每一天。可是，父親，隻要這天空裡還有陽光，大地還有雨露，我的思念依舊瘋長。
作者簡介
萬嶽斌，省政府參事，從事公職，休息時間常出門遊曆，所見所聞記述成文字，與公衆分享。
圖檔：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