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瑞軒憶王小古先生：逆境中的奮進與抗争
文/劉瑞軒
王小古先生簡介：
王小古（1915-1982），江蘇省灌南縣人，中國當代著名畫家，原名王崇古，又名笑古。初習仕女畫，繼攻花鳥畫。先從工筆入手，後改小寫意，晚年趨向大寫意。長期從事美術教育。1952年起調任山東臨沂師範，後又在臨沂藝術學校、臨沂聾啞學校、臨沂教育學院任教。曆任臨沂師範美術教師、臨沂教育學院和山東藝術學院副教授。曾擔任臨沂地區工藝美術家協會副主席、臨沂縣政協副主席。生前是中國美協山東分會常務理事、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他的畫作曾被陳列于人民大會堂。他生前是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美協山東分會常務理事、臨沂縣政協副主席、臨沂教育學院和山東藝術學院副教授。
細雨灑淚，綠柳低垂。
面對清明的晨景，王小古先生的音容笑貌又浮現在眼前。詩人藏克家傳下名句：“有的人活着，他已經死了；有的人死了，他還活着”。王小古先生正是後一種人，他雖已仙逝40年，但高尚的精神還在激勵着人們，在人生道路上不斷前進；他創作的藝術珍品還在滋潤着畫界雅士，在從藝之途永不停步。且讓我們打開塵封的記憶，将多年窖藏的老酒捧出，供人品嘗，讓深埋的珍珠重見天日，再放光芒。
穿過時空的隧道，來到上世紀70年代初，王小古先生蒙冤在受一年牢獄之苦後，又被“發配”到河東一個小農場接受“勞動改造”。因有地理之便，也是天賜良機，讓我這個畫癡冒着風險去請教學畫。借出差之便，我從上海朵雲軒購得上好熟宣和傳統國畫顔料多種。當我把這包視如珍寶的東西送到王先生勞改的鬥室時，他如久旱的人見到雲霓，幹渴的人遇到甘露，布滿勞苦皺紋的瘦臉綻出笑容，閃着智慧之光的小眼迸出火花：“這太好了!我給你畫工筆花卉，我要畫四季上百種花。你看我畫，跟我學。畫完可将這套畫儲存起來，也給後人留下寶貴資料。”聽到這宏偉的計劃，我又感動、又吃驚!感動的是王先生在那樣艱難的環境裡，不考慮個人的安危和得失，想到的還是教好學藝的學生，考慮的還是給社會給後人留下一筆藝術遺産。吃驚的是，本來想讓老師用這些紙随便畫點畫，我跟着觀摩就可以了，哪裡想要搞這麼大的工程呢？須知他已是年屆花甲的老人，由于長期勞累又得不到治療，他的左眼已經失明，右眼視力也極差。再說，每天要負擔喂53頭豬的重任，也沒有時間大量作畫呀。王先生是個說到做到的人，盡管我勸他不要太勞累，要保重身體，但全等于零。
王小古先生書法
就這樣，王先生每日白天勞動，晚上在昏暗的燈下，揮毫作畫，殚精竭慮，精心構思，三礬五染，不厭其煩。冬去春來，日複一日，居然完成了半數。我實在不忍心再讓他拼下去，給他買點兩毛錢的香煙——當時他隻舍得吸幾分錢一盒的劣質煙，讓他解乏；給他部分糧票和錢，讓他補養一下。這不過是略表心意，實在微不足道，但每次收到時，他總不停道地謝，讓我無地自容。我三番五次勸他停下來，休息幾天，他連連擺手，又握起了筆。耐着盛夏酷暑，蚊蠅叮咬，到了秋天，終于大功告成。人們都以為吟詩作畫，是茶餘飯後的閑情逸緻，哪裡知道畫家的艱辛！今天，當人們捧起上海出版的《王小古百花圖》這精美的畫集，欣賞着多姿多彩、千姿百态的百花時，何曾知道這是“勞改犯”在鬥室中産生的，而且在沒有寫生的條件，沒有圖書資料可查，全憑記憶畫出來的。這不是個藝術史上的奇迹嗎？
1982年10月，王小古（左）與劉瑞軒（右）
王小古在指導青少年練習書法
有人說：在險惡的政治風浪中，王小古是一頭任人宰割的羔羊。此話大謬不然，它既不符合實情，也不符合他的甯折不彎的性格。難起時，王小古和張壽民等人首當其沖被“揪”了出來，關牛棚，寫檢讨，洋洋萬言也過不了關，大小批鬥會達上百次，動辄拳打腳踢；烈日當空，還要讓牛鬼蛇神們出來曬曬偉大思想的陽光……一天開批判會，卻找不到他了。親戚朋友家找遍，也不見蹤影。後來才知道，王先生實在忍無可忍了，就跑到他家在蘇北的老學生馮夢白家裡，給貧下中農畫畫去了。
運動在不斷更新。1970年，王先生以“現行反革命”的罪名被逮捕入獄，而且宣判：“刑期為五年”。當我在河東見到他時，他堅定的說：“我不是反革命，這是錯案。我已經寫申訴書，送到省革委去了。事情早晚要落實。”據我所知，他共寫了十多次申訴書，分别托人送到臨沂縣公安機關、臨沂縣革委、山東省革委、最高人民法院、中央聯合接待站、地區政策落實辦公室……據說老藝術家對藝術很睿智、對政治卻是“老天真”，他們對當時的形勢看得太簡單、太天真了。王先生滿懷希望的申訴書一次次遞上，一次次被轉下，要求當地予以解決。而本地人打的反革命，如果平反，不是打自己的臉嗎？不是否定自己的“革命”成果嗎？是以隻能一拖再拖，直拖到刑滿五年才放回家。雖然王先生的申訴書無果而終，但他在黑雲壓頂的情勢下，能不灰心，不氣餒，用自己的方式不斷抗争，這種堅持正義、不屈不撓的精神是可貴的，是值得肯定和效法的。
作者簡介：
劉瑞軒，1938 年生，山東郯城人。1961年畢業于山東師範學院。臨沂大學文學院教授、山東省書法家協會會員、中國書畫家協會理事、臨沂王羲之研究會副會長。國畫師從王小古先生，擅工筆花鳥畫。代表作有:《百花圖》《百蝶圖》等。出版有《山東古代書法論》《王羲之志》(合作)、《中國當代書畫家大辭典》，畫集《王小古百花圖》《蝴蝶的畫法》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