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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鵬|外祖母的脊背

外祖母的脊背

◎楊鵬

自打我記事起,外祖母的脊背就是略微彎曲的,許是被繁雜的生活壓的吧。不過,那平凡而彎曲的脊背上面卻記錄着充滿滄桑的故事。

很小的時候,父母上班沒空照看我,就把我送到了外祖母家。外祖母要一面照料卧床的外祖父,一面看護着我。我在外祖母家的記憶早已模糊不清了,隻是隐約記得外祖母雖很忙碌,但一有時間會彎下腰背起我在院子裡玩耍,我趴在她的背上,覺得那裡軟軟的、暖暖的,很大,很寬,很安全,背上面的天看起來格外藍,背下面的花草聞起來格外香……現在想來,那略微彎曲的脊背就是自己幼時快樂的源泉。

楊鵬|外祖母的脊背

等我稍大一點,就不在外祖母家住了,但還會時常和表兄弟們到那裡聚堆。我們一去,就像脫開了缰繩的馬一樣,把心中的煩惱随便抛到一邊,盡情地設計各種有趣的遊戲,或捉迷藏,或玩撲克,或蒙眼捉人,或無規則地打鬧,玩得天旋地轉,玩得不亦樂乎。等過年的時候,就更熱鬧了,一到年初二,我們兄弟幾個就憋足了力氣,從各個方向狂奔到外祖母家,拜大年,收紅包,吃好飯,放煙花,鬧作一團,笑成一片。每每這時,外祖母總會弓着背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笑着,不讓大人來限制我們。我本來還擔心我們表兄弟幾個這樣鬧騰,哪天一不小心會把外祖母的房子給拆了,這樣看來,就算承重柱倒了,還有外祖母的脊背頂着呢。

楊鵬|外祖母的脊背

那些年,外祖母的背不僅僅給我帶來了快樂,還能遮風擋雨,為我帶來溫暖。有一次,我在學校裡突然發高燒,父母上班無法來接,我連想都沒想,就咬牙掙紮着走去了外祖母家,癱倒在炕上。外祖母把濕毛巾輕輕敷在我的額頭上,還給我熬了大米稀飯,眼見我的病情加重了,又鎖上房門,領我去社群診所。路上,天色陰沉,烏雲密布,秋風吹得樹葉飄散、風沙迷眼,我實在走不動了。外祖母見此情景,一咬牙道:“來,快到我背上來,我背你去!”我軟塌塌地趴在外祖母的脊背上,垂下腦袋,眼睛慢慢閉上,隻感覺自己被無盡的黑暗包圍,既叫不出聲來,又無力反抗,隻有這個背用微弱而又堅定的力量載着我向前,向前......

楊鵬|外祖母的脊背

等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病床上,剛剛下班的母親守在旁邊。我輕輕地問道:“外祖母呢?”

母親撫摸着我的額頭激動地說:“孩子,你終于醒了!你外祖母好容易把你背到這裡,家裡沒人,又趕忙回去照顧你外祖父去了。下午又來看了你一回,才走呢。”

聽母親說完,我默然無語,眼淚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多年以後,我又特意把從外祖母家到社群診所的路重走了一遍,覺得這條路并不長。可是,當時對于這一老一小來說,該是多麼漫長啊!

這樣又過了幾年,外祖父去世了。那天,我看見家裡的老挂鐘停了,外祖父躺在炕上一動不動,外祖母靜靜地守在他的身邊,背對我們,肩膀微微顫動着。那天,我第一次發現外祖母的脊背是那樣瘦弱,那樣疲憊,那樣窄小。那時刻,我努力要回憶起一個強壯的外祖母形象,竟回憶不起她何時強壯過。

楊鵬|外祖母的脊背

不久以後,我上了中學,随着課業的加重,我到外祖母家的次數就少了,但逢年過節定會去探望她的。突然有一天,外祖母大病了一場,病後就隻能拄着拐棍走了,脊背變得更加彎曲了,然而她并不向命運屈服,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拄着拐圍着院子來回走步,幾十年如一日。有好幾次,我去探望她,都看到她在堅持鍛煉,不禁在心裡為那堅強的背影豎起了大拇指!

一晃十幾年又過去了,我們表兄弟幾個(還有小表妹)都成家立業了,然而,每年初二我們都從各個方向趕回來,去外祖母家聚會,向七大姑八大姨拜年,卻不再打鬧了,隻是靜靜拉着外祖母的手聊聊往事,找尋童年的記憶。由于外祖父一家姓賈,有一次,母親将外祖母比作《紅樓夢》裡的“賈母”,逗得大家樂開了花。然而,在歡笑聲中,我突然想到母親說的沒錯:我們這些人為何能聚起來?我們為何會有一個“年初二”的情結?正是因為這麼多年來外祖母一直都在用她彎曲的脊背默默撐起整個家,維系着整個大家族啊。

今年年初二,沒能回外祖母家看望她,我深感遺憾,總想把外祖母的樣子寫下來,銘記在心中。如今,寫到這裡,我早已淚眼模糊了,于是,恍惚間,我又看到她那彎曲而堅韌、瘦弱而剛強、窄小而寬闊的脊背了,它正像當年一樣載着我克服四圍的困難,向前,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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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鵬|外祖母的脊背

作者簡介

楊鵬,山東省諸城市人,現在蓬萊市任教,熱愛文學,堅持用自己喜歡的文字記錄人生。數篇散文發表在《今日蓬萊》《浮生若茶文學副刊》等微刊報紙。現為煙台散文學會會員、編委。蓬萊市作家協會會員、《浮生若茶》文學副刊編委,願為煙台文化傳播盡自己的綿薄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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