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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洋我用雕塑開疆拓土

劉洋我用雕塑開疆拓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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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洋我用雕塑開疆拓土

《雪孩子》在北京冬奧公園

劉洋我用雕塑開疆拓土

都這個時代了,還能有條别人沒走過的路,挺不容易的。

——劉洋

認識劉洋之前,“國際雕塑創作營”是個生詞。簡而言之就是——“去世界各地做雕塑,把它們留在當地”。

“雕塑創作營是一種國際文化交流方式,由政府或者機構出資,全球挑選雕塑藝術家在1~6周的時間内,在一個公共區域,現場創作雕塑。材料石頭居多,此外還有木頭、金屬焊接、青銅和少量的裝置。人數少則三五人,多則達一二百人(北京就有過一次兩百人的,在北京國際雕塑公園)。活動結束,為這些雕塑建一個雕塑公園,或者擺在城市重要的地點。創作營會挂參與藝術家國家的國旗(五星紅旗因為我已經在30多個國家升起,這是可以驕傲一下的)。組委會除了負責吃住和路費,還會給一部分稿費。相比某些藝術領域在國外的自炒自賣(比如亮相某某大廳之類),其實這才叫真正讓中國文化走向世界。”劉洋在他的随筆集《鬥石頭》裡這樣介紹。

聽上去這事咋這麼好,好得都有點氣人。“都這個時代了,還能有條别人沒走過的路,挺不容易的。”劉洋自己都說。

哈爾濱人劉洋,1972年生于道裡棚戶區。大學在東北農學院學食品工程。畢業開過一個月面包房,蹬三輪給人送過一年貨。

為了登女朋友家門有個說得出口的正經工作,1997年應聘進《黑龍江晨報》,做美編、做新聞部編輯、做體育部主任。

2002年考進中央電視台,任《實話實說》策劃、編導。2006年紅火了足足250天的央視《我的長征》(可能是中國最早的戶外真人秀)節目,劉洋帶着一兩個清華大學戶外探險隊精英,司職探路,被稱“先鋒官”,拿過中國戶外最高獎。

其後拍紀錄片、微電影,主持香港健康衛視節目,當新聞評論員、寫網易專欄,服裝設計拿過國際銅獎,甚至在著名電視連續劇《我的團長我的團》裡,客串過一個悲催的日本兵“多嘴橋本”。

而雕塑基本算劉洋自學的——大學時在一個雕塑工作室當過學徒。自1999年,他的雕塑便在國内和國際平台獲得獎項與展出機會。

2010年他開始參加國際雕塑創作營,遊走世界各地,開始自由的雕塑創作生涯。至今他的雕塑創作版圖遍及五大洲34個國家和地區,已完成76件大型公共雕塑,他的雕塑作品《柔軟的力量》贈予智利聖地亞哥市政府,與米蘭足球巨星德陽·薩維切維奇同獲黑山城市貢獻獎。他的作品也分别裝置于意大利特倫托博物館、瑞士阿爾卑斯山采爾馬特、土耳其棉花堡、埃及尼羅河畔及台灣故宮南院等地标位置。

2012年,他創立國際雕塑創作營聯盟(ISSA),并擔任秘書長,熱衷推動雕塑創作,參與各國雕塑研讨會、演講等。并擔任雕塑展覽策展人,雕塑創作同時旅行。著有暢銷書《刀鋒上的行走》。

2021年10月1日,劉洋作品《雪孩子》獲選為“2022北京冬季奧運會”公共雕塑,放大成5米高的巨大版,首個入駐并永久陳列于冬奧公園。

2022年 2月24日,《版圖:劉洋雕塑個展》在香港Artspace K空間開展,展期至7月3日。

見劉洋兩次,一秋一冬,中間隔了一年多。

他個子不高,笑眯眯的,背個雙肩包,一看就很能走路。穿衣風格家常得很,灰突突的,仔細看才看出飽和度低卻一般人很難駕馭的配色。“有一種人總能讓你感受到輕松,劉洋就是這樣,不管在人群裡,還是在自然界中,我很少能看到他的局促和焦慮,這在當下人的身上很少見……我很尊敬這樣活着的人,不疾不除,真實地面對自己,接納自己,然後和這個世界自在地相處。”他昔日的同僚、主持人和晶這樣評價他。

“其實不應該用文字來解讀雕塑,而是用人生來解讀。當你把整個人想明白,就知道他為什麼要做這個雕塑了。”劉洋這建議我覺得不錯。

困頓的生活會讓身體變好

北青報:我看你身體狀态保持得挺好,你健身嗎?

劉洋:我不健身。我是個體力勞動者,健什麼身。我得留點力氣幹活。

北青報:你平常踢球嗎?

劉洋:我踢球也打籃球。但那要組隊,現在身邊沒人了,一年能踢上一場就不錯。因為像我這個年齡,這個身材,我碾壓你知道嗎,我現在過他們跟玩兒似的。有句話說:“過你們就跟過清晨的馬路。”因為他們很多人都已經胖了,完了笨得呀。我這個狀态一直保持着。

跟我生活有關。第一我不會開車,然後像我這種沒什麼錢也不花錢的人,打車打得也少,我基本都是坐公交。最近我自己又弄了個小滑闆車,不是電動的,可以折疊,可以上汽車、地鐵,不受限制。最近廊坊借給我們國際雕塑創作營聯盟一個地方用5年,我就要去廊坊。最近一有疫情車特别不友善,我有那小滑闆車,沒車的時候我“倒短兒”就特别友善。這樣困頓的生活會讓身體變得好,因為每天走路會比别人多很多。

以前我曾經半年多徒步了6000多公裡,隻是那時候是拍紀錄片。某種程度來講我算是個探險家,我也是中國探險家協會的會員。現代社會人工幾乎已經被機械替代,男性也很少會去做體力活,骨子裡的荷爾蒙與血性無處釋放。而做雕塑是一種釋放,尤其到全世界各地做雕塑,讓你覺得好像可以仗劍天涯,行走江湖。

早年我不知道人還可以這樣活着——可以全世界到處去走,見各種各樣的人,可以把雕塑擺在各種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地方:尼羅河邊上、撒哈拉沙漠上、喜馬拉雅山(道拉吉裡)上……而且還可以有收入,我覺得這種生活簡直太理想了。我不是一個有特别宏大理想的人,也不可能成為影響曆史的那種偉大的雕塑家。其實我做職業雕塑家不是想選擇職業,而是選擇一種生活。

做雕塑我可以擁有更高的自由度,創作完全屬于我自己的作品。從藝術角度講,國外的藝術家也更偏于實踐,他們動手能力更強。中國藝術家動手能力會弱些,不光是中國,比如印度也是,為什麼?因為勞動力便宜。我們很多藝術家不親自做大型雕塑。我經常把雕塑比喻成生孩子,我們在國外做雕塑就像自己生孩子,當媽媽;在國内像爸爸,把自己那點事幹完之後,剩下就都是别人的事了。

北青報:你第一次出去是哪年?是個什麼機會呢?

劉洋:2010年。我在國内參加活動時認識一個南韓人,發郵件說他做個活動,問我自己做沒做過。我說“做過”。其實我以前沒有自己做過大型石雕。這個東西在國内不是自己做,有助手。甚至都不做,拿個小稿給人家工廠,加工完了擺那兒。但國外都是自己做。我自己找機會練了練,覺得好像對付得過去,膽兒也大,就去。我一直說人家都是練完了再比賽,我是“以賽代練”,都是在創作過程中練手。

北青報:去的哪兒?

劉洋:南韓。鬧了好多笑話,因為以前沒幹過。連機票都不知道買往返的,買一單程就過去了。那是我第二次出國。去了又不會使機器,當時23厘米一個鋸片就很大,我切那鋸片就炸了,很危險的。炸完又不敢告訴他們,趁人不注意把它扔了,又去領了一個鋸片。後來那南韓人好多年之後問我:“那是不是你第一次在國外參加雕塑營?”

我所有的成功都是運氣

北青報:是以從根兒上說,還是喜歡雕塑這個事成就了你,可以這麼講嗎?

劉洋:你說我到底有多喜歡雕塑,我自己都說不清楚。我不是那麼個執着的人。國中喜歡美術,後來各種各樣的原因我考不了美院,上了工科院校。我爸的一個同僚說:“哎呀,小孩喜歡美術,上大學沒念成挺可惜。我有個朋友搞美術的,你跟他學習學習。”以前家裡的關系就是這樣,就去學吧,趕巧人家是個教雕塑的。

那時候也不知道未來能搞這個。因為家庭一般,你不知道未來什麼是一個好的人生。因為爸媽都是學校裡的勞工,你唯一能看到的,就是上大學可能是一條好的出路。按我小時候當地的說法“沒準将來能坐小車”,就不用像勞工一樣那麼出大力了。

我記得特别清楚,1992年農曆二月二去那老師的工作室。他也沒太想我能跟着學,反正他又沒有學生,因為幹雕塑是個力氣活,他成天自己幹也很辛苦,有個助手還是非常不錯的。我跟他學的時候,也不主動學,隻是悶頭幹活。有天他大發慈悲說:“這樣,你做個赫拉克勒斯。”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了那麼一個,他幫我指點,修,告訴這種事該怎麼幹。

北青報:等于就是用你給他幹活?

劉洋:學徒就是這個樣子,他也給我工資啊。但是這沒什麼,當時有幾件事情是非常重要的:第一,老師那裡有很多書。老師是魯美畢業,算是好學校出來的。那時候沒有網絡,專業書也非常少。那個年代,專業書我們非專業的人不允許買,甚至書店都不允許你看,因為裡面有人體。我沒做過人體。做雕塑不做人體是挺可怕的一件事,因為雕塑早年的核心就是把人做得很像。那麼你沒做過真人體,等于是一個巨大的缺失。那時候天天老琢磨,問我哥:“你認不認識開澡堂子的?我給人搓澡去吧。”這樣的話我覺得可以見到很多人體。而老師有特别特别多的書,瞬間就打開了一扇門,包括國外的書、講雕塑技法的書,這都是書店都買不到的。

第二,他出國會帶來一些小雕塑,包括他自己做的一些雕塑,能看到這些東西其實也有非常大的價值。我大學時候做得比較多,因為條件比較好,老師那兒有空間、有泥、有石膏。休息日和假期我基本都是在老師的工作室裡,有空就去。大學畢業之後就少了。

後來我做了雕塑,我老師很吃驚,他以為我就是跟着混吧混吧就完事了。而且大學一畢業我也就不跟他了。後來我當了中國雕塑專業委員會的副秘書長,他當理事。他覺得很納悶,沒想到我做到現在這個樣子。

我後來到北京,也一直在做雕塑。2001年開始參加了兩次全國的雕塑活動,也非常不容易,所有人都是專業的,隻有我一個是業餘的。跟一些機構慢慢就比較熟了,比如說北京城雕辦主任對我就很好,他覺得我是個很傳奇的人物。剛認識他的時候,我說“北京還不錯,過兩天我要來北京”。他說“你來北京幹嗎?”我說“去中央台呗,沒别地兒可去呀”。過兩天真來了,他就一直在後面說“這人挺厲害,說去中央台就去中央台,中央台是你說去就能去的嗎?”然後還有一個雕塑雜志那邊比較熟,因為我以前參加過他們的活動。這兩個機構比較寬容。其實各行各業都有門派之分,不是本幫弟子,機會很少。這兩個機構就比較開放一些,能容我一個非專業的人進來。是以我覺得所有成功都是運氣。

全世界都是我的工作室

北青報:那是在怎樣的機緣下開始轉向成為一名職業雕塑家呢?

劉洋: 2005、2006年左右開始,我在國内參加一些雕塑創作營的活動,結識了很多國外雕塑家,在跟他們聊天的過程中收獲了很多。最早不會外語,也不認識外國人,都跟中國人一撥兒。等到2006年和2009年的時候就不太一樣了,因為那時候年齡也大了,自信心也上來了,就跟外國人接觸多了。聽他們跟我說“你看我這一年,在你們中國完事之後我就去南韓,去了南韓去美國,從美國再去哪兒……”感覺太牛了,你又能雲遊世界,又能留下作品。

我就決定去了。當然也不容易,我從2006年就開始往外投稿,投了4年都沒有出去。那我也不覺得那件事情是一個挫敗。我老舉個例子,我說人就像蛇一樣,你把這皮脫了之後你才能長大。年輕的時候變動會給你帶來一些很新鮮的東西,你得能扛得起變動帶來的風險。終于2010年我出去了一趟,要不出去的話,其實這個門檻是很難過的。中國這麼多人為什麼他們不出去?為什麼就我能出去?中國在外面活躍點的也就是四五個人,他們是一檔,我做了30個國家獨一檔。這個東西不是水準的事,就是時間,我在上面花的時間和我在外面做的東西的多少。

北青報:你一般做什麼作品比較多?

劉洋:我不是很挑材料,但事實上我完成的作品石雕比較多。因為在世界各地的創作營中,石雕是能夠在短時間内一個人獨立完成的。而且我比較偏好永久材料,因為能夠永久地保留下去。

埃及文化部長在請我們去做雕塑的時候說過一句話,他是一位詩人,他說埃及有5000年的文明,5000年前的埃及人留下了金字塔、獅身人面像,還有這麼多神廟給我們,那麼我們現在的人要留給5000年後的埃及什麼?是以請雕塑藝術家來做可以留存下去的雕塑。我覺得這件事情太有意義了。

我們做的這些雕塑有70%左右不在旅遊城市。那個方式有點像一個書法筆會,用一個文化交流的方式留下作品,對于城市來講是一個特别好的辦法。因為商業雕塑很貴。而用這種方式,它支付你的相當于一個補助,然後也能留下很多作品。他們會帶你玩,把你奉若上賓,你會跟當地有很多的交流。

北青報:一般一年去幾個國家?你是一站一站的接着來嗎?

劉洋:2010年我就去了一個國家,我們4個國外藝術家加上幾個南韓藝術家,那4個藝術家都成了我後來很好的朋友。2011年去俄羅斯、埃及。2012年就出去了9次,這在世界上也是很難見的,因為我們做雕塑是需要時間的,而且得有邀請。人家得準備好石頭,人家得有活動,你才能去。那一年我真的全是在出國做雕塑和辦簽證,幾乎沒幹别的事。中間還抽空去了趟珠峰。那一年之後,就奠定了我在國際上的位置了。完了2017年又去了10個創作營。其他一年大概是六七個。

北青報:如此一來,你現在是一個很爽的生活狀态了,幹着自己喜歡且擅長的事情,然後路徑也都很通暢。

劉洋:而且是很自豪的一件事情。我們這種文化輸出是非常良性的,沒花國家一分錢,都是對方拿錢請我們出去。我們在國外受到的禮遇也很高,在澳洲的格裡菲斯,整個城市挂的都是我們的海報;在尼泊爾的時候,直升機給我撒花,感覺像巨星似的。

北青報:為什麼選擇“版圖”作為香港個展的主題?

劉洋:别人經常問我工作室在哪兒,我沒有工作室。我以前在國内也不接公共雕塑的工程,小雕塑在家裡也能做。四川的修行人有一句老話:“一匹馬有一匹馬的煩惱,兩匹馬有兩匹馬的煩惱。”當有工作室的時候就會有工作室的煩惱。是以别人問,我就說全世界都是我的工作室,全世界也都是我的展廳。這逐漸就成為我的“版圖”,我用雕塑來開疆拓土。我現在已經在34個國家和地區有了作品,以後還要開拓更廣闊的雕塑版圖。

采寫/本報記者 吳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