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評測疑似翻車，Zealer裁員欠薪，315前的這一個月，測評行業過得很不太平。
還沉浸在百大UP主喜悅中的老爸評測，或許不會想到，一場打赢了的官司判決書，成了自己“疑似翻車”的導火索。
2月上旬，老爸評測起訴小紅花測評侵害名譽權一案宣判，判決書顯示，小紅花測評直播言語中有商業诋毀之嫌，被處罰款10萬元；但判決書中同時寫道：小紅花測評所陳述的老爸評測多款産品虛假宣傳問題，法院認為“确有依據，不構成商業诋毀”。
這一消息很快掀起行業熱議。而僅僅幾天後，曾是國内三大數位測評之一Zealer，又被前員工在微網誌曝出裁員和欠薪，此時的前Zealer一把手王自如，早已跳槽格力數月。
不到一周的時間裡，兩個毋庸置疑的頭部測評部落客先後陷入争議，這也折射出當下測評行業的亂象，如果把時間線再拉長一點不難發現，過去一年裡，測評部落客們沒少出“翻車事故”。
過去，将測評作為購買産品參考的消費者衆多，而總能體驗到各種産品的測評部落客，看似也是一份令人豔羨的行當。轉眼間，形勢急轉直下，人們似乎開始不再相信測評了。
測評行業為何屢陷争議，又是否能夠重獲使用者信任？我們試圖從下面幾個問題，來剖析當下的測評行業：
1.測評近些年是如何發展的，過程中暴露出哪些問題？
2.測評部落客們，都靠什麼方式來維持營運和實作盈利？
3.身陷争議的測評行業，究竟還有哪些進步空間？
測評的初心與選擇
“這是09年末的27英寸iMac，由香港購入。由于第一次做開箱視訊，也沒什麼經驗做視訊編輯，是以有點捉襟見肘。請各位看官見諒。”
2010年3月14日，一個叫TechMessager的優酷賬号上傳了自己的第一個視訊，在視訊開頭的Logo下，一行灰色的小字分外顯眼——做中國自己的科技評論。這個賬号的背後，便是如今已跳槽格力的前Zealer一把手王自如。
王自如的第一個開箱視訊 圖/網絡
當時的王自如，還是一個在香港謀生的普通醫療公司員工，前一份工作賣保險因為無法完成KPI而被公司開除，每月一萬多元的工資，光房租就要扣掉三分之二。
但對數位科技的熱愛，讓王自如在工作之餘仍然堅持着開箱測評。僅2010年一年，王自如就更新了100多個視訊，平均每三天更新一個。
這一年，也被視作個人測評的元年，除了王自如之外，如今的YouTube科技頻道“一哥”Unbox Therapy，在蘋果使用者圈内頗為知名的魏布斯，都在這年上傳了他們的第一個視訊。
當時無論是YouTube、優酷還是B站，都沒有如今的創作者收益，廠商也尚未注意到這一全新的領域，支撐這些測評部落客做下去最重要的因素，無非是對産品的熱愛。
不過這類早期相對純粹的測評，很快被蜂擁而至的追随者，以及必然面對的生存壓力所颠覆。
2012年，微信公衆平台上線，标志着自媒體時代的全面來臨，個人測評部落客的門檻進一步被拉低。競争者的出現，也标志着測評部落客們開始面臨更嚴峻的生存壓力。
在這樣的壓力下，有測評部落客宣布短期内停擺，尋找更合适的盈利模式；也有測評部落客開始接受來自于廠商的投資。盡管接受投資的測評部落客表示其獨立和客觀性不會受到影響，但這還是為測評行業的第一次“崩塌”埋下伏筆。
2014年8月，由于錘子手機T1的測評争議，當時頗具影響力的錘子科技CEO羅永浩和Zealer的王自如進行了一場視訊辯論。
羅永浩王自如辯論 圖/優酷
在辯論中，羅永浩雖多次有失風度地打斷王自如陳述，卻也将王自如接受多達四家廠商投資，難以保障“獨立客觀第三方”的關鍵問題公之于衆。羅永浩還多次表示，王自如并非行業内人士，對行業不夠了解，王自如亦數次承認自己的專業性和專業知識不足。
這場辯論兩敗俱傷，卻暴露出當時測評部落客的兩大問題：其一是生存壓力下接受投資的選擇面極窄，中立性很難保證。其二是大部分測評部落客隻是行業外人士，其知識面和專業程度終歸有限。
辯論結束後，廠商對測評部落客的直接投資幾乎消失，而專業知識不足的問題，卻随着近些年來新平台興起而進一步放大。
老爸評測近來的疑似翻車，便與其專業知識的局限不無關系。2015年，憑借對市面上兒童用包書皮的劇毒成分揭露，曾經的檢疫局産品檢測和化學品毒理評估人員魏老爸，以“老爸評測”之名成為衆多寶媽粉絲信賴的測評部落客。
起初，老爸評測的産品還局限在兒童使用的相關物品上，但很快，老爸評測的測評範圍便擴大到日用品、電器、數位産品飲品、食品甚至藥品，幾乎稱得上無所不測。
縱使魏老爸本人有着産品檢測的經驗，但其終究無法對所有品類全知全能。
在老爸評測之前的一個充電寶測評下，有專業人士指出其測評中對容量虛标的了解有誤，且放錯了點焊的示意圖檔；此前的防曬霜測評，也被一名美妝KOL質疑，使用PMMA闆和紫外線探頭時“操作方式業餘”。
美妝KOL質疑老爸評測專業性 圖/知乎@卷福醬
具有極高知名度的測評部落客專業度尚且如此，随着短視訊和種草平台興起浪潮而誕生的一衆個人測評部落客們，其專業度更是可以預見。
除此之外，測評部落客的主觀喜好，也影響着測評視訊中對産品的态度。
常年關注數位測評的王博告訴我，早先的測評部落客，如Zealer，愛否科技，對蘋果的産品測評時普遍會比較寬容；還有一些測評部落客對華為/小米品牌各有喜好，便會在測評中對另一方的産品放大缺點，嚴加批評。
而數位産品等科技類物品的測評，至少還有着跑分等相對公認的評判标準，化妝品、服裝等産品的測評，則幾乎沒有一個統一的評判标準。
與此同時，随着越來越多的人進入測評領域，測評部落客們的生存壓力相比以往絲毫未減。由于隻有頭部機構有望得到投資青睐，接受産品送測，并按照廠商的要求出測評，成為衆多測評部落客可選的道路。
“恰飯”的快錢與無奈
接受廠商送測産品，然後按廠商的指南釋出測評視訊，或在視訊中對産品進行植入，這一行為被王博這樣的數位測評觀衆稱之為“恰飯”。
“如果你看到一個數位測評部落客，在産品剛釋出的當天或者是廠商的媒體解禁時間就發了視訊，那他一定是拿了廠商送測的機器，這就是比較典型的恰飯”。王博告訴我。
而奇偶派（jioupai）觀看了多個不同的測評部落客視訊，并詢問了幾位觀衆後發現，随着測評視訊的火爆，類似的“恰飯”行為早已深入到不同行業的測評之中，且是目前測評部落客們最主流的盈利模式。
例如去年的B站百大UP主之一先看評測，在3月17日晚榮耀Magic4 Pro釋出時，便釋出了該手機的首發評測，此時這款手機還處在預售流程中。
視訊中，先看評測花大量篇幅描述了這款手機的高頻PWM調光螢幕優勢，而對手機的不足描述則相對較少。
去年的另一位B站百大UP主之一“老師好我叫何同學”憑借2019年的5G測評視訊一舉成名，在最新釋出的一個自瞄準開燈視訊中，何同學對科沃斯的X1掃地一體機進行了植入式推廣；此前引發熱議的何同學AirDesk視訊中，植入推廣的産品則是樂歌升降桌。
在化妝品測評視訊中，廠商投放則多以個人推薦和紅黑榜形式呈現。
個人推薦形式的“恰飯”相對普通，測評部落客們往往從自己的體驗出發，描述産品的色澤或是良好的功效，吸引粉絲購買。
某種草平台的防曬紅黑榜 奇偶派截圖
而紅黑榜的“恰飯”則顯得有些滑稽，時常浏覽某種草平台的梁璐告訴我，去年夏天，她曾在平台上刷到兩個不同測評部落客釋出的防曬紅黑榜，其中有兩款産品位列部落客A的紅榜，卻上了部落客B的黑榜。這種情況下，基本可以判定至少有一名部落客接受了推廣費用。
在汽車評測領域，車評人“恰飯”更是成了車圈主流的認知。
在一篇名為《車評人恰飯話術進修指南》的文章中，作者詳細剖析了“外觀大氣”、“空間拓展性不錯”、“新手也能輕松駕馭”等話術的隐藏貶義，而在我們看過的車評中，這些詞早已成了高頻詞彙。
那麼，為什麼“恰飯”成了測評人最主要的盈利方式？
陳郁營運着一個以數位開箱測評為主的頻道，公司人數僅有五人。他告訴我，如果不接受廠商的投放，一部旗艦手機的采購費用就在4000-8000元不等，一年下來光買機器花費必然超過十萬元。這還不算耳機、平闆、手表這些産品，以及每個月給員工開的工資。
但如果接受廠商送測，按照測評指南釋出測評視訊，陳郁的工作室不僅可以省去自行采購産品的費用，還可以獲得3-10萬元不等的合作收益。
這還僅是陳郁的小規模工作室報價，根據此前網絡上流傳的測評價格，作為國内頭部數位測評機構，Zealer有王自如出鏡的一期評測，收費高達80萬。
此外，國内多款數位産品都有媒體解禁時間，往往是在釋出會當晚，第一批媒體測評就會發出測評視訊，搶占最熱也是最有收益的一波流量。
如果等到産品正式發售，自行采購再走完整個測評流程，距離第一批測評視訊發出已過去半個月左右，屆時再發出的測評視訊觀看量和評論，很可能遠不及第一批。
測評部落客對于首發測評的流量頗為看重，即便是隻有一天的差距，流量也有巨大差異。去年9月，蘋果的iPhone 13系列，将B站多位測評UP主分為兩批釋出首輪體驗視訊，排在第二批的HotGuys等測評UP主，對此表示了強烈不滿。
iPhone 13在去年9月21日媒體解禁，自購則需等到10月
在測評行業競争激烈的當下，部落客們自行采購産品的成本和拍攝成本巨大，僅靠自行釋出視訊擷取的收益卻很難對等；而産品掌握在廠商手中，要想獲得最有價值的第一波流量，與廠商合作“恰飯”幾乎成了唯一的途徑。
不過，除了“恰飯”，也有少數測評部落客選擇另辟蹊徑。
在數位産品領域，一位擁有93萬粉絲的個人測評UP主選擇自行采購手機測評，而其主要的盈利方式是開設淘寶店，售賣手機殼、貼膜等周邊配件。此外還有測評部落客選擇開設數位産品回收業務，或是自行經營線上手機店。
在車評領域，近年來多個汽車媒體平台均有意招攬頭部測評部落客，以周期内獨占形式進行合作。如國内知名的《38号測評中心》，就在2019年宣布與懂車帝進行48小時的獨占視訊合作，并宣布車評中心借此實作了盈利。
38号車評和懂車帝合作後實作盈利
然而，當我向陳郁詢問這兩個案例的可行性時，陳郁表示，通過配件周邊來盈利，需要有相對龐大的粉絲基數支撐，像他這樣的小工作室不僅變現需求迫切，就算賣配件或許也沒有太多粉絲能買單。
而像38号這樣的平台簽約，是“搞測評裡最厲害的那些才有的待遇”，像他們這樣的測評部落客，很難有這樣的機會，也不可能指望這個去盈利。
測評想擺脫争議而不得
縱使如今“恰飯”測評已成主流，但對王博來說，他對測評部落客仍保留着“有限的相信”。
一方面，作為數位發燒友，他自己有着一定的辨識能力，不至于完全被“帶着走”，另一方面，即便是恰飯視訊，裡面仍然有着一部分有價值的資訊和内容。
陳郁則告訴我，據他了解的大部分測評部落客，在恰飯視訊中并不會“颠倒黑白”，隻是會按照廠商的要求主要陳述優點，缺點不會占據太長的篇幅，但“肯定還是會提一些”，在這一塊，各個廠商的要求也不盡相同。
王博還告訴我，還有一些數位測評UP主，會在測評的簡介中放入暗号，例如“HotGuys”未恰飯的視訊在簡介末尾會加入「本期沒有恰飯」；“先看評測”此前為恰飯視訊專設了「先睹為快」類别，此類别下的視訊一律為恰飯視訊。
有的測評部落客會标注未恰飯暗号 圖/Hotguys B站
不過，這些都是有一定辨識能力的人，基于所了解的資訊和專業知識才能做出的判斷。
我們不能否認的是，當一個并不了解，隻是打算參考資訊來協助選擇的消費者，看到一個披着測評外皮，隻講産品優點，如同念參數的視訊，其仍然有不小的機率被誤導，甚至進行沖動消費。
是以，就算是為了生存而選擇接受廠商投放的“恰飯”，想要長期持續發展下去，如今的測評也應當進一步探索“進化”的空間。
“恰飯”或許并不是測評被質疑的根本原因，“不用心的恰飯”、“标榜自己獨立客觀的恰飯”以及“缺少有效資訊的恰飯”，才是讓粉絲失去耐心的根源。
要想持續發展下去，首先，測評部落客們需要做到投放的“恰飯”廣告與非廣告類别的自主測評視訊數量和品質間的平衡，保障有價值的資訊輸出，長期的單一“恰飯”評測勢必會消耗粉絲的耐心。
其次，是重視“恰飯”測評的趣味性和創意性，正如廣告呈現的态勢一樣，硬廣和軟廣皆不讨喜，但創意廣告卻能讓人啧啧稱奇，對于測評來說亦是如此。
其三，越完美的形象，在崩塌時帶來的震撼也越大。測評部落客仍需要保持“恰飯”與“不恰飯”測評中對粉絲的坦誠，最好不要進行不切實際的自我拔高和标榜。
畢竟，對于測評部落客來說，變現、生存，其實和維系粉絲間的信任紐帶，是同樣重要的事情。
寫在最後
理想化的測評行業，或許是《消費者報告》雜志的樣子。這個成立于1936年的測評機構，既不接受股東入股，也不接受任何類型的廣告。
如今，消費者報告擁有約800萬訂閱使用者，是第三方測評公信力的象征。
《消費者報告》雜志 圖/網絡
不過，《消費者報告》訂閱的年費價格為59美元，約合375人民币，這一略顯高昂的價格在國内或許很難獲得近千萬量級的支援。
綜合各種原因，我們見到的測評行業，少了幾分理想，多了幾分現實，消費者對測評的信任也開始被侵蝕。
有産品的地方，就會有測評，人們注定要不斷地購買産品，對測評的需求也注定是旺盛的。頻發的“測評翻車”事件，隻是人們追求更好，更有價值測評的另一種表現。
從這一角度來說，争議下的測評部落客們，想要完成自我革新與蛻變，顯得既無奈又搖擺。
參考資料：
1.《Zealer發展史：王自如的月亮和六便士》，兩個野人；
2.《從“拒絕”到“恭喜”，部落客們找到了恰飯新姿勢》，TopKlout克勞銳；
3.《一手“拔草”，一手“恰飯”，測評部落客的終局，大機率是翻車？》，虎嘯商業評論。
*文中王博、梁璐、陳郁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