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錢的救贖
作者：向建華
陽光普照，春風正暖。一輛公共汽車緩緩靠近站台，待乘者數人即刻趨前，魚貫而入。忽聽“叮”的一聲，擡眼望去，台階上閃現一枚嶄新的一角硬币，正落在一個國小生模樣的男孩子腳邊，小小圓圓的一枚硬币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着耀眼的白光。男孩手裡舉着零食，他隻是低頭望了一眼，就旋即緊跟着其他乘客上了公共汽車。是啊，一角錢價值太小，如今也買不了什麼東西，也就很自然的遭人遺棄。這也并不奇怪，我家的抽屜裡就收了一大疊一角五角的紙币和一鐵盒子的一角五角一進制的硬币，丢之不舍，用之不便，于是高高擱置着，隻有靜待擇時利用了。
萬物總有它的用處。有遺失必有撿拾。生長于六十年代的我，如今也步入知天命之年，舒适而又輕偖的生活與幼年時期的窘境早已迥然不同，然而那深烙于腦海裡的過往卻時時閃現，讓人追憶，讓人感懷。七十年代之初屬于計劃經濟時代，一些生活物品供應還得憑票購買，糧票布票煤油票和煤票等，從母親緊鎖的眉眼裡，我們仿佛看到了“沒錢”兩個字。即使是買筆和本子也是緊緊巴巴的，更别談買零食吃了，還總是會聽到無奈的疑惑之聲“怎麼就用完了？”越了解大人的難處就越感覺理虧，越不好意思開口，要錢的理由很正當，要錢的聲音卻越來越小。好不容易要到幾分錢就會立馬喜笑顔開，然後蹦蹦跳跳去到商店買上老師一再強調的課堂必需品。艱難困境是很普遍的事，也習以為常。當然也還有别樣開心的事，記得那時讀二年級，找娘哼了半天才要到買本子的六分錢，我緊捏着口袋裡的幾個毫子，連蹦帶跳也不敢把手抽出來，生怕它蹦出來。路程并不遠，一口氣就跑到了供銷社。“叭”的一聲幾枚硬币扣在櫃台上，口中高喊着“買本子”！年輕的男店員淡淡地說了一句“本子漲價了，七分錢一個”。我頓時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從頭軟到腳，胡亂地摸着頭上汗津津的頭發，無奈地退出了商店的門檻。店鋪門外，陽光格外刺眼，台階上放着一架農用風車，黃色泥土地面，塵土飛揚。幾隻雞正在坑窪地窩裡刨得正起勁，時而兩個爪子飛快地刨幾刨，時而微微起身用蓬開的羽毛抖幾抖又篩幾篩，還不忘“咯、咯、咯”唱幾聲。看着他們無憂無慮的玩耍不免引起我一股無名的妒忌之火，想着再回家要一分錢好難哦。我很悲傷，漫無目的學着雞們踢着土，跟他們賭氣似的鬥着，“刨，刨，刨，刨什麼這麼起勁，要刨得出一分錢來就好了”。我百不聊賴地陪着他們，自我心中描述着天方夜譚式的夢想。突然，眼前銀光一閃，那隻雞肚皮底下的泥土裡真的出現一個毫子！不錯，的的确确是一分錢！我不敢懈怠，趕緊轟走那隻雞，抓起那枚帶着黃色灰土的硬币，顧不上擦幹淨上面的灰塵就轉身交給櫃上，扯着嗓子大喊“買本子，買本子”。這是個真真實實的事，四十多年過去了，但這個神奇的片刻就像一個奇妙的夢，伴我甜甜的走到了今天，如今憶起，依然忘不了當時的那份興奮之情以及後面的負面影響。無法解釋咋就這麼巧？誰遺失了那一分錢呢？要知道，那個年代的一分錢可是要做很多用的，可以買火柴，買縫衣針，買鹽，買紮頭發的橡皮筋，買紐扣……
買本子是老師布置的家庭作業，要寫作文的。當我看到題目“一件小事”時，我傻了，懵懵的，唉！“幾家歡樂幾家愁”啊。别人都寫怎麼做好事，如何拾金不昧受到誇獎，我卻像做賊一樣暗自神傷。我也想圖表現啊，若不是太巧太缺那一分錢了，我也會把它交給老師，多開心多自豪的事啊！我就這樣在無限的懊悔和深深的自責中度過了那些青蔥歲月。機會是遺憾的錯過了，但從此走路總喜歡低頭看腳邊，總想給自己一個補救的機會。
然而這一願望終究是到老也沒實作過。直到看到眼前這枚躺在地上無人問津的硬币，我才回過神來。原來在生活中我早已經在實作那個願望了。例如丢垃圾時，特意把塑膠制品分開裝袋，廢棄物入池，可回收物品放池邊，等待需要它的人拿去換錢或做别的用途。舊電器，舊書舊報紙果箱等，從來沒有刻意收集去賣錢，都是零零星星的帶去垃圾箱旁邊。應老公的那句話就是，你不缺這個錢就沒必要去擠兌那些為此謀生的人，這也是個善舉。“舍得，舍得”，正因為明白，是以習慣成自然。我們并不是土豪，沒有電梯房，也沒有豪車，甚至連富裕也談不上，但也還算得上無負擔之列，平時也還是比較節儉，出門吃個飯，把剩菜打個包是常事，總心痛那個浪費太可惜。上街買菜總是優先去看那些上了年紀的嗲嗲娭毑的小攤，農家菜，既新鮮又實惠。看到他們就會想起父母那輩人的辛苦，是以從不去壓價，他們的勞動是最值得尊重的。回想這大半生，上蒼在我最彷徨無助的時候救贖過我一次，心裡一直欠着這份情，總也覺得應該回饋點什麼，思來想去，以我的能力，唯有這舉手之勞還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
作者簡介
向建華，1969年出生，湖南平江人。2016年退休于城陵矶港務局，曾是一名“特殊起重機”司機，愛好文學，書畫，音樂。自2009年開始散文創作，在《泰格林紙報》，《城港周刊》，《嶽陽日報》發表過近40篇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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