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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巴金的足迹:從西江鄉村師範、小鳥天堂到梁啟超故居

作者:沒事兒愛嘟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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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富有,因為我的左鄰是巴金的小鳥天堂,右舍是梁啟超的故居。日日與大師曾經生活過的地方為鄰,時時能蒙受大師高尚精神的洗禮,自覺受益匪淺。

衆所周知,小鳥天堂因巴金而聞名于全國。

沿着巴金的足迹:從西江鄉村師範、小鳥天堂到梁啟超故居

(拍攝角度:小鳥天堂的大榕樹靠近天馬國小這側)

沿着巴金的足迹:從西江鄉村師範、小鳥天堂到梁啟超故居

(小鳥天堂大門)

從地理上來說,小鳥天堂是屬于新會天馬村的;但從文化上來說,小鳥天堂則是屬于巴金和全國人民的。

巴金曾于1933年6月3日傍晚和6月4日早上兩次遊覽小鳥天堂(當時叫“雀墩”),特别是第二次遊覽,給了他極深刻的印象。從新會回到廣州後,巴金就寫了《鳥的天堂》一文,傳回上海後發表于《文學》季刊上(1933年8月1日第一卷第2号)。

作家或知識分子總能從一些一般的事物當中感受到特别的美好。對于新會天馬村人來說,日日與“雀墩”這一無名之地朝夕相處,并沒有感到有什麼特别的地方。但對于巴金來說,新會“雀墩”留給他的印象非常好,他不僅欣賞這裡如江南魚米之鄉般的美景,更欣賞這裡質樸、勤勞、陽光、清新的民風,這跟巴金的文風極為接近。巴金《鳥的天堂》一文的文風即是如此,清新優美而又有記錄片式的真實。

巴金對新會“雀墩”的描述充滿了真情,讓人們看到了當時貧窮的中國依然存在着蓬勃的生機和希望。生活在上海的巴金沒想到在遙遠的廣東會有這麼一方清靜、祥和、安适的土地供人們去生活和創業,這是他在上海、北平等其他大城市所未曾見到和感受到的。

因為巴金對“雀墩”客觀而溫情的記述,文章入選國文課本後讓人們一下子就記住了“鳥的天堂”這一方寶地,進而令全國人民對它産生了極大的興趣和向往。自此以後,新會天馬“雀墩”的名字漸漸地被“小鳥天堂”所取代。

今天的小鳥天堂,除了大榕樹的枝葉更加繁茂、樹冠覆寫的面積更大、鹭鳥的數量相對減少了一點兒之外,它與巴金時代的“雀墩”并沒有太大的差別,天馬河還是以前的天馬河,河水依然是清澈、平靜、常流不斷的;水裡的魚兒依然是自由自在地遊來遊去的;天馬村的村民依然是質樸、勤勞、陽光、清新和悠閑自得的。

2

新會天馬村是新會柑的核心種植區域之一,新會柑的皮就是新會陳皮,是聞名全國和埠外唐人街的道地藥材。每年的農曆十月份是新會的農忙時節,天馬村人都是在摘柑果、剝柑皮、曬柑皮、收柑皮、賣陳皮的農忙中度過的。農閑時,天馬村人就在村口的大榕下納涼,擺上一盤棋,或楚河漢界,或黑白分明,或三六九周,沐浴着南粵濕潤的暖風,呷着湯色深紅的柑普茶,聽着枝葉間不時傳來的聲聲鹭鳴,不知不覺中半天的時光就在飲茶、吹水(吹牛閑聊)和搏殺中度過了。

巴金先生《鳥的天堂》一文中那個“有山有塔”的地方,是天馬、天䘵、茶坑這一帶地勢最高的地方,山是鳳山,塔是淩雲塔,都位于梁啟超的老家——茶坑村。據新會本地人說,凡是能看到此塔[熊(ni)子塔(即淩雲塔)]的地方,都是新會柑橘生長最好的土地,地上種出的柑果飽滿、圓潤,用此柑果曬出的陳皮所蘊含的藥效成分最足。這并非新會人為了美化新會陳皮所杜撰的神話傳說,而是有現代科學檢測資料支撐的,這一帶的柑果陳皮确實要比其他地方的好很多。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說:“柑皮紋粗,黃而厚,内多白膜,其味辛甘……今天下以廣中(新會)采者為勝”。數百年來,新會陳皮都是全國最道地、藥效發揮最好的藥材,在國外更受華人青睐。新會陳皮之是以這麼長久地受到推崇,想必和這一片土地的土壤成分、水質、光照、季風等因素有着密切的關系。

3

1933年6月初,巴金來到新會。但他來新會并非是專門遊覽小鳥天堂和探訪梁啟超故居的。他是受朋友陳洪有之邀,懷着一腔教育實踐救國的理想來探訪考察陳洪有在新會篁竹鄉(現稱為篁莊村,行政上隸屬江門蓬江區)創辦的西江鄉村師範學校(簡稱“西江鄉村師範”)的。

巴金和陳洪有當時都受到了陶行知、匡互生教育思想的影響,都非常贊同兩位教育家教育實踐救國的理念,都懷着滿腔的熱情,想要為中國的教育發展、進步出一點點力。巴金在文學領域也确實做出了自己的貢獻,而陳洪有則投入到了教育實踐中來,在廣東新會創辦了西江鄉村師範學校。

陳洪有選擇在新會創辦鄉村師範學校是有原因的。首先,新會是梁啟超的老家,有着深厚的重視教育、尊重知識的傳統。新會人民向來重視童子的教育問題,在這裡辦學能得到當地群眾最大的支援。其次,新會是陳洪有的家鄉,在自己的家鄉辦學當然是很自豪的,各種工作實施起來也是非常便利和高效的。

陳洪有是新會大澤人,1927年考入上海勞動大學,1931年畢業并獲得社會學學士學位,畢業後即打算回家鄉新會籌辦學校。1932年陳洪有與有識之士葉渠均(新會天祿村人)、梁朝令(新會茶坑村)、廖北和(新會沙堆村人)、劉家沃、朱赤霓等一道在時任新會縣建設廳長兼篁莊鄉鄉長歐陽耀群(新會篁莊村人)的大力支援下創辦了西江鄉村師範學校。

西江鄉村師範學校是一所推行新式教育的學堂,男女生均收,這在當時很了不起。

陳洪有是在上海求學期間與巴金結識的,二人志趣相投,頗能聊得來。1933年陳洪有北上河北、山東考察平民教育期間拜訪了巴金并邀請他來新會考察他新創辦的西江鄉村師範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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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江鄉村師範學校的校址位于新會篁竹鄉(現稱篁莊村),因篁竹鄉靠近西江(珠江的一段),是以學校就以“西江鄉村師範學校”為名,校舍設在篁莊村的歐陽氏祠堂内。

歐陽氏祠堂現今仍存,隻不過已經淹沒在了現代住宅的高樓裡,這似乎是我們大多數古建築的宿命,總逃不過“夕陽無限好,已是近黃昏”的悲涼。這三座歐陽氏祠堂于2010年被确立為江門市文物保護機關,這是保證祠堂主體建築不被拆掉的最低法律底線,至于周邊的文化生态視野,似乎政府也感到無奈。

歐陽氏祠堂為清代建築,坐東朝西,整體為磚木石結構,單檐布瓦硬山頂,博古脊。三座祠堂一字排開,每座祠堂都是三進院落。站在氣勢恢宏的祠堂下,仰望祠堂的門楣、屋脊、廊庑,不由自主地就被上面精美的磚雕、木雕、石雕和灰塑所吸引。這些栩栩如生的雕刻在藍天白雲的映襯下顯得更加靈動,感覺檐柱上的仙鶴随時就要沖向天空,展翅翺翔一樣。

從遠處眺望祠堂,不遠處绛紅色的現代高樓一下子就闖入了眼簾。高樓上那耀眼的瓷片跟祠堂屋頂上灰黑的瓦壟形成鮮明的對比,一個現代,一個古典,顯得十分不諧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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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氏宗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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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守歐陽公祠内景)

沿着巴金的足迹:從西江鄉村師範、小鳥天堂到梁啟超故居

(歐陽氏宗祠外景)

巴金在《談心會》一文裡描述了西江鄉村師範周邊的環境:“學生們在舉行談心會。他們坐在草地上,圍成一個大圈子,中間是花壇,前面是一片田野,田畔有一條小河。後面有三座并排的灰黑色的祠堂,就是他們的校舍,在一座小山的腳下。起初沒有人說話,四周靜極了。大家安閑地聽着青蛙同蟋蟀合奏的月光曲。”

如今,這三座并排的灰黑色的祠堂還在,面對祠堂從右往左分别是右粵歐陽公祠、太守歐陽公祠和養浩歐陽公祠。可惜的是,最左側的養浩歐陽公祠今天僅剩下了第三進祠堂,這座祠堂現為江門古玩協會的辦公室,其他兩進在破四舊時被毀掉了。有一次我和朋鑫君進入祠堂參觀時被古玩協會的人給趕了出來,原因是沒有預約。我們本來打算進去右粵歐陽公祠和太守歐陽公祠參觀的,右粵歐陽公祠裡設有蔡李佛拳博物館,屬于公共場所,本不需要預約,并且我們也不知道到這種公共場所參觀竟然還需要預約。但三座祠堂連在一起,蔡李佛拳博物館與古玩協會共用一個大門出入。沒有預約,隻能被古玩協會的人驅趕了。看來,這種設在祠堂内的公共場所,表面上看是公共類型的,實際上是屬于私人性質的。祠堂本來就是私家的,在祠堂内設定這類性質的場所,未必合适,人家不歡迎外來人員也能了解。

歐陽氏祠堂前面的田野,即巴金在《談心會》文章裡寫的“前面是一片田野”,已經被現代高樓占去了一大半,隻留下祠堂右邊較遠處的一塊空地。小河自然也沒有了,隻剩下一個小池塘,池水渾濁。

祠堂後面的小山被削去了一半,開發成了住宅小區。我從祠堂後面的小路上爬到殘存下的另一半山包上,試圖尋找巴金當年在山上睡覺的大樹和石凳。山上的樹木依然是郁郁蔥蔥的,其中有一片“篁竹”長得特别茂盛,有幾簇已經被村人砍下做成了竹竿,竹竿一捆捆的橫卧在地上,等待被扛下山去。或許這片竹子就是篁莊村村名的來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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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山包上的竹子)

小山包上的野草高得差不多到了我脖頸處,我随手撿了一根樹枝當作“打草驚蛇”的拐杖,一邊走一邊劃拉着草叢,以便把躲藏在草叢中的蛇驚走。這個季節還是有毒蛇出沒的,我可不想被它們親上一口。

我在山包上轉了兩圈,除了一大片茂密的鳳梨蜜樹、幾棵楊桃樹和幾棵龍眼樹之外,哪裡還有巴金當年睡覺的那棵大榕樹和石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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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江鄉村師範是按照南京曉莊師範學校的模式創立的一所新型學校。大部分學生來自新會本地鄉村,小部分來自中山、鶴山、台山、東莞等本省的地方,極個别的來自浙江、廣西和上海等。

西江鄉村師範以“培養鄉村教育人才,實行互助生活,改造社會”為宗旨,提倡“同生活,同甘苦,同做事,共讀書”的革新理念,男女生均收。雖然隻辦了短短的四年(1932年-1935年),但她為中國教育救國思想的形成和發展做出了重要貢獻,為培養教育人才奠定了基礎。

西江鄉村師範在曆史上給後世帶來的影響是深遠的。日本學者坂井洋史先生曾把西江鄉村師範與上海勞動大學、立達學園、南京曉莊師範、泉州黎明高中等并列為中國實踐教育救國思想的十所學校之一。

1933年5月底,巴金從上海乘船經廈門、香港來到廣州,5月31日乘車到達新會西江鄉村師範學校,住在學校裡的“庶務室”内。庶務室是太守歐陽公祠堂邊上的一間小屋。這間小屋子可做專門的客房,可遺憾的是我在太守歐陽公祠堂内并未發現“庶務室”,問祠堂裡的族人,答複說沒有了,不存在了。

當時巴金在“庶務室”内快樂地住了五天,這五天的生活被巴金寫成了散文《庶務室的生活》。文中寫道:“我有時在圖書館看書,有時在辦公室裡和朋友們閑談,有時進城拜訪友人,有時就和那個養病的朋友翻過山到公園裡喝茶,有時候我就躺在半山上的榕樹下面一根石凳上睡覺。我過了五天快樂的生活!” 可惜我沒有在小山包上找到那棵榕樹和那根石凳,隻發現一塊墓碑的基座。

巴金在《懷念一位教育家》一文裡也寫過對西江鄉村師範學校的感受:“我沒有在立達學園待過,但我當時正住在那位廣東朋友創辦的“鄉村師範”裡,跟教師和同學們一起生活。學校設在小山腳下三座并排的舊祠堂内,像一個和睦的家庭,大家在一起學習,一起勞動,一起作息,用自己的手創造出四周美麗的環境,用年輕的歌聲增添了快樂的氣氛。我作為客人住了五天,始終忘記不了在這裡見到的獻身的精神、真誠的友情、堅定的信仰和樂觀的态度……”

從《庶務室的生活》和《懷念一位教育家》這兩篇文章中我們可以感受到巴金對西江鄉村師範學校的印象之深、情感之真和心情之樂。他在這裡的五天,是生活惬意的五天,是感受頗深的五天。

陳洪有身為一校之長,在西江鄉村師範學校剛有起色之時,校務特别繁忙,沒有更多的時間陪伴巴金,于是他就安排了自己在上海勞動大學的同學兼西江鄉村師範的同僚陳毓就、葉渠均、梁朝令三人陪同巴金。三人除了給巴金講西江鄉村師範的公事和當地的生活習俗外,還親自帶領巴金到新會的天馬、天祿、茶坑三地遊玩,一同探訪小鳥天堂、梁啟超故居和淩雲塔。

6

1933年6月3日下午巴金來到了天馬村,住在陳毓就的國小——務本堂裡。務本堂是一座祠堂,即陳氏祠堂,校舍就設在祠堂内。務本堂就在小鳥天堂——大榕樹的斜對面不遠處,直線距離約四百米,中間隔着一條天馬河。務本堂當時是天馬國小的校舍,校長就是陳毓就,他也在西江鄉村師範任職,是陳洪有的同僚,上文有述及。

天馬河把務本堂和小鳥天堂串連了起來,如一根線上穿了兩顆珠子。務本堂裡的學生們坐在祠堂的天井裡,上課時望向窗外就可以欣賞白鹭在榕樹上空翩飛起舞;下了課可以到天馬河邊觀看紅爪蟹在水邊覓食。天馬河流經務本堂的這一段,堂前有一個小碼頭供村人上下。現在的碼頭前修起了一座高大氣派的牌坊,正對務本堂,牌坊門楣上書以金色大字:“龍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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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務本堂,6月3日晚巴金就是在這裡吃的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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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對務本堂,天馬河邊的牌坊:龍門)

6月3日當天晚飯後陳毓就、葉渠均、梁朝令就是在這個小碼頭上跨上了一條小船,引領着巴金一起遊訪了小鳥天堂。這是巴金第一次遊覽小鳥天堂,即“雀墩”。因為遊覽的時間點不對,結果沒有看到百鳥歸巢的景觀。用《鳥的天堂》裡巴金的原話來說就是:“我卻看不見一隻鳥的影子。”這讓巴金有些失望。于是才有了第二次遊覽小鳥天堂的想法。

第二天早上,即1933年6月4日早上,巴金在去探訪梁啟超舊居的路上,即他在文中稱作“有山有塔”的地方(指茶坑鄉,山是鳳山,塔是淩雲塔),經過“雀墩”,再次去了小鳥天堂。

第二次去小鳥天堂給了巴金以巨大的驚喜,他終于見到了奇妙的景觀。漫天飛舞的小鳥從大榕樹的枝葉間飛進飛出,上下盤旋,令他的心情跟這些小鳥一樣雀躍,停船觀賞鳥飛鳥落,久久不願離去。

正如他在《鳥的天堂》一文中所記:“這一次是在早晨,陽光照在水面上,也照在樹梢上。”、“朋友陳把手一拍,我們便看見一隻大鳥飛起來,接着又看見第二隻,第三隻。我們繼續拍掌。很快地這個樹林變得很熱鬧了。到處都是鳥聲,到處都是鳥影。大的,小的,花的,黑的,有的站在枝上叫,有的飛起來,有的在撲翅膀。”

2010年上海世博會廣東館的主題造型“生命之樹”就是以小鳥天堂的大榕樹為藍本,電子化的大榕樹可以在遊客的掌聲中逐漸增長,掌聲越大,榕樹的枝葉生長得越茂盛,這一場景給人以非常奇妙的感覺,吸引了世界人民的目光。這個創意來源就是巴金《鳥的天堂》裡他們幾個一起拍掌的這段文字。

巴金第二次遊覽小鳥天堂的時間點就非常合适。是的,想在小鳥天堂看到百鳥歸巢或出巢的景觀一定要選對時間。因為小鳥們和我們一樣,也需要每天早出晚歸地搬磚,一樣地要忙忙碌碌。小鳥們也有上班和下班的高峰,趕在高峰時期觀賞才能看到百鳥歸巢的壯觀景象。

那天傍晚六時半,我站在天馬河邊,和大榕樹隻隔了不到十米寬的河面。此時白鹭們已陸續歸巢,多數已回到了自己熱鬧的家裡。我舉起相機一陣猛拍,白鹭們顯得很放松,早已經失去了警惕性。我蹲下來撩起河裡的水,水珠碎銀似的落下來,嘩啦啦地響。白鹭們全然不顧我誇張的動作,自顧自地沉浸在溫馨的小家裡,享受着屬于它們自己的“天倫之樂”。看到這一幕,你不得不佩服巴金的描述——鳥的天堂,誰說這不是鳥的天堂呢?!

大榕樹上落滿了白鹭,從遠處看,樹冠上斑斑點點,宛若一樹梨花盛開。我所站立的河邊有一棵歪脖子的鳳梨蜜樹,樹幹斜着伸向河面,枝幹上耷拉着五六個葫蘆似的鳳梨蜜。我在樹下窄窄的水泥台階上找了一片幹燥的地方坐下來,靜靜地欣賞白鹭們的一舉一動,像看一場舞台劇。我的眼睛完全被這些可愛的小精靈吸引住了,内心也為之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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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鳥天堂裡,樹冠上斑斑點點的白鹭)

白鹭們就像一群幼稚園裡的孩子,什麼性格和愛好的都有。喜歡安靜的,正自顧自地站在樹枝上冥想;喜歡熱鬧的,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交頭接耳,嘎嘎嘎地鳴着叫着,細長的脖子一曲一伸,你一句我一句地互相唱和着,那樣子真像幾個老在課堂上說閑話的國小生;好運動的,撲扇着兩隻大翅膀,在樹枝周圍上下翻飛,身上的羽毛一片片地掉落下來,如雪花般飄舞;愛臭美的,站在如鏡一樣的水邊,低頭彎腰,正對鏡貼着花黃,隻見她左顧右盼地照了半天,這瞅瞅那看看,然後不緊不慢地擡起尖尖的喙,精心梳理着身前潔白的羽毛,那妩媚的樣子,河裡的魚兒見了都羞得躲到了水底……

我想巴金先生當年也一定目睹過這樣的情景,他的内心也會為之激動和震撼吧。

7

從我所住的地方走上三四華裡就能到小鳥天堂,再走上八九華裡就能到梁啟超的老家——新會茶坑村。梁啟超的故居儲存完好,我多次拜訪過,也曾數次帶領感興趣的朋友參觀過。

梁啟超故居庭院當中正對大門的地方有一座梁啟超的全身銅像,站立式的,銅像的背後就是鳳山,山上有座淩雲塔,新會本地人稱淩雲塔為“熊子塔”,“熊”,讀作ní ,其寫法是能字的下面是三點,不是四點。站在我的書房陽台上向東眺望,一擡眼就能看到鳳山上的淩雲塔,閑暇時我總會望向一眼,遙想梁任公當年在塔下玩耍和作詩時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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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坑梁啟超故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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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啟超故居内任公的銅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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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啟超故居内任公的蠟像)

但不知道何時,淩雲塔的南面(右面)聳立起來一座大煙囪,幾乎和淩雲塔一樣高,上面塗着紅白相間的警示格子,從遠處眺望淩雲塔,煙囪不由得就闖入了視線内,貌似雙塔并立,但其情景極不和諧,頓失美感。淩雲塔周邊、鳳山周圍的文化景觀完全被這樣一個突兀的大冒煙筒給攪了,甚是可惜!

站在梁啟超故居的院子裡望淩雲塔,感覺塔近在咫尺,伸手就能觸摸到似的。據《新會縣志》記載,淩雲塔建于明朝萬曆三十七年(1609年),塔高七層,高約46米。塔身以文筆形式構築,呈八角棱形。因為塔建在鳳山頂上,是以在十裡外的天馬河邊就能望見,是以才有了巴金在文章中描述的樣子——有山有塔的地方。

沿着巴金的足迹:從西江鄉村師範、小鳥天堂到梁啟超故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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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雲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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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時的梁啟超常常爬上鳳山,跑到塔下玩耍。他八歲時就以《淩雲塔》為題寫了一首詩:

朝登淩雲塔,引領望四極;

暮登淩雲塔,天地漸昏黑。

日月有晦明,四時寒暑易;

為何多變幻,此理無人識。

我欲問蒼天,蒼天長默默;

我欲問孔子,孔子難解釋。

搔首獨徘徊,此理終難得。

從此裡可見一個少年天生的好奇心和廣闊的心胸,以及他善于思考、敢于懷疑的精神。淩雲塔曾給了梁啟超無限遐想,使之對未來充滿了向望、信心和勇氣。後來他又寫了一副對聯,從對聯中更能看出他年紀輕輕就懷有的高遠志向:

淩雲塔下淩雲想,海闊天空,迢迢路長;

天竺國裡天竺望,雲蒸霞蔚,須臾妙相。

當巴金先生站在淩雲塔下,心裡默念梁啟超的這些詩句時不知作何感想,是不是也會被梁任公的少年志氣所打動?!

茶坑村可謂是一個風水寶地,當年梁氏先祖選擇這裡建村也是看重了它的風水。茶坑村北面背靠樹木蔥郁的鳳山,南面面臨一道水面寬闊的潭江,碧水半包圍着村莊,地理位置十分優越。村落安在這裡,背山面水,藏風納氣。站在淩雲塔下的石基上向北眺望,潭江宛如一條白練樣鋪展在腳下,視線穿過蒸騰的霧氣,潭江似在腳下蜿蜒遊動。此情此景,不正是梁任公筆下“雲蒸吓蔚”的景象嗎?

前兩年,不知道當地政府出于什麼樣的考慮,竟然在鳳山上修了一道寬闊的盤山公路供汽車通行,車子可直達山頂的淩雲塔下。這雖然友善了遊人上山觀塔。但也是對淩雲塔周邊景觀文化的一個極大破壞。鳳山隻是一個小山包,本就不高,從山腳踩着石闆鋪就的梯級爬到山頂也不過二十多分鐘、半小時而已,完全沒有必要修一條盤山公路。我還是喜歡以前未修盤山公路時的鳳山,原始、靜谧、優美,充滿着趣味。那時,你可以懷着一份恭敬的心情慢慢登山,朝拜一樣,靜靜地感受梁任公少年時期在此登山、玩耍、作詩時的場景。那時我也不覺得自己是一名遊人,而是一名來此聆聽教誨的童子,感覺内心與梁任公的思想連通了一般,就像武俠小說中打通了任督二脈,心胸似乎也變得開闊起來。拾級而上,山風習習,空氣中蘊含着馬尾松葉的香氣。涼爽的風拂過山徑兩邊郁郁蔥蔥的林木,飒飒有聲;不知名的野花散布在草叢裡,黃的、白的、紫的花瓣點綴在綠葉中間,這景象是真真正正地綠錦上添花了。

大約在6月4日或5日,巴金先生遊覽了新會茶坑村,可能拜訪了梁啟超故居。這裡隻能說是“可能”,因為我沒有找到巴金先生關于此的具體記錄,隻能表示存疑了。按照巴金先生的習慣,如果她拜訪了梁啟超故居他一定會寫一些日記或寫一些散文什麼的,就像他在廣州時跨過海珠橋而寫了《海珠橋》一文一樣。但我沒有找到他遊覽淩雲塔和梁啟超故居的相關文字。或許是巴金先生對梁任公要說的話太多了、要寫的東西太多了,一時半會沒能寫出來?或者是巴金先生本身沒有心思去寫?從另一方面來講,巴金先生既然遊覽了茶坑村,是沒有可能不去探訪梁公故居和淩雲塔的,茶坑最重要的兩個地方就是梁啟超故居和淩雲塔了。況且1933年這一年距離梁啟超去世也不久,僅四年而已,憑着梁啟超的成就和影響力,巴金先生是沒有可能不去拜訪一下的。

每一次探訪梁啟超故居,在梁啟超出生、長大、讀書的房間裡駐足停留,仔細端詳梁任公使用過的家具什物,我都能深刻感受到幸福和諧的家庭環境對孩子成長的重要性。進而你也就明白了梁任公為何能給子女寫得出那麼多封真摯多情、諄諄善誘、細膩委婉的家書了。有這樣的父親真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孩子了。每參觀一次梁啟超故居,我的腦子裡都會過一遍梁啟超的家書、傳記和他的部分文章。當紙墨裡的真情與故居中的實景交融在一起,内心裡都是在進行一次洗禮。

想必巴金先生一定參觀了梁啟超故居、淩雲塔和奎閣。奎閣又稱“宏文社學”,位于茶坑村中間的位置,距梁啟超故居不遠,是梁啟超少年時讀書的地方。奎閣為清代建築,高三層,磚木結構,現為市級文物保護機關。梁啟超于光緒甲午元日(1894年正月初一)這一天為此閣撰寫了一副對聯:“黨庠塾序式于古,智水仁山在此堂。”這與梁啟超故居内一處房屋門楣上的“仁堂”二字遙想呼應。當巴金先生看到梁公的書法對聯被刻石鑲嵌在奎閣(宏文社學)大門的兩側時,不能不有所感慨吧。

沿着巴金的足迹:從西江鄉村師範、小鳥天堂到梁啟超故居

(宏文社學/奎閣,梁啟超少年讀書的地方)

沿着巴金的足迹:從西江鄉村師範、小鳥天堂到梁啟超故居

(茶坑舊鄉府,為梁啟超長子梁思成設計的,建築風格為中+西+蘇聯)

如今,梁任公和巴金先生早已作古,不管巴金有沒有參觀過梁啟超公故居和淩雲塔,梁任公和巴金先生所留給我們的,不僅是他們那豐厚的文學成就和令人肅然起敬的道德人品,更重要的是他們對這個世界所進行的洞察、警醒、诘問、反思和思想啟蒙,這些寶貴的思想和精神财富将永遠留在人間,熠熠生輝!

8

梳理一下巴金先生在新會的足迹,大緻如下:

1933年5月31日到達新會篁莊鄉,住在西江鄉村師範内的庶務室(即太守歐陽公祠内);

1933年6月1日-2日,住西江鄉村師範,觀摩陳洪有等師生的教學情況;閑時在旁邊的小山包上喝茶休息、在石凳上小憩。

1933年6月3日傍晚在務本堂(國小)吃過晚飯後遊覽新會天馬的“雀墩”(即後來的“小鳥天堂”)。

1933年6月4日早上再次遊覽 “雀墩”,接着遊覽新會天祿村;後來據此創作散文《鳥的天堂》、《農民的集會》。

1933年6月5日遊覽新會茶坑村——梁啟超出生并長大的地方,疑似探訪了梁啟超故居(因未能找到巴金遊覽梁啟超故居的相關記錄,是以這裡說是疑似)、淩雲塔和奎閣。但一般來說,遊茶坑村,必遊梁啟超故居和故居後面鳳山上的淩雲塔。晚上宿西江鄉村師範庶務室。

1933年6月6日從新會乘新甯鐵路的火車到台山訪友,晚上宿台山公益。後來據此創作散文《機器的詩》、《朋友》。

1933年6月7日坐火車傳回新會,晚上參加西江鄉村師範師生的座談會,宿西江鄉村師範庶務室;後來據此創作散文《談心會》和《懷念一位教育家》。

1933年6月8日住在西江鄉村師範,後來創作散文《遮務室的生活》。

1933年6月9日下午離開西江鄉村師範傳回廣州,結束新會之行。幾日後創作散文《海珠橋》、《南國的夢》、《鬼棚尾》、《一千三百圓》等。  

2021.06.03草畢

2022.01.29增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