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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察|俄烏沖突或使印度外交發生轉折

作者:美食家的小眼睛

特約撰稿 莊耿華 馬曉霖

自2月24日俄羅斯對烏克蘭發起“特别軍事行動”以來,絕大多數西方國家及其夥伴均強烈反對,采取除直接參戰之外的一切遏制手段制裁俄羅斯。這個态勢,使得傳統上與俄羅斯友好、近年又與美國關系熱絡的印度面臨兩難選擇。但總體上看,印度上下似乎已拉開與西方陣營的距離,表現出更為親俄的姿态。由于印度獨特的身份認同與社會價值觀,俄烏沖突很難在印度各界掀起反俄浪潮;相反,這也許是印度轉變其外交政策的難得契機,甚至可能對其未來外交走向産生深遠影響。

印度上下親俄挺俄成獨特政治景觀

與美國及其傳統盟友和夥伴相比,印度對俄羅斯“特别軍事行動”的表态相當耐人尋味。軍事行動開始後首日,印度總理莫迪分别與俄羅斯總統普京和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通話,呼籲雙方盡快停火,并對滞烏印度公民生命與财産表達關切。但是,莫迪并未直接反對俄方的軍事行動,而是強調危機隻能通過俄羅斯與北約“真誠對話”解決。在與歐洲議會主席梅特索拉、法國總統馬克龍通話時,莫迪隻提及“主權和領土完整應獲尊重”,仍未追随歐美陣營譴責俄羅斯。《華盛頓郵報》就此評論稱,印度“拒絕支援一項聯合國決議而向冷戰時期的夥伴靠攏”。

作為特朗普任期美國着力推進的安全與意識形态同盟夥伴機制,美印日澳四國安全對話機制(QUAD)3月3日舉行線上峰會聚焦烏克蘭危機,但莫迪的發言與美日澳上司人明顯“雞同鴨講”。莫迪表示,四國安全對話機制應專注于在印太地區促進和平、穩定與繁榮這一核心目标,四國應在人道主義援助、供應鍊和清潔能源領域加大合作。即使終究無法回避烏克蘭問題,莫迪也隻是重複“危機解決應回到對話與外交途徑”的既定表态,對美澳日關心的制裁俄羅斯話題不予回應。此外,莫迪也訓示印度外交部将工作重心放在撤離滞烏印度公民上。

在印度涉俄表态寡淡超脫、無意參與制裁的另一面,其能源界、經濟界已在強化對俄合作的道路上大步前進。《印度斯坦時報》3月14日報道稱,印度即将建成額外的支付系統以支撐對俄貿易,在衆多支付平台暫停對俄業務之際,該舉措有望極大地減小印俄貿易受到的沖擊,甚至可能意味着長期低迷的印俄貿易終于迎來加速發展的契機。路透社報道說,在美歐多國宣布暫停大量涉俄能源訂單後,印度最大的煉油商印度石油公司與俄方達成300萬桶原油的交易。在幾乎整個西方世界要為俄羅斯經濟制造一場“寒冬”的關鍵時刻,印度的舉動不僅與衆不同,甚至堪稱對俄羅斯雪中送炭。

印度官方的“挺俄”選擇,也得到了民間的大力支援。自俄烏沖突爆發以來,印度網民、學者乃至外交人員,充分發揮熟悉英語及西方話語體系的特長,在社交媒體上大力發聲支援俄羅斯,對美國和北約進行譴責,甚至出現不少鼓吹建立“印俄中同盟”的文章;“我支援普京”的熱搜标簽,在印度網民的發帖熱潮下登上12個國家及地區的推特熱門趨勢榜。盡管印度網民可能是世界上最容易被煽動的網民群體之一,他們支援俄羅斯的理由也千奇百怪,這仍然是難得一見的網際網路奇景。

印俄各取所需關系曆久彌新

印度在烏克蘭危機中“獨樹一幟”,絕非心血來潮,而是長期積澱的結果。印俄良好關系源遠流長,甚至可以追溯至十月革命之前。彼時,兩國進階知識分子互動頻繁,譬如托爾斯泰對甘地的“不抵抗主義”啟發巨大,蘇俄建立後的社會主義思潮,亦對印度民族解放運動影響深遠。印度獨立後,蘇聯很快與其建立外交關系,并大規模提供經濟、軍事與技術援助。其後,由于中蘇關系持續惡化、蘇聯尋求全球霸權等原因,蘇印兩國合作進一步加強,蘇聯在1962年的中印沖突中站在印度一邊,還将此前拒絕轉讓給中國的若幹項技術提供給印度。

蘇聯解體後,印俄關系仍持續向好。2000年10月普京訪印期間,雙方發表《俄印戰略夥伴關系聯合聲明》;21世紀10年代以來,在G20、金磚國家組織、上海合作組織(2017年前印度為觀察員國)等國際組織架構的加持下,國際局勢變動下的印俄關系仍然保持平穩發展。客觀地說,印度這些年地位提高,俄羅斯籠絡和力挺的功勞不能小觑。

雙邊交流中,印度對俄羅斯的訴求主要展現在政治和軍事兩方面。以第三世界國家上司者自居的印度,極度渴望改變目前的國際體系格局,尤其是努力謀求成為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而俄羅斯總統普京和外長拉夫羅夫等政要在不同場合均對“印度入常”選項表達了暧昧态度。當印度因克什米爾争端、國内宗教沖突等議題在國際輿論場居于下風時,俄羅斯官方常常用保持沉默對印度給予變相支援。軍事方面,印度為打造地區軍事強權,在裝備更新上高度依賴從俄羅斯進口。截止2017年,印度武裝部隊約68%的武器裝備來自俄羅斯,是俄羅斯國防工業的第二大客戶。經貿合作反倒是兩國關系較為薄弱的一環,盡管雙方都認同兩國經濟有一定互補性,但由于生産水準和運輸成本等原因,兩國貿易發展緩慢,印俄貿易額在印外貿總額中占比極小,2020年甚至不到2%,且由于疫情沖擊等一系列原因還在進一步下降。

印度一直試圖在國際舞台上左右逢源。随着美國逐漸将“亞太再平衡”更新為“印太戰略”,對俄中等國進行打壓,印度表現出了明顯的向美國靠攏傾向,這使印俄關系受到相當程度的考驗。為迎合美國戰略重心東移,印度多次向美國示好,高層互訪頻繁,美國高官甚至在印度民間也受到普遍歡迎,特朗普時期甚至出現過印度民間祭拜其“神像”的奇聞。2015年印美兩國簽署《美印防務合作架構協定》,2017年印度加入特朗普發起的美印日澳四國安全對話(QUAD)機制,為兩國進一步合作開辟了新舞台。此外,印度嘗試擴大自身在中亞的影響力,2019年建立“印度+中亞C5+1”外長級對話機制,而俄羅斯曆來對區域外勢力涉足中亞極度敏感。印度與美國熱絡且涉足中亞,使印俄關系受到一定負面影響。但是,俄烏沖突給雙方求大同存小異、更新長期“不盟而盟”關系帶來了曆史新視窗。

印度外交将迎來岔路口

俄烏沖突發生後的國際局勢變化,充分展現了印度與美國及其傳統盟友之間的利益與道路分野,也是印度基于對本國曆史和國際關系的長期認知使然。在曆史遺留的領土糾紛相關話題上,印度常常自認為是殖民主義、“民族自決”乃至新自由主義的受害者,而且在印巴沖突、克什米爾歸屬等問題的國際輿論上也長期處于不利地位。若盲目跟随西方對俄羅斯展開制裁,恐怕将給印度未來在争議領土問題上發聲帶來障礙。在意識形态上,盡管印度常常強調對自由、民主等價值觀的重視,但這更多的是出于一種實用性考慮,僅因價值觀差異或關系敵對而落實到經濟、貿易和金融制裁上,對作為發展中大國的印度而言,代價恐怕太過高昂。這也是印度在四國安全對話中參與度低、對“印太戰略”更強調區域合作而非地緣性設計的原因之一——過分擴大與大國、鄰國的沖突并不符合印度國家利益。

在外交史上,印度向以第三世界和開發中國家的“上司者”自居,曾經積極發起并參與“不結盟運動”和“77國集團”,“反對霸權主義”本就是印度外交随時可用的靈活工具。近年來,為了從更多管道謀求經濟與政治支援,印度采取一系列親近美國的舉措,以期實作其成為地區強權的目标。然而,俄烏沖突顯露出,美國在經濟與能源層面上的堡壘并非固若金湯,其盟友體系為了維持美國自身脆弱的全球霸權,已進入犧牲盟友利益的階段,設想中的美國-盟友利益共同體正在日益松散。況且,若過分追随美國,印度在政治、經濟地位上永遠處于從屬地位,也難以實作産業更新而達成經濟社會長足發展。這都是莫迪及印度政治精英不難認識到的。适當扭轉親美政策,以務實姿态加大與俄中等國合作,是符合印度政治身份與國家利益的選項,至少是階段性選項。(作者簡介:莊耿華,浙江外國語學院環地中海研究院助理研究員;馬曉霖,浙江外國語學院環地中海研究院院長、教授)

來源:中國青年報用戶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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