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空間｜非亞：暮色降臨在窗外（7首）

暮色降臨在窗外

（7首）

□非 亞

蕃茄餅

晚上整理床鋪時感覺到了秋天的涼意

天空漸漸明亮的早晨

下起了小雨

我的兒子在北方一座城市穿上了

白色的外套

我的妻子在南方，和妹妹一起

照顧骨折的媽媽

一大早我在廚房做簡單的早餐和中午的一份便當

電唱機在冰箱上不停地播放音樂

節奏鮮明

應和着雨滴撞擊石棉瓦的聲音

房間裡隻有我一個人

事物散落于各處

孤獨其實

并非一無是處

翻看朋友的詩集時

我在桌前

在早上的晨光中

靜靜地享用玉米，雞蛋，番茄餅

和外面的一幅天空

贈友人

我想邀你一起，去某個鄉間

有山，有水，有不錯的田園風光

靠河邊的農家有寬闊的木制平台，從傍晚開始

我們圍着一張餐桌

在那裡喝茶

水，燒了一壺又一壺

茶葉，反複浸泡之後又換上

新的

這是我們驅車幾百公裡

來到鄉下的一刻，一些從江面吹來的風

撫慰着我們的靈魂

我知道

我們的手上，永遠都有甩不掉的瑣事

如同流水下的亂石

當我擡頭，朦胧的燭光，映照出周圍的一切

藍色的夜空滑過一顆星

我的心，在均勻的呼吸中，猶如水面

産生一些難以覺察的漣漪

拉杆箱

他的房間裡有一個拉杆箱，他們一起往裡面

塞各種旅行用品

衣服，襪子，洗漱用具，一卷保鮮袋

充電線，帽子，刮胡刀

和零碎的東西

她拉上拉鍊

把箱子豎起來，和他一起出門

他拎着拉杆箱下樓梯

她在後面，拿一袋面包與水果

在小區的空地

他把拉杆箱轉換到她的手上，然後用手機

拍一段外出的視訊

他把視訊

發送給他們兒子，嶽父嶽母，以及妹妹

現在，空地上的陽光

照耀着他們

小區門口外的樹木，已經全部長出葉子

他們欣喜又從容地

接受了這個即将到來的夏天

我是越來越……

我是越來越愛那些瑣碎的事物了

我會拿鑰匙，開門

再關上，或者下樓，去郵箱拿今天的報紙

回到房間，尋找吸引我的

圖檔，标題，文章

倒一杯茶

長久地坐在那

我是越來越愛那些瑣碎的時光了

我一個人，在家裡

整理房間

把一大堆髒衣服，扔到洗衣機

昨天，我穿着它們

出現在大街上

當我在房間

聽到洗衣機發出低沉的鳴叫

我在沙發躺下

或者在電視機前

坐上一會

我關上燈，或打開另一盞燈

多麼自由

我感到自己

在這樣的夜晚，可以幹

想幹的一切事情

哪怕有一天，我變成一個老頭

懷舊，啰嗦，行動緩慢

在房間，抽屜

翻出從前的照片，那些堆在

角落的證件，書信

和沉入湖底的往事，擡起頭

看着暮色降臨在窗外

蘋 果

現在，蘋果就擺在桌上

平靜，光潔

保持着足夠的水分

我靜靜地坐着

看着窗外

如果此時有人，透過玻璃

用嘴唇

向我暗示

我将走向前去

并且遞給他一枚

蘋果

下雨的日子

我總是待在家中

圍着桌子

和你談論過去的事情

所有這一切多麼熟悉，比如一本書

一幅畫

一株感動我們的樹木

現在，我站在窗前

堅信快樂的出現

那時，我将會用手指

告訴你

門是打開的

你可以從外面進來

而蘋果，依然在桌上

放射着

靜靜的光芒

醒 悟

傍晚後一些店鋪就關門了

路邊

不鏽鋼的候車亭，站着一兩個人

昏暗下來的夜晚，在角落

像一堆淩亂的螺絲釘

巷子裡，一個下班回來的姑娘

推着自行車

她的背影在漸漸走遠

疲憊了一天的四口之家，在昏黃的燈下

圍着燒鴨，啤酒

和一張木桌

咖啡館裡，一個苦悶的青年抽着一根煙

窗外，是粗糙的地面

和不停駛過的汽車

十幾年的文學生涯，使他認識到

人世間的事

越熱愛

就越受到傷害

工 具

他從工具箱拿出工具

修理松動的一顆螺絲，他彎下腰

旋轉，把有點散架的椅子

重新擰緊

現在他站立在房間，光線

從視窗湧進

他看了看外面，下午甜蜜，安靜

又有點虛空

他想到一個人，想到

自己坐在椅子上

湖水在不遠的地方滾動

他停留了片刻

之後再次

将工具放回箱子

他關上拉開的抽屜，身體慢慢由彎曲

轉變為直立

—END—

《長江文藝》2022年第3期

責任編輯 | 丁東亞

▲非亞|

非亞：詩人，建築師，小說寫作者。廣西梧州人，湖南大學建築系畢業。1991年和朋友一起創辦詩歌民刊《自行車》，并主辦至今。著有詩集《倒立》《戲劇》。現暫居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