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李自成在攻下平陽後,心裡異常高興。這一天,正召集手下文臣武将商議下一步作戰計劃,會議剛開一個頭,一位親兵便急急忙忙地闖進來對李自成耳語道:“大王,外面有一位書生模樣的人說要見大王。”
“朕現正忙着哩,哪有功夫!”李自成頭也不擡。
“啟禀大王,那書生說是非要見大王不可,方才護衛兵丁已告訴他說大王正忙哩,可他就是不走,而且還說必須馬上見你。”

李自成一聽頓時氣憤,怒道:“定是何處來的刁民,到此騷擾本王,快快将他趕走便是!”
那親兵一見李自成發怒,便吓得急忙退了出去。可是,他出去隻片刻功夫,便又折身傳回來了,而且手裡還拿着一封公文模樣的東西。
李自成翻開那公文,大緻浏覽一遍,頓時臉上便顯捉摸不定的神色,李岩和宋獻策見李自成的臉色瞬時便如此大變,頓時亦是疑惑不解,不知那書生是何種人氏,他又送上了怎樣的公文。
二人還在疑惑之中,隻見李自成稍一鎮定便大聲道:“召。”
不多一會兒,一位書生模樣的年輕人在兩位親兵的護擁下,一步跨進了大堂。隻見這位青年前額高凸,目光如炯,塵土與汗漬在白淨的臉龐留下了道道艱辛的印痕,一件丹青士林布長袍、一雙藏青色棉靴,隻是那長袍的下擺和棉靴上盡是髒污的泥土,完全一副風塵仆仆的樣子。他看起來年約二十六、七歲,一種長途跋涉的疲憊卻仍不失儒雅的風度。
那書生一進大堂,雙眼頓時放射出一種莫可名狀的目光,他仔細打量着堂内的幾個人,一眼便認出那五短身材,面堂漆黑者定是李自成的左軍師宋獻策,緊挨其右的尖嘴猴腮者定是大順丞相牛金星,而那在右邊站立者顯出文雅模樣,想必便是李自成的右軍師李岩了,自然中間一位年約三十七、八歲,目光銳利,天庭飽滿、一副昂然自傲者便是堂堂的大順王李自成無疑了。
于是,那書生當即走到大堂中間朝居中坐着的李自成行了跪伏大禮,然後道:“不才張生叩見大順王!”
李自成待那自稱張生者擡起頭來時,便貌似憤怒卻又不失嚴肅地問:“汝怎的識得那過天星?”
“回大王,他與鄙人是拜把子兄弟。”
“那他怎的就做了滿人的狗奴才,孤可是讨厭那做漢奸的!”
原來,那名過天星的曾是李自成手下的參軍,開封戰役的時候,因和牛金星發生過節,便一氣之下脫離了農民軍回到山東老家。
當初,他離去的時候,李自成也很是吃驚,隻當是他已經厭了這南來北去的軍旅征戰,而且牛金星也是這麼說的,可不曾想,今兒個他竟已經成了滿人的座上客了。
張生一聽了李自成的話,便站起身來,上前一步,一隻手叉着腰,一五一十地說起了過天星的經曆。
據張生言,那過天星脫離農民軍回到山東老家不久,适逢滿清鐵騎沿蒙古山口入侵擄掠京畿直至山東等地,不幸,過天星則正好做了滿人的俘虜被擄掠到了盛京。
一天,正當他在滿州軍兵的監視下幹着苦力的時候,範文程正好路過,那範文程一看這幹苦力者彪悍粗犷,貌若勇武,且目光銳利,便想這幹苦力的漢人定是被俘虜的明軍将校人員,即想有心結識他,可哪曾想,範文程一問,他卻氣憤道地,他過天星打死也不為那昏庸的朝廷賣命。
範文程一聽,更覺這人有趣,于是,便把這名為過天星的苦力拉到一旁,詳細地問起了他的來曆。
過天星一看這和他說話者是個漢人,而且看起來還是人家滿人的什麼官員,并且風率儒雅,和藹可親的樣子,便神情憂郁地說起了自己的經曆。
他說他怎樣實在看不過家鄉富紳對農民的剝削,便參加了李自成的農民軍,而且還做了參軍之職,怎樣由于心地耿直與善良,時常對農民軍的大肆搶掠,甚至濫殺無辜不滿,怎樣看不慣牛金星的阿谀奉迎和專橫跋扈,如此他便時常受到牛金星的白眼,排斥甚至打擊。他在深感懷才不遇的情況下便滿帶着一腔孤憤,一氣之下回到了老家。
卻不曾想,他很快竟成了滿人的俘虜,隻歎這天公實在是太不公平了,說完,他便十分憂傷地長歎了一聲。
範文程聽了他的叙述,大受感動,便将他帶到府上。
第二日,他便借皇太極召見之機,向這位雄才大略的大清國皇帝說起了過天星。
其時,皇太極正在大肆搜羅各種有才有德的漢人,為其有朝一日進取中原做準備。是以,皇太極一聽有如此之人,便讓範文程将這落難的過天星帶來面見于他。
皇太極眼見過天星勇武剽悍卻又知書識禮,通曉兵法,而且更兼對老百姓不幸之苦難生活的同情,實為一位難得的有勇有謀之才。
皇太極和他仔細攀談,了解了有關中原各地、明朝官軍,尤其是李自成、張獻忠和他們所上司的農民起義軍的情況。
在此之前,皇太極對李自成、張獻忠等隻是略知一二,而且壓根兒也沒放在心上,權當是一夥吃不飽、穿不暖之暴民的一時造反。
他一聽過天星的介紹,才方知李自成、張獻忠及其所上司的農民起義軍絕不可小視。
如此,皇太極便對過天星大為賞識,當即便授予他一個滿清參軍的職位,令其在睿親王多爾衮手下供職。
其實,張生亦在多爾衮的手下做過參軍。他在明清松錦大戰時和洪承疇一起被滿清軍隊俘虜。後來,他投降了大清,而且竟做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參軍。
自過天星來到滿清軍中,張生見他亦是漢人,便有意和他結交,沒想到二人命運相同,且性格脾性上也十分近似,很快二人即成了十分要好的拜把子兄弟。
清太宗崇德八年也即崇祯十六年的十月份,皇太極死,6歲的順治登基,多爾衮任攝政王輔佐幼皇,于是,張生及過天星便亦成了多爾衮的重要幕僚。
崇祯十七年正月,任攝政王而把持大清國朝政的多爾衮,得知崛起西北的李自成農民起義軍東渡黃河,直指北京,即立即召集滿漢文武大臣,一同商議鑒于此種形勢大清國該如何對策的問題。
會上,洛爾哈朗主張坐視不管,說李自成進攻北京,完全是他們漢人自己的事,與大清國有何關系,讓漢人自相争鬥好了。
而洪承疇則認為,明朝已是岌岌可危,當此李自成揮師直指北京之機,如果大清國派人和他聯絡相商,雙方聯合進兵,農民軍東指,滿清鐵騎則南下,這樣兩面夾攻,明朝定會頓時瓦解。
多爾衮當即接受了洪承疇的建議。
問題是,該派誰去聯絡李自成。這時,範文程便提出過天星能夠勝任,而且過天星本人也認為他興許能說服李自成。
而洪承疇則提出,最好不要派過天星,因為他曾效命于李自成,而今再若去,興許會有不測,不若由他修書一封作為引薦,讓另一人攜其前往。
多爾衮認為這樣較為穩妥,但是僅此還不行,此人還必須持大清國皇帝的親筆信,如此方能讓李自成相信。這樣,張生竟成了這一身負重要使命的特别信使。
李自成和幾位軍師聽了張生說起的來龍去脈,都大為吃驚。
李自成聽完了張生的叙述後,便站起身來,在座位前走了兩步,這時,張生便遞上了大清皇帝的書信,李自成拆開一看,隻見上面寫道:
大順王陛下:
朕與陛下山河遠隔,但聞戰勝攻取大名,浩宇遠播,可喜可賀。
茲者緻書欲與陛下協謀同力,并取中原,倘混一區宇,富貴共之矣。不知尊意如何?惟速馳書使,傾懷以告,是誠至願也。
順治元年正月二十日
李自成看罷書信,頓時便犯起了躊躇,他一邊命人把張生帶下去讓其歇息,一邊則将大清國皇帝和過天星的信遞給三位軍師一一傳閱。
李岩看罷來信,當即便十分嚴肅道地:“大王,此萬萬不可,那滿人是夷,敵國是也,我大漢民族和其水火不容,今兒如若和其聯合,必成通敵叛國的漢奸,而有辱大王英名,甚而萬世痛罵,遺臭萬年!”
這時,宋獻策也站起來道:“李軍師所言極是,此舉有辱大王英名不說,那滿清鞑子定是來瓜分勝利果實,想我大順軍一路過關斬将,所向披靡,京師指日可破,又何須要聯合外人。”
李自成聽了兩位軍師所言,鎖緊的眉頭頓時松馳開來,便問道:“那大清國皇帝又該怎麼回答呢?”
牛金星一聽,立即接過來道:“啟禀大王,這還不簡單,不理他便是,不做任何回答,給那大清國皇帝一個茫然不知。再說,那滿鞑子皇帝壓根兒就不值得大王給他回話哩!”
“那信使和過天星又該做何打法?”
牛金星又趕緊道:“那過天星本是個無恥之徒,昔日投于大王帳下,今兒竟又降了夷人,實為不忠不孝,大王理這無恥匹夫做甚,待啥時抓住了宰了便是。緻于那信使,先打發他回去,就說聯絡實為我朝大事,須和上下文武好好商量,待商量妥當,定會派信使執書親往,回答大清國皇帝。”
李自成和李岩及宋獻策一聽,都認為此計甚妙。
事後,便依計而行,那張生便隻得悻悻然地回盛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