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畢飛宇寫完《青衣》後，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動筆。
他在等待一個女人。
一個有風有雨的下午，他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百無聊賴中打開了電視機。
臧天朔正在唱搖滾：“如果你想身體好，就要多吃老玉米。”
那一刻，畢飛宇靈感大發，決定給他的新小說起名為《玉米》。而裡面那個極具尊嚴的鄉村女人，就叫王玉米。
《玉米》，是繼《青衣》之後，又一部深剖女性欲望的書。
讀懂王玉米這一生， 你就能讀懂一個女人要面子背後的根源與傷痛。
生孩子，女人最重要的一張“臉”
施桂芳一出月子，就把兒子小八子丢給了大女兒玉米。
除了喂奶，施桂芳根本不帶孩子。
生了七個丫頭，終于得了個兒子，施桂芳容光煥發，身上也有了氣焰。
但她整個人都懶了，松松垮垮裡滿是自足，又有着大功告成的懈怠。
為王家生兒子，一直是施桂芳的心願。可一連七個丫頭，自己沒了底氣，在丈夫面前失去了尊嚴，連丈夫在外頭鬼混都管不了。
家裡有了兒子後，除了施桂芳，長女玉米也松了一口氣。
玉米内心很振奮，又不得不收住，是以臉上總帶着說不出來的害羞。
作為家裡的長女，玉米是母親的半個姐妹。母親生六妹玉苗的時候，玉米就給接生婆打下手，借此她目睹了女人全部的隐秘。
這次經曆，是一份額外的獎勵。玉米比同齡的少女更加早熟，通曉世事，内心也更加深邃。
家裡有了八弟，玉米的腰杆也挺得直直的，與此同時，她還在預謀一件大事。
她抱着八弟走街串巷，就是為了撕破父親情人們的面子。
與父親王連方有關系的女人，大多都很怕玉米。
原因一是玉米還是貞潔的少女，而自己不得不與她爹發生關系，在道德上輸了半截；二是玉米已經長大，開始懂男女之事，她們怕玉米把醜事說出去。
是以，八弟成了玉米的武器，她争來了面子，挺着一股勁兒。
大家都很羨慕，施桂芳和王連方有這樣一個能幹又厲害的女兒。
多少女孩，在原生家庭裡活得戰戰兢兢。
除了逃離，她們最初想要赢得的，是父母的關注。
繼生兒子後，玉米有幸成了王家的面子。
勢均力敵的背後，都是女人的面子工程
時節如流，匆匆而過。
轉眼間，玉米長成大姑娘了，該說婆家了。
因為玉米是村支書的女兒，王連方告訴自己，一般的人家不行。
女孩子要是下嫁了，委屈了孩子還在其次，丢人現眼的還是父母。依照王連方的意思，還是要按門當戶對的準則找一個做官的人家，手裡有權，這樣的人家體大力不虧。
王連方一連打聽了幾個，玉米那頭一點動靜也沒有。
說到底，玉米的心氣兒很旺，對于自己的終身大事，她既忐忑又憧憬。
就這麼兜兜轉轉找了許久，彭家莊的彭書記推薦了一個人。
先聽說是箍桶家的小三子，王連方興趣涼了三分。接着，彭支書解釋說：“就是前年驗上飛行員的那個。全縣才四個。“
王連方倒吸一口氣，這可不得了，要是有個飛行員做女婿，别提多有面子。
“他王連方等同于上過一回天了，他王連方随便撒一泡尿其實就是一天的雨了。”
王連方趕緊把女兒玉米的照片交到彭支書手裡，希望彭支書這個大媒人牽線搭橋。
沒過多久，箍桶匠家的小三子就把信寫到彭支書那裡，連同他的相片，經過王連方、施桂芳，到了玉米手裡。
玉米也算認識了小三子，他學名彭國梁，從照片上看，其實并不帥。
瘦，有些老相，滑邊眼，眯眯的，眼皮兒還厚，嘴唇也是緊抿着，還有龅牙和拱嘴。
然而，彭國梁穿着飛行服，背景是機場，之前所有的瑕疵都可以忽略不計，給人很英武的感覺。
玉米一下子就羞紅了臉，心氣兒已經去了大半，她自卑了。
說到底，人家是上天入地的人，而自己隻是一個鄉下姑娘。
玉米恨不得一口氣就把這門親事定下來。
但彭國梁給她寫的信很含糊，隻說很想家，有關玉米的隻有一句，還是說“彭叔叔看上的人絕對信得過”，其他沒有任何表示。
玉米心裡清楚，彭國梁給她留了位址，是把這段關系的鑰匙給到玉米手中。但她告訴自己，不能一上來就把關系挑破，因為這樣太賤，太丢面子。
最後，玉米回信回得很低調，也很含蓄。
事實上，她很想讓彭國梁知道，她對這門親事是多麼的滿意。
但是，為了面子，她怎麼也不能先說出口。
接下來，玉米和彭國梁開始頻繁通信。
他們的信聊得很正式，漸漸地，話語裡帶上激情與兒女情長。
終有一天，彭國梁問玉米:“你願意和我一起，手拉手，和帝修反做鬥争嗎？”
彭國梁的表白，讓他們的關系定下來了。
看到這裡，玉米心中的喜悅越積越多，終于，她忍不住崩潰大哭。
确定了關系後，接着就是“談”戀愛。玉米和彭國梁的愛情，要靠“寫”出來。
這可難為文化水準并不高的玉米，她生怕彭國梁通過字裡行間看穿自己。
要面子的心理又開始作祟，玉米既甜蜜，卻又堵得慌。
書中有這樣一段:
玉米敲着自己的頭，字呢！字呢？——我怎麼就不會多寫幾個字的呢？寫到無能為力的地方，玉米望着紙，望着筆，絕望了，一肚子的話慢慢變成了一臉的淚。她把雙手合在胸前，說：“老天爺，可憐可憐我，你可憐可憐我吧！”
全村的人都知道，玉米的男朋友是飛行員，她正在談一場盛大的戀愛。
為了保全自己的面子，她說什麼也不會将自己的窘迫告訴他人。
面子和裡子的沖突，讓玉米變得很擰巴。
她隻能死死地繃住，悄悄地崩潰，所有的苦楚，隻有自己咽下品嘗。
愛情，女人愛面子到底值不值得
有人為面子拼搏一生，而有人卻完全不把面子當回事。
王家莊的柳粉香就是這麼一個“不要臉”的女人。
柳粉香長得極為妩媚，嗓子好，唱歌也好聽。
這樣的女人本就容易招惹流言，她嫁給王有慶之前，還有了身孕，污名始終籠罩着她。
但是，柳粉香壓根不在乎面子。
她不怕婆婆指責她生不出孩子，不怕村裡的流言，即使跟王連方有染，她也完全不怕玉米。
她看見玉米來了，并沒有把門關上，而是大大方方地走出來。她的臉上并沒有故作鎮定，因為她的确很鎮定。
她還敢和玉米聊天，話裡帶着女人特有的共情。
不講求面子的柳粉香反而活得更加灑脫，也更加自在。
這是玉米萬萬做不到的，是以，玉米很嫉妒有慶家的。
玉米本來談戀愛談得好好的，可誰知彭國梁的爺爺突然去世，彭國梁提前回家探親，他和玉米見面的日子也提前了。
玉米一下慌了，她連一件像樣的新衣裳都沒有，也來不及重做，就這樣見面，多沒面子呀。
一下子，玉米相當壓抑，惆怅到了極點。
玉米相親的衣服，還是有慶家的給她的。
她先前很嫌棄，不願意要，有慶家的對她說：“做女人的可以心高，卻不能氣傲，天大的本事也隻有嫁人這麼一個機會，你要把握好。可别像我。”
到頭來，玉米還是沒有穿柳粉香那件春秋衫，但玉米有了底氣，她和彭國梁的見面也很順利。
在無數個夜晚相思之苦的積累下，他們就像幹柴遇到烈火一般，激情燃燒到了極點。
就在他們即将要突破那一步的時候，玉米立即摁住彭國梁的手，央求：“不能啊。”
貞潔，是玉米最重要的一張“面子”。
玉米守住的第一次，是給彭國梁的念想，也是對面子最後的珍視。
幾天後，彭國梁走了。
玉米有些後悔，她不知道自己苦苦把持着的面子，到底值不值得。
然而，玉米家裡變故一個個來，先是父親偷情被抓，職務被撤，再是妹妹玉秀和玉葉被惡人玷污。
玉米的面子髒了，她夢想的愛情也徹底破碎。
婚姻，女人賭下一生也要賺回的面子
有了上一次失敗的經驗後，玉米下定決心，一定要“嫁得好”，為自己也為王家争回面子。
不管什麼樣的，她隻有一個要求：手裡要有權。要不然，她甯可不嫁！
玉米出嫁時排場很大。
那天，玉米被公社幹部專用的小快艇節奏，駕駛艙的玻璃上貼着兩個鮮紅的紙剪雙喜。
玉米嫁給了縣城裡分管人武的革委會副主任，名叫郭家興。
郭家興的年齡不小，玉米嫁過去的時候，他的老婆正在病危病床上。
相親的那次，玉米被安排去看了一場電影，最後在飯店，才見到神秘的郭家興。
那天，玉米自己脫了衣服，爬進了被窩。
玉米心想：自己扒開的不是衣裳，而是自己的皮。
說白了，那是玉米放下自己的臉面，她要換回另外一層“面子”。
郭家興和玉米睡過一覺後，感覺很滿意，也就同意了娶玉米。
那玉米怎麼想的呢？
此時的玉米已經明白，甘蔗沒有兩頭甜，她無所謂，為了自己，她舍得。
故事的最後，玉米說的一段話特别引人深思：
“過日子不能沒有權。隻要男人有了權，她玉米的一家還可以從頭再來，到了那個時候，王家莊誰也别想把屁往玉米的臉上放。”
玉米總算是賭赢了，她如願以償，當上官太太，開啟她“幸福”的一生。
結語
女人愛面子，到底是對還是錯？
這是玉米一直在思考的問題。
賭上半生的幸福，用婚姻下注，也要賺回面子。
這面子，足夠她趾氣高揚地回到娘家王家莊。可這面子，能幫她有底氣地走過下半場人生嗎？
處處争面子的玉米，像極了在生活中要強擰巴的我們。
總以為有了好的靠山，别人就會多高看一眼；總覺得把别人比下去，自己就高人一等。
卻不知，面子，是世界上最不值錢、最沒用的東西。
愛面子，說到底，還是過于看重别人的眼光。
可生活永遠是自己的，與他人無關。
放得下面子，才能過得好日子。
《一代宗師》有句話說得好：
人活在世上，有的活成了面子，有的活成了裡子，而隻有裡子，才能赢得真正的面子。
願那些太愛面子的女人，不再為了臉面活受罪。
不把自己逼得太緊，欣然接納自己，笑對風風雨雨，往後餘生，氣定神閑，優雅自在如許。
作者簡介：陳星空，用筆寫下一片星空。
配圖來源：《老農民》劇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