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最後一輪明月——敗軍之将章邯(3)
主筆:閑樂生
秦朝末年,農民起義星火燎原,陳王陳勝見此大好形勢,決定四面出擊,全方位搶奪地盤,以擴大自己的勢力:
第一路北征軍:以故友武臣為将軍,邵騷為護軍,張耳、陳馀為左、右校尉,率軍三千,北略趙地。
第二路南征軍:以楚人鄧宗為将軍,向南攻取九江郡,也就是原來的楚國故都壽春。
第三路西征軍:以魏人周市為将軍,向西攻取魏地。
第四路東征軍:以廣陵人(今江蘇揚州)召平為将軍,向東攻取吳越之地。
這四路軍都屬于偏師,目的是在搶地盤,而陳勝真正的主力,亦同時發動,直撲秦首都鹹陽而去:

第一路:以吳廣為假王(代理王),監田臧、李歸等諸将以西擊故韓地之軍事重鎮荥陽。這個地方在秦國統一天下之前并不十分重要,但之後變得卻越來越重要,項羽劉邦在這附近的廣武對峙數年,三英在這附近的虎牢關大戰呂布,唐代李世民在這裡大戰窦建德,明末李自成也在這裡大會各路農民軍。荥陽為啥變得這麼重要呢,因為秦國在統一天下後,就在荥陽西北的敖山上建立了帝國關東總糧倉——敖倉,以供應關中帝都之巨量糧食需求、以及秦軍在關東所有軍事行動之糧食後勤。
第二路:以楚人宋留為将軍,率偏師略南陽,探武關(關中東南門戶,位于今陝西丹風東南),從側翼配合吳廣軍。
各路軍都進展的很順利,偏偏最重要的一路軍出問題了,陳勝副手吳廣的大軍在荥陽城下屢屢遇挫,久攻不下——他們碰到強勁對手了,荥陽的守将正是秦相李斯之子、三川郡郡守李由,正所謂老子英雄兒好漢,李由不負乃父之威名,竟以一城之兵,生生拖住張楚軍的絕對主力,為秦後來展開戰略大反攻争取了寶貴的時間。
陳勝意識到,起義軍畢竟水準有限,得找個軍事方面的高材生才行,于是,一個叫周文的人,進入了陳勝的視野之中。
周文算是張楚軍中難得的經過大戰洗禮的軍事人才。他曾經做為楚國名将項燕手下的視日,也就是負責觀察天象氣候以供軍事決策的參謀官(注1),參加過十幾年前的秦楚之戰,并在二十幾年前當過楚相春申君的門客。這樣的人才必須重用啊,陳勝于是給了他一塊大将軍印,讓他率領一支部隊,繞過荥陽,攻打函谷關,直插秦朝心髒。
這一招還是甚妙的,秦軍在關東的主力均被吳廣、宋留牽制,周文一路基本上沒碰到什麼抵抗,反而由于沿路不斷有群眾加入,及至函谷關外,周文軍已劇增至車千乘,卒數十萬。
小螞蟻變成了龐然大物。
函谷關号稱天下第一雄關,扼崤函之極險,實乃關中秦地的生命保障線,當年山東六國數次合縱伐秦,伏屍百萬,沒有一次叩開過它的大門。正是有了它,秦進可出關逐鹿,退亦可閉關自保。有人說沒有函谷關之險,就沒有大秦王朝,這句話并不是一點道理沒有。
然而,這一次,函谷關被周文輕松攻破了,這座自秦國草創至今,擋住了龐涓、趙武靈王、孟嘗君、廉頗、趙奢、信陵君、龐暖等先秦曆代名将的千古雄關,竟被一個無名之輩周文輕松攻破了!!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答案很簡單,因為在此危急存亡之秋,函谷關上竟沒有秦重兵把守,隻有一群喝茶看報的老同志,根本就是個擺設,結果,秦二世就這麼大開家門,把“強盜”給放了進來。
秦二世實在是個隻會吃飯拉屎的大草包,關外已經烽火連天了,秦宮内還是一派歌舞升平。告急的文書一封接着一封,秦二世卻一概不理,他總以為大秦軍戰無不勝,隻不過區區小寇,還要來麻煩朕,該死!于是關外來的信使一個個都下獄了,罪名是欺君。眼見說真話的都沒有好下場,大家也隻好對他說些“善意”的謊言:“群盜鼠竊狗偷,郡守、尉方逐捕,今盡得,不足憂也。”
秦二世大喜,繼續歌舞升平。
吳起當年在大河上對魏武侯說的那一句“在徳不在險”,實乃千古名言也!
等到周文幾十萬大軍沖進函谷關,一路殺至鹹陽城外數十裡的戲地(陝西臨潼),秦二世才突地驚醒過來,一屁股跌倒在龍座之下,慌道:“奈何?”
群臣無語,不能亂說話,說錯了可是要殺頭的,安全第一。
而諸将就更不用說了,軍界大佬蒙恬之冤死,已經寒透了大家的心,就算一時不敢反抗二世,但也都成了出工不出力的磨洋工,有機會更是要另尋出路。
關中諸将如此,南北兵團就更别說了!他們拖拖拉拉,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殺進關中幫忙。
這就是一個名将對天下的影響力,誰能想到,蒙恬一人之死,竟導緻了大秦帝國整個軍界的崩潰。
如此,曆史也隻得選擇一個與軍界八杆子打不到的财稅官員,來為大秦帝國做垂死掙紮。
至此,我們的主人公章邯終于在曆史中現身了,他這個時候,正擔任秦“少府”一職。“少府,主掌山澤陂池之稅,以給共養,官列九卿。”古代皇帝本人的财務和朝廷的财政是分開的,一般來說,田租歸國庫,山澤陂池之稅與鹽鐵之利歸皇帝,大家各收各的錢也各花各的錢。是以,不僅宮殿與皇陵的修建歸少府(注2),其他供應皇帝生活之需的諸官吏,什麼尚冠、尚衣、尚食、尚沐、尚席、尚書……也都是少府的屬官。可以說,少府既是朝廷重臣,也是皇帝近臣,還是個油水極多的肥缺。然而章邯卻不是一個貪财好利蠅營狗苟之輩,他是當年秦始皇重點培養的一個年輕幹部、理财專家與後勤專家,值此危急存亡之秋,他想的并不是如何撈油水,而是怎麼挽救大秦。
天下一亂,影響最大的便是各地方的租稅和漁稅,還有誰比身為少府的章邯更了解關外的情況呢?半年來,哪個地方已淪陷,哪個地方仍平靖,他都一清二楚。
章邯說:“今賊衆勢大,且已迫,要發近縣之兵,恐不及矣。骊山役徒甚多,臣請赦之,盡給兵器,使臣率以出擊,當可退賊。”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靠鹹陽城裡的五萬中尉軍,想要抵擋周文的幾十萬大軍,無異于以卵擊石,而左近幾個大縣的秦軍,雖頗有一些戰鬥力,但征調也需要時間。偏偏大秦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因為鹹陽雖然是秦朝的國都與最大的城市,但它其實是沒有城牆的。也許,自它建立起至今,秦人就沒想過有人能攻到這裡。事實也是如此,除了周文和後來的劉邦項羽,東方軍隊從未到達過這裡。
是以章邯唯一的辦法,隻有調動他手下那七十萬修皇陵和阿旁宮的刑徒,挑選其中精壯者,發給他們武器,足以跟周文拼一拼。
然而,此唯一之計,後患極大。要知道,七十萬骊山刑徒,來自帝國諸郡,不僅有秦人,還有六國之民,這些人由于嚴苛的秦法而淪為苦役官奴(注3),他們對秦的存亡有何情感而言?隻不過為了自由,暫且打這一仗,等到出了關外,必将大量逃回故裡。這無異于将無數反抗力量放出了潘多拉的魔盒,天下之亂局就要更亂了!
但章邯和秦二世沒有其他辦法可想,萬一張楚軍攻進鹹陽,那什麼都完了。留住青山在,後事才可為。這就叫飲鸩止渴,就算是杯毒酒,他們也要一口氣喝下去,冒一冒險,博一博!
——來吧,刑徒們,拿起你們的武器去戰鬥,勝利了我就給你們自由!
這七十萬刑徒中的六國之民,後來确實應該都跑了。據史書記載,巨鹿之戰後二十萬投降項羽的章邯秦軍,全部都自稱是秦人,這些人,應該包括骊山役徒中還沒戰死的秦人,以及章邯出關後陸續收集的諸郡秦軍。這是後話,且不提。
我們看到,章邯實在是個很有勇氣的人,當帝國萬馬齊暗,所有人都在明哲保身,隻有章邯毅然決然的放棄了少府的肥缺,挺身而出,欲挽狂瀾于即倒,這是何等的勇氣!由于史書缺載,章邯從前有沒有帶過兵我們不知道,但即使有帶,應該也帶的不多,否則秦滅六國時不會對他隻字未提。那麼作為一個沒有什麼軍事經驗的财稅官,夠膽子帶領近七十萬政治傾向不明的混雜部隊去打這決定大秦命運的一戰,這又是何等的勇氣!!
公元前209年的九月深秋,張楚軍幾十萬人坐困在戲地收割一空的麥田裡饑渴難耐。
在戲水的對岸,已經可以看到鹹陽鱗次栉比的宮殿,那是當時世界上最大的宮殿建築群,各殿之間以複道相連,這些淩空的“立交橋”,以及橋上走過的那些莺莺燕燕的宮女,讓周文等人更加饑渴難耐。
是的,章邯那邊看似困難重重危機四伏,周文這邊也好不到哪裡去,他的幾十萬張楚軍,同樣是支臨時拼湊的混雜部隊,雙方可謂半斤八兩。不過周文還有一個更加嚴重的問題——他缺糧。軍隊擴張的這麼快,周文自己也是始料未及的,這麼多人,糧食怎麼解決?
唯一的辦法,就是迅速攻克鹹陽,沖進去搶糧食搶錢搶女人!
但是在此之前,他必須先面對一個可怕的對手,章邯。
章邯是帝國的财稅官和宮廷的後勤部長,他有着極強的組織管理能力與保障後勤能力,一支幾十萬人的徒役部隊,很快被他整編成一個組織嚴密的戰鬥序列,經過一番簡單的訓練與動員後,便大舉朝戲地殺來。
這是自秦始皇統一六國以來天下規模最大的一戰,雙方投入兵力近百萬,聲勢極為浩大,然而此戰并沒有像長平之戰那樣耗時日久,相反,它勝負分曉的極快,快的令人簡直有點可笑。
事實上,雙方還未交手,章邯就知道自己赢定了!
所謂刑徒,就是由于秦統一天下之後上馬的國家工程太多,秦政府不得不加重秦法,以通過更為繁苛的财産懲罰條款,讓百姓有錢的交錢,沒錢的交出自由,進而高效的生産出來的犯法官奴。這些倒黴的官奴,本以為此生都要在苦役中度過(注4),但現在章邯賜給了他們武器、糧食與自由,他們就變成了戰士、死士,為生存為自由而戰的死士。
他們做夢都想沖出關去,逃回闊别已久的故鄉,但要實作這一點,就必須先殺敗這些同胞,自私也罷,殘忍也罷,沒有辦法。
秦代号稱水德(注5),其衣服、旌旄、節旗皆尚黑,是以當數十萬骊山刑徒軍與五萬鹹陽中尉軍墨色一片的沖向戲地的時候,整個天地仿佛都被烏雲吞噬了一般,情景十分可怖。
周文的雜牌軍果然不敵,無論單兵作戰能力、武器裝備,還是後勤保障,他們都是業餘的,結果,這數十萬人就像一支龐大的旅行團,到達景點後就一哄而散,隻剩導遊周文帶着少數人馬逃回函谷關外,打回原形,退守到曹陽城(今河南靈寶縣北)内等死。
章邯打了勝仗後,并沒有急着東出掃滅起義軍,因為骊山刑徒軍出關後也偷溜了不少,是以,他花了足足兩個月的時間,紮紮實實從最基礎的後勤工作與組織工作抓起,在關中各縣征集老兵,整軍備戰,養精蓄銳,直到他手下擁有了足足二十萬精銳的老秦人部隊,他才大開關門,浩浩蕩蕩朝關外殺去。
陳勝接到周文的求援書,又急又怒,連忙指令正在北方略地的老友武臣向西增援。
原來,陳勝派出去搶地盤的四路偏師,就屬北路軍總指揮武臣混得最好,這家夥隻靠着區區三千人渡過黃河,一路不攻而降城,不戰而略地,傳檄而千裡定,到得此時,竟已是坐擁燕趙之地四十馀城、十幾萬兵馬的堂堂武信君了。
然而,武臣的翅膀已經長硬了,他不願再管老兄弟了,趁着陳勝大軍牽制了秦人,咱還不趕緊發展?于是他自立為趙王,并分兵三路,派韓廣将兵北略燕地,李良略常山,張黡略上黨。就是不遣一兵一卒去救周文。
眼見武臣第一個吃了螃蟹,還吃的挺美,陳勝派出去搶地盤的将軍們一個個坐不住了,他們紛紛以武臣為榜樣,或自立為王,或擁立六國宗室之後為王,他們擁兵自重,割據一方,陳勝的王令,再沒幾個聽了。
南路軍葛嬰,平定了九江,立襄強為楚王。
北路軍趙王武臣的部将韓廣平了燕地,又脫離了武臣,被故燕貴族擁立為燕王。
故齊貴族田儋率衆殺死故齊地秦政府官員,自立為齊王。
東路軍周市在狄縣被田儋打敗,隻得再回頭向西平了魏地,擁立了魏公子甯陵君魏咎為魏王。
這之後,還有楚王景駒、楚懷王心、韓王成、趙王歇等一幹六國舊貴族冒出來,搶奪勝利果實。陳勝吳廣這些首倡者,反而被邊緣化了。
原來王侯将相,也還真是有種的,自周以來上千年的血統政治與階層固化,豈是你說打破就打破的?劉邦朱元璋這樣擁有堅定政治理念的異類。畢竟在少數,三千年也就出了兩個。
事實上,如果不是後來項梁、項羽、劉邦這樣擁有堅定滅秦信念、志在天下的英雄們站出來,東方六國這些舊貴族恐怕要自己打成一鍋爛粥,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想到去滅秦。
派出去的兵,變成了潑出去的水,陳勝坐在陳城内高高的王座上,徒呼奈何!
另外一邊,坐困在孤城曹陽内的周文,苦侯援兵不至,又眼見着城下的秦軍越來越多,更加是陷入了絕望。
經過近兩個月的相持後,曹陽城内外的均衡終于被打破了,章邯開始強攻曹陽城,各種大型攻城武器如雲梯、樓車、床弩、沖車蜂擁而上,曹陽這隻破爛的小舟頓時陷入了秦軍的驚濤駭浪之中。
周文敗了,慘敗,這不能怪他,如果他帶領的是從前那支久經戰陣的楚項燕軍,或許還有三分勝算,可惜他帶的隻是一批素質良莠不齊的烏合之衆,如何能敵得過這傳說中的秦軍主力!别玩了,逃命去吧!
周文帶着最後幾千殘兵又潰退到了秦趙邊境的渑池,寄望于附近的趙軍能施以援手。
武臣命渑池附件各縣堅守城池,不要去惹章邯這隻猛虎,聽任周文自生自滅。
章邯繼續圍攻渑池,十幾天後,周文在絕望中自殺身亡,同時也敲響了陳勝覆滅的喪鐘。
這時候,已經是公元前209年十一月,渑池地區寒風刺骨,大雪紛飛,天地中充斥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肅殺之氣。
章邯這支大秦勁弩,終于殺出關外,誓要橫掃天下,還大秦一個清淨世界。
秦二世在度過了心驚膽顫的幾個月後,終于收到了章邯大勝的捷報,提到嗓子眼兒的心總算是吞回了肚子裡——盜匪就是盜匪,人再多也沒用,看來寡人還真是多慮了啊,讓章邯來搞定逆楚的盜匪,再讓王離帶着上郡的邊防軍南下搞定燕趙的盜匪,等這個諸事不順的寒冬過去,大秦的春天還會遠嗎?
在滅掉周文後,章邯這支弩箭,又朝陳勝的副手吳廣激射而去。
吳廣和陳勝都有個共同的毛病——驕而無謀。
他們本不是這樣的,《史記》上說,當年在大澤鄉的時候,吳廣還“素夫妻,士卒多為用者”呢!可是一旦當了至高無上的王,他們就變質了,對跟着他們一同起義的好兄弟們,他們動不動就擺架子給臭臉,活脫脫一副小人得志的面孔。
一切都是人性使然。陳勝吳廣一下子從低級官吏更新為萬人之上的王,一點中間過程都沒有,換作誰也無法很快擺正自己的心态,情緒失控也就難免了。古人雲“驟貴不詳”,然也。
如果光是“驕”,那也就罷了,再加上“無謀”,這個人基本沒救。
秦失衆望,吳廣率領着張楚軍最強大的主力部隊之一,頓兵于荥陽堅城之下數月,以至糧草斷絕,士氣低落,卻仍毫無寸進,此其無謀之一。
周文兵敗,吳廣卻不引一兵一卒救援,坐視章邯出關,滅周文,抄了自己的後路,毫無機變,此其無謀之二。
周文身死,章邯軍一至,必與荥陽城内的李由兩面夾擊張楚軍,劍都懸在頭上了,吳廣卻仍坐以待斃,不思後路,毫無布置,此其無謀之三。
吳廣此三無謀,歸根結底跟周文一樣,都是缺乏後勤意識。跟耕戰機器大秦與後勤專家章邯打仗,你卻不重視後勤,那自然是死路一條。
圖:陳勝吳廣起義雕塑
吳廣是死定了,但吳廣的部将們可不想陪着他一起死。他們暗自計議道:“近聞周文軍已破,秦兵旦夕将至,我軍圍攻荥陽,久弗能下,糧草斷絕,軍心不穩,秦軍若至,内外夾攻,我必大敗!現不若少留兵隊,牽制荥陽,一面悉精兵往禦秦軍,決一死戰,或可得勝。惟是假王驕而無謀,難與計議,不誅之事恐不成。”
說幹就幹,田臧李歸等人于是捏造了一份陳王的聖旨,放在了吳廣的面前。
“陳王有谕,假王吳廣,逗留荥陽,暗蓄異謀,應即處死!”
吳廣擡起頭,剛要分辨,脖子一涼,腦袋已經滾落在地,不可置信的神情,兀自凝結在他那張驚愕且茫然的臉上。
死并不可悲,死了還不知道自己為何而死,才是真正可悲。
數日之後,陳勝接到了吳廣的人頭,看着這個昔日戰友死不瞑目的雙眼,陳勝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來。
屬下們不聽号令,也不是第一次了,陳勝隻得抱着滿腔的無可奈何,賜田臧楚令尹印,使為上将,代吳廣統軍。
有人懷疑吳廣其實就是陳勝暗自吩咐田臧殺的,證據就是陳勝後來升了殺人兇手田臧的官兒,而且當初他們起兵時主要是靠吳廣謀劃才成功的,難保日後吳廣不會謀劃自己。
這個懷疑有一定的道理,問題是時間點不對,如果放在一個月前倒有可能,但如今面對章邯大軍攻來,陳勝自己也已朝不保夕,物傷其類,升田臧官,也是無奈之舉。
而田臧升官後,大喜,遂令李歸率少量兵力留在荥陽城下牽制李由,自己則率領全部精兵向西迎擊章邯而去,最後搏一把!
此時的章邯,正在敖倉補充軍資糧秣,以逸待勞,等田臧前來送死。
如前所述,自秦帝國建立敖倉之後,關東的幾個主要農業區域所産的糧食都會先漕運總彙至此,再轉至關中。這第一是因為此處乃鴻溝水系與黃河水系的交彙處,水運發達,可以支撐大軍在這裡打持久戰。第二,則是為緩和黃河不能常年航運的沖突。原來,在荥陽以西,自孟津至三門、砥柱,黃河兩岸峽谷聳立,水面狹窄,河流湍急,又有暗礁淺灘,是漕船航運的危險地段,多有毀亡。各條水道的漕船如果同時大量的駛進西行,會出現擁擠堵塞,容易出現事故。且黃河各季節的流量差距很大,對漕運亦有影響。故秦朝在荥陽修築敖倉,可以将暫時不能西行的漕船卸下糧食,貯存入倉,或者轉為陸運,或者等待能夠通航時再行裝船,不緻造成巷道内船隻積壓堵塞的情況。而鑒于其“會天下粟”之重要性,漢朝統一天下後,又對其進行了重修,并設荥陽敖倉官治理倉務,直屬中央。秦漢敖倉規模巨大,藏糧甚多,世人常以敖倉之粟比黃河東海之水(見《淮南子 精神訓》)。故秦漢間數次重要的戰争,如秦末起義、楚漢戰争、誅呂之戰、漢文帝平濟北王叛亂、漢景帝平七國之亂、赤眉綠林起義,秦漢統治者都極其重視此後勤與咽喉之要地,常遣大将以大軍鎮守,可立不敗之地。
總之,章邯占住了敖倉這個天下糧谷的集散中心作戰略大學營,就可以從容支援各路秦軍平叛,立于不敗之地。看來這幹了半輩子的後勤工作,對章邯指揮作戰亦頗有裨益。
結果,到最後,田臧發現自己也不過是個無謀之輩罷了,他的大軍一到敖倉,轉眼就被章邯吞沒,田臧也凄慘回地府向吳廣報道去了。章邯然後一不作二不休,領戰勝之軍團,毫不休息直接向荥陽撲去。李歸等聞臧敗死,已似攝去魂魄一般,茫無主宰,見章邯猛攻而來,隻得倉惶應戰。章邯一改财稅官本色,身先士卒,親領一隊精銳陷陣,勇不可擋。城内的李由見援兵已至,也率守軍傾巢而出,兩面夾擊,張楚軍大敗,主将李歸如他的名字般歸天了,餘部也迅速被掃清。
至此,被圍困了将近半年之久的荥陽城,終于撥開雲霧重見天日,章邯與李由兩支秦軍主力勝利會師,陳勝的第二支西路軍宣告覆滅。
注1:先秦兵陰陽家著作與出土圖冊(大部分是楚地)中就記載了大量以數術指導軍事的内容,包括占星之術、望氣之術、聽音之術、式盤(羅盤)之術、避兵巫術、詛敵之術(著名的《詛楚文》就屬于這個性質)等。
注2:著名的秦始皇兵馬俑與銅車馬應該就是當時的少府章邯監制的。
注3:根據裡耶秦簡的資料,遷陵縣的刑徒在秦始皇27年(公元前220年)一年就死亡了28人,死亡率高達18.54%,足見其待遇之差。後來章邯二十萬秦軍被坑殺的慘劇,也與秦人當初虐待六國徭使者與刑徒有關。
注4:在秦始皇陵周圍考古人員發現了多處窩棚遺址與刑徒亂葬坑,窩棚極其簡陋,刑徒墓地中的屍骨上很多都有鐵制的刑具,有的下肢或腰部殘斷,還有的身首異處,顯然是在修陵中被殘忍處死的。
注5:秦始皇以周代火德,而秦滅周,水克火,故為水德。唐司馬貞《史記索隐》曰:“水主陰,陰刑殺,故急法刻削,以合五德之數。”依據陰陽家這一五德始終之學說,秦始皇便又為自己推行嚴刑峻法提供了一條理論依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