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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豫:到最後橄榄樹要消失不見的

齊豫:到最後橄榄樹要消失不見的

作為上世紀七八十年代華語樂壇最具代表性的實力派女歌手之一,

齊豫憑借一曲《橄榄樹》年少成名。

但她身上從未展現過一絲一毫“自古英雄出少年”的爆沖感,

而是一頭海藻長發、一副大圈圈耳環、

一塊布就是一件衣服地于舉手投足間,

呈現着她嬉皮士般的風格。

她的歌聲裡是一代人的少年绮夢、詩與遠方。

出道至今44年,

齊豫發行專輯20餘張,

并仍在持續保持創作中。

出現疫情的這兩年,齊豫沒有離開過台灣,她和閨蜜一道,在台北内湖區文德路經營着一家名為“遂禾素食坊”的餐廳。20年前便宣布不再主動推出流行音樂專輯的齊豫以素食餐廳主理人的身份重新回到人群中,身體力行地倡導着極簡主義生活。這些年她不斷給生活做減法,精簡外物,送掉了家裡的電視,過生活之必要,對過往種種檢討……

齊豫:到最後橄榄樹要消失不見的

2021年的夏天,齊豫在台北華山1914文創園區參加了張艾嘉發起的《快樂天堂2021》快閃演出的錄制。這是一場令人潸然又好似被一個迎面而來的溫暖擁抱瞬間治愈的演出。1986年演唱過這首歌的齊豫、張艾嘉、王新蓮、黃韻玲、潘越雲等歌手再聚首,齊豫形容這次是“一個同學會一樣的聚會。”跟1986年一樣,齊豫唱的還是當年那同一句歌詞“告訴你一個神秘的地方/一個孩子們的快樂天堂。”應召集人張艾嘉“一切要簡單青春”的着裝要求,那天齊豫穿了一件簡單的帽衫——沙漠色的帽T背後有一對翅膀,左側胸前寫着一個小小的“FLY”字樣,“這個飛起來的寓意還挺合适的。”

在這為期兩天的“滾石同學會”上,老朋友們一起錄音、錄影、合照、說笑。整個過程參與下來,齊豫覺得大家的童真之心都還沒變,好像一拍手就回到了從前,“至少我的人生時常會有這種畫面出現,好像大家的聊天,那種講話的方式,開心的笑聲都跟以前是一樣的,一拍手就回到了那個時候。”

那時候的音樂,那時候的音樂人,那時候的音樂環境是齊豫現在回想起來都依舊熱情沸騰的,“當時所有滾石的歌手都比較人文一些,很有使命感,比較會關注一些除了愛情以外的話題,大家好像有一種同樣的氣質,都吸引在同一個唱片公司中。”《快樂天堂》的創作就取材于當時的一個社會話題——台北圓山動物園搬遷,滾石唱片以動物關懷和環境保護為主題創作了這首歌。歌詞寫到:“大象長長的鼻子正昂揚/全世界都舉起了希望/孔雀旋轉着碧麗輝煌/沒有人應該永遠沮喪/河馬張開口吞掉了水草/煩惱都裝進它的大肚量/老鷹帶領着我們飛翔/更高更遠更需要夢想......”童趣盎然,又慰藉人心。

齊豫說這樣的音樂表達“是台灣校園民歌的延續”,“大家聽到有關于台灣校園民歌這一說法,是在1975年、1976年左右,到《快樂天堂》那個時候正好十年了。校園民歌的創作關心的都是日常的生活,會從生活裡去取材。如果是大學生,他的創作可能就是他自己的一些生活,他的兒時,他的戀愛,他的感想,他對社會的感觸……大家都是年輕,無所求,很單純,隻管唱開心就好。(1986年)正好還是我覺得很蓬勃的時候,好像有一點趁着(校園民歌的)那個勢。”

齊豫:到最後橄榄樹要消失不見的

1975年6月6日,從台大海洋系研究所畢業的創作者兼歌手楊弦開創性地把詩人餘光中的八首詩作譜成了曲,和一群好友在台北中山堂舉行了作品釋出會,開啟了“唱自己的歌”風潮,提醒着大批年輕人投身民歌音樂創作的行列中。這一年,齊豫高中畢業,她遵循父母安排的路線成功考取台大考古人類學專業,但尚未獲得自主選擇的決心和能力。

進入大學,齊豫從一種強烈的升學考試氛圍中得以解脫,“我是屬于比較受制約型的,屬于不是那麼敢反抗的人,(初高中)一直在讀書。”她大二開始聽西洋的民謠,接觸到三毛和她的《撒哈拉的故事》,又愛上新詩,“新詩跟生活比較近,簡潔的幾個文字裡就有很濃的情緒”,參加吉他社……齊豫充分地接納着新事物、新思想。在校園裡别的女生穿小裙子、小高跟鞋再抱着本書,齊豫則開始留長發,穿涼鞋、搭配牛仔褲和外貿成衣店裡淘來的歐美大襯衫,像美國西部牛仔的裝束,“穿一個牛仔褲,穿很大的襯衫走在馬路上,這種感覺非常潇灑。”她從夜市裡買來戴的大耳環被她看成是自己的第一次個性解放,“那應該算我朝向波西米亞風格的第一步了。但其實當時市面上是沒有那種風格的東西的,當你看到一個喜歡的東西時,就會去尋找,然後一定是遍尋不得的,是以就自己去拼湊,東剪一塊西剪一塊。而大耳環是最簡單能夠達成的。”那時候所有老師也都覺得齊豫有點奇怪,齊豫也曾想過穿成很淑女的樣子,但放在她身上她又總覺得不對勁,于是開始尋找讓自己舒适的風格。

齊豫、潘越雲、三毛三人的波西米亞穿衣風格在此後的很多年裡成為青年人的模仿對象。可在最開始的時候,齊豫也聽到過别人的質疑,諸如“怎麼穿成這樣”“怎麼穿這麼多層”“怎麼這麼邋裡邋遢”等。“其實波西米亞不一定是民俗風。”齊豫說自己穿衣風格偏嬉皮士,她笑稱“阿潘(潘越雲)的波西米亞是豪華版的。”對于波西米亞的了解,與其稱之為一種穿衣風格,齊豫更願意說它是一種個性的表述,她解釋說:“他必須穿出他自己想穿出的樣子。每個人找到一個非常适合他的個性表征,找到他在那個狀态之下最舒服的感覺。”即便站在那時的街頭放眼望去沒有人穿得跟自己一樣,齊豫依舊選擇穿着自己舒服的衣服,唱着自己喜歡的歌,每天騎着自行車穿梭在台大的校園裡。

齊豫:到最後橄榄樹要消失不見的

1978年,校園民歌風潮更勁,唱片公司陸續介入,新格唱片和海山唱片都推出了民歌比賽“金韻獎”、“民謠風”,民歌逐漸向商業化邁進。聽說台大曆史系的包美聖參加了上一年的首屆“金韻獎”并獲得優勝歌手,吉他社的同學們都踴躍報名參賽,自我調侃“胸無大志,一切随緣”的齊豫也随大溜地報了名。那時候很多人都會同時報名參加“金韻獎”、“民謠風”這兩個比賽,齊豫也一樣,并一舉成為了新格唱片“金韻獎”和海山唱片“民謠風”兩項比賽的冠軍,進而進入歌壇。

齊豫此前并沒有接受過正規的音樂訓練,她還記得初賽時一上台就把譜架都踢倒了。她笑說自己比賽的“殺手锏”就是自彈自唱聽起來很難彈很難唱,其實并沒有那麼難彈唱的曲子。齊豫大二開始學吉他,因與美國民謠歌手Joan Baez聲線相近,她練習唱了很多她的歌。在“金韻獎”和“民謠風”的決賽舞台上,齊豫就是抱着吉他自彈自唱了Joan Baez的《Diamonds & Rust》獲得了雙冠軍。齊豫的聲音,像一個突然而至的“闖入者”,她也成為了那時評委眼中最耀眼的“後浪”。

比賽結束後,海山唱片很快便推出了一張合輯——《民謠風》,由葉佳修作詞作曲、齊豫演唱的《鄉間的小路》收錄其中,葉佳修也是“民謠風”比賽的評審之一。齊豫坦言,《鄉間的小路》中自己的聲音像一個沒有經過打磨的石頭,“葉老師沒有特别地規劃我,也沒有特别地說要在唱的方面糾正我,他覺得這樣就很好、很自然。”

齊豫:到最後橄榄樹要消失不見的

與海山唱片的“牽手”似乎隻是中間的一段小插曲,在“金韻獎”的比賽中結識評委席上的李泰祥老師,才是齊豫音樂世界的一個轉折點。

第二年,李泰祥、齊豫二人合作錄制的專輯《橄榄樹》發行。同名曲《橄榄樹》由三毛作詞,李泰祥作曲編曲,“不要問我從哪裡來.......”的歌聲成為華語樂壇的經典聲音之一。齊豫的音樂軌迹和人生梳理也以《橄榄樹》為源頭開始。

“李老師的要求是非常嚴格的,他的工作方式是一定要把你打磨成他要的光度,他要的亮度,他要的形狀。”跟李泰祥合作,齊豫還有一個很深的感觸是他在藝術上的堅持,“感覺他好像在古典音樂與大衆音樂的夾縫中間來回,這也是需要堅持,需要理想的。”

《橄榄樹》之後,兩人合作的《祝福》《你是我所有的回憶》《有一個人》張張皆經典。齊豫之是以成為齊豫,她的極大幸運在于,既趕上了好時機又在職業生涯的伊始遇到了最好的伯樂。校園民歌時代的推波助瀾為她帶來了機遇,那是一道不可磨滅的軌迹,是她永遠的出處。而李泰祥以技巧和長音見長的創作和對作品嚴格的打磨程度,賦予了齊豫的音樂以獨特的質感,“老師寫的東西,從這個音跳到那個音,走過去的時候像筆刷,它就會有一個美感,而不是說你要怎麼扭上去,它不是那種技巧的,就像我們用毛筆畫過去的時候它自帶一個美感,它有留白,有虛,有直,或者暈開,(那種美感)不是一筆一筆勾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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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泰祥之外,齊豫也嘗試着音樂上更多的可能性。她開始發行英文翻唱專輯。1987年12月首張英文專輯《Stories》發行僅一個月就賣了16萬張。

差不多同一時間,弟弟齊秦也想為姐姐制作一張扭轉“曲高和寡”音樂印象的專輯,齊秦勸說齊豫嘗試一些親近大衆的歌。那時正值齊秦領銜的虹樂團剛剛成立,虹是一個介于樂團和制作團隊之間的音樂計劃。專輯《有沒有這種說法》從無到有,齊豫和虹樂團一路腦力激蕩,在詞曲創作上尋找着一個平衡點,齊豫負責詞,“詞我一定要負責,我得把關”,虹樂團主要負責曲。拟人化來說,這張專輯更像一個具有現代都市氣質的精緻女人,它跳脫出了齊豫早已深入人心的人文色彩與古典美感的框框,收錄的歌曲大多平易近人,言辭簡單,尤以《九月的高跟鞋》傳唱度最廣。音樂的表達上,整張專輯介于搖滾和抒情之間,既不需要展現太多技巧也不需要嘶吼或者通過怒音訴說很強烈的情緒,可是又帶着一點搖滾精神的味道。齊豫也喜歡這張專輯,它展現了齊豫音樂上的寬容性。

而她的下一張原創國語專輯《駱駝·飛鳥·魚》直到1997年才發行。這張經9年醞釀,3年錄制才得以完成的專輯集結了一批最優秀的音樂人:李泰祥、塗惠源、李格弟、黃舒駿、許常德等,受到樂迷的喜愛,主打歌《飛鳥與魚》成為經典中的經典。齊豫憑借該專輯獲得了第九屆台灣金曲獎“最佳國語女演唱人獎”。為什麼相隔近十年才出一張新的國語專輯?齊豫自我剖析這可能跟自己四平八穩的性格有關,“跟齊秦合作也試了試唱比較流行的東西,然後就一直在想自己要唱什麼,可是在身邊又找不到自己想唱的作品,是以中文歌就擱置了。正好那時候大家開始出英文專輯,于是就興緻勃勃地把許多從年輕時就喜歡,或是對自己有特别意義的英文歌,一首一首地唱成了自己的作品。而中文專輯隻好自己就慢慢積累、慢慢做。”齊豫說自己是沒有辦法一氣呵成地完成很多事情,“是以可以說《駱駝·飛鳥·魚》就是這樣慢慢拖出來的。”

齊豫:到最後橄榄樹要消失不見的

無論時移世易,李泰祥對齊豫音樂道路的影響都是最為深遠的,而“橄榄樹”亦成為了她職業生涯最重要的象征意象。在與“橄榄樹”彼此相攜而行的43年裡,齊豫對它的闡述與解讀經曆着三層重要變化。2002年,香港紅磡體育館,出道已24年的齊豫第一次站上個人演唱會的舞台,她告訴台下的歌迷:“相信大家和我一樣,都已經找到了自己心中的橄榄樹。”再轉眼來到2009年北京“The Voice無界”演唱會,唱到最後一首歌《橄榄樹》的時候,齊豫說:“唱了這麼多年的橄榄樹,一直覺得橄榄樹在很遠的地方,直到現在才發現它活進了自己的内心,對它不隻是要追尋和找尋,更是要去成為的。”第一次出遠門追演唱會的吳青峰坐在台下,早已哭成淚人。“我現在還能站在台上唱歌,要感謝齊姐,是她的那句話讓我覺得自己不能放棄唱歌這件事情。”吳青峰逗趣地管齊豫叫“救命恩人”。

在當下,我們再次問及“橄榄樹”對她而言的意義,齊豫思考後回答說:“現在來說,到最後橄榄樹要消失不見的。就像人在渡一條河的時候需要一條船,可是當你到達了彼岸,這條船也就沒有了,它也就不會再具有任何的作用了,要連船都舍了,到最後可能它都已經不在(的時候),它就是一個無所不在的東西了,它就成為你自己的一部分,橄榄樹就沒有啦!(就像)流浪的目的是在于終止流浪本身,橄榄樹的目的跟渡河小船的目的也是一樣的,到最後也就沒有了小船,沒有了橄榄樹。”

第一次唱《橄榄樹》的時候齊豫也沒有想到,這首歌這麼多年下來能夠一直有意象上的轉化,能夠跟不同心境有所貼合。這或許才是音樂的魅力,在時光中慢慢顯影。

齊豫:到最後橄榄樹要消失不見的

現在的齊豫在生活中修行,循着内心的秩序,“(内心)定不下來就長不出智慧,所謂的智慧,就是真正發自于内心的一個認知,你知道什麼才是對的,什麼才是錯的,而不是人雲所雲。”她這樣講述着她日常的一天,“早上起來,念一些早課,然後吃早飯,減肥的時候少吃一點,不減肥的時候就多吃一點。現在因為開了一個餐廳,還是要去餐廳看一下,能幫上忙的幫一些,其他沒什麼了,跟大家一樣,在家裡打掃打掃。家裡沒有電視,偶爾手機‘偷看’一下新聞。”她沒有特别關注的音樂,“能夠飄進耳朵的就飄過來了,我不會特意地去聽什麼東西。”

前段時間,齊豫浏覽了一下歌手們新晉發行的專輯清單,她寫了一句感言,“終于到了那一天。”到了哪一天呢?齊豫說:“就是看完後,上面全都是不認識的名字!以前可能有一個人我還認得,現在我一個也不認得了。”

“Always together, forever apart”(總在一起,永遠分離)早在25年前的《飛鳥與魚》裡,她已經唱盡了這種心境。

攝影/陳明聖

采訪、撰文/惠智茹

妝發/黃雅慧

制片/羅凱音

編輯/袁新

編輯助理/譚夢靈

(詳見《嘉人marie claire》2022年3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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