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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剛:我喜歡人藝背景的味兒

作者:光明網

“我喜歡人藝背景的味兒。”說這句話的吳剛,哪怕拍影視作品再火,每年也總會有幾次能在人藝劇院的背景見到他。除了《茶館》和《嘩變》之外,他還會為媳婦嶽秀清的演出和教學工作助力。

和“老裕泰”的茶客們兩年未見,這個7月,結束慶祝建黨百年情景史詩《偉大征程》的排練演出,吳剛馬不停蹄回到劇院參加《茶館》的演出,老熟人見面分外熱絡,但卻又各自發力,并未因已經超越老版的演出數字和火爆的票房而停滞不前。“直到現在,我仍然覺得還沒演好,沒有特别的光彩。”

吳剛:我喜歡人藝背景的味兒

林連昆老師一出手

甩我們幾條街

人藝看家戲、演員試金石,無論群衆演員怎樣輪轉,這些年《茶館》的主演陣容一直相對穩定,哪怕是前些年《茶館》演得有些散神松勁的時候,吳剛的表演也一直線上。可即便這樣,他對自己的“唐鐵嘴”也總是不滿意,“我覺得直到現在,我也沒演好,沒有特别的光彩,可能跟那個年代有距離。不是我一個人,前些年何冰也說過同樣的話。”

于是,每次演出前的排練,吳剛都不僅僅是遛遛詞,更希望能用踏踏實實的排練,以一種工匠精神來精雕細琢。“前幾天排練,嶽秀清還跟我說第三幕有一句台詞說得不對,演出時我就特意調整了一下,一下感覺就對了。有時候我們确實會為了劇場效果忽略了角色該有的反應,而表演還是應該從人物出發。”

《茶館》的排練場,大家都不會拘着面子,吳剛也一樣,看到年輕演員的表演不對,他常常直言不諱。“這不存在給不給面子的事兒,面子是什麼?是舞台上的光彩和高光時刻,演不好才是最沒面子的。我們剛來劇院那會兒,如果能有機會演一個角色,我會逮着老師去問人家我演得怎麼樣,給我說說,就怕自己跟不上。”

這輪《茶館》的首場演出是總場次的第712場,這代演員1999年在質疑聲中接班,彼時前輩們的輝煌尚未褪去,黃宗江一句“不容易,拿下來了”讓每一個人記憶至今。如果說開始時還是照貓畫虎,到現在,由梁冠華、濮存昕、楊立新、馮遠征、吳剛等人主演的《茶館》的總演出場次已經超過了當年老藝術家的那一版。但在吳剛看來,所謂場次是一個不能成立的比較,“他們在舞台上原本最耀眼最光彩的時候都被‘文革’耽誤了,要是他們一直演的話,我們是沒法比的。對那代演員我們隻有仰望,林連昆老師一出手,那就不是甩我們幾條街的問題了。”

回劇院演戲太舒服了

托對手就是托自己

雖然已經過去了20多年,但當年在人藝小劇場宣布複排《茶館》角色的場景,吳剛記憶中的畫面依然清晰,“由于劇組人多,當時我們都站在門口,緊張地望着林兆華導演,期待着自己名字和角色的對位。之前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好,一點消息都沒有,每個人都很忐忑,就怕進不了劇組。”

作為演員試金石一般的劇目,吳剛稱,“《茶館》裡哪個角色我都想演,唐鐵嘴的戲份雖然不算多,但隻要能進這個組,我就已經非常高興了。”那天,最讓大家意外的無疑是讓梁冠華出演王利發,畢竟梁冠華和于是之版的王利發在外形上反差有點大。“不過,梁冠華的能力是大家有目共睹的,那會兒他已經演了《狗兒爺涅槃》和《蔡文姬》,是公認的有實力的演員。這20多年,他也确實用自己的魅力無限接近了這個人物。”這些年,每次排練演出,吳剛都會留意梁冠華的表演,“他演得真是好,台詞的準确度和表演的層次都非常到位。”

但其實在那次正式複排前,《茶館》曾經宣布過一版中青年演員名單,計劃由譚宗堯飾演王利發,而吳剛的角色是龐太監。“老先生們排練,我們一直在看,有一次,老先生們的排練結束了,夏淳導演讓在一邊看着的我們也來演一演。那天夏淳導演在排練場坐的位置我到現在都清楚地記得,他說,‘年輕的來一來,也讓老師們看看。’雖然對于我們來說,詞兒早都會背,但那次誰都沒有膽量在老先生面前演。”

正如《茶館》演到今天,似乎仍舊很難成為觀衆心中獨立被認可的版本,可無論如何,這代演員早已将自己的生命體驗融入其中,真切而深沉……

眼下,吳剛在人藝的保留劇目中隻剩下《茶館》中的唐鐵嘴和《嘩變》中的格林渥,平均每年也就隻有一輪演出,于是他格外看重每年和大家回劇院相聚的短暫時光。“回劇院演戲太舒服了,和遠征、丁志誠哥兒幾個,在台上一打眼就知道對方怎麼回事,忘詞了趕緊接。演戲其實就是演給對手的,把對手托嚴實了,你自己也就嚴實了。”

吳剛一直想演一個原創的戲,但苦于沒有好劇本,這次接受采訪時,吳剛透露,明年有可能會演一出新戲,“我還是迷戀這個舞台,喜歡背景的味兒,因為我剛來劇院的時候就住在3樓,後來住4樓,是以對樓道的味道非常熟悉。而且我們的排練廳也是有溫度的。”

吳剛:我喜歡人藝背景的味兒

人藝85學員班“五虎”王剛、高冬平、丁志誠、吳剛、馮遠征(自左至右)

演員的肚兒雜貨鋪兒

那些年跟着老先生們沒白幹

《茶館》作為人藝的鎮院之寶,即便舞台趨勢再光怪陸離,這出戲的“土腥味兒”或許就是不能丢掉的家底兒,也是亘古不變的價值所在。在吳剛看來,無論什麼風格,隻要演得道地,就不失為精品,像《茶館》這種有文學品質的保留劇目不應該遠離舞台,也永遠會有觀衆,隻是表演者要有敬畏之心。

作為人藝末代學員班“五虎三鳳”中的一員,吳剛一直慶幸自己這代演員還曾有機會和曾經的人藝黃金一代有過眼對眼、心對心的交流。“夏淳導演給我們排戲之前,會先給我們講曆史講當時的社會環境,幫助你先回到過去。我後來無論是在劇院排戲,還是在外面拍影視劇,也都要讓自己先進入劇中的那個年代,再去找正确的處理方法。”

當年老先生們常說的要熱愛生活,吳剛當初還聽不懂,現在終于明白了,“都說演員的肚兒雜貨鋪兒,平時儲存若幹資訊,做到肚裡有貨,表演中的很多細節都是從生活中來的,老先生說的要熱愛生活也正是這個意思。”

平日裡,吳剛給人的感覺并不是功夫用在表面的人,很少看到他為一個角色眉頭緊皺,可卻是公認的一出手就準确。在吳剛看來,很多老先生的話,是需要一個悟的過程,“并非排練的時候才去思考,而要在生活中積累,臨時抱佛腳是完不成的,積累到一定程度就能悟明白了。有一次劉家成導演說,你在現場怎麼幾乎不拿劇本?因為劇本都是提前給我的,我沒事就會去翻。如果早上5點化妝,我一般4點就會起來,讓眼睛消腫的時間,也會把今天拍的所有戲再重新過兩遍。而且在現場我化妝一般都是閉着眼的,再把我今天所有的戲過一遍,做到心中有數。影視跟舞台是一樣的,要熟悉對手的台詞,知道對手要說什麼做什麼,這些都非常清晰的時候,你就會從容。”

雖然這些年留在舞台上的劇目不多,但其實吳剛也曾有過一年演六出戲的經曆,《雷雨》中,他曾經是濮存昕飾演的大少爺周萍的B組,《日出》中演過李石清,《北京人》裡演過曾文清,《天下第一樓》中的龍套角色孟四爺至今也難有人超越。《茶館》中,唐鐵嘴有句台詞“我得感謝這個年月”,吳剛稱自己很感謝那些年跟老先生們在一起的日子。“還記得當年夏淳老師到電影學院排戲,把老爺子氣回來了;童弟老師是我們85學員班的班主任,和我們最鐵;林連昆老師第一次把我送上舞台;韓善續老師帶着我們班一起演《今晚照常演戲》……那些年跟着老先生們沒白幹,一直在他們栽的樹下乘涼。”

吳剛:我喜歡人藝背景的味兒

吳剛在《茶館》中飾唐鐵嘴

“家裡”的事兒

責無旁貸

從進北京人藝的第一天就吃住在這裡,同學都是兄弟姐妹,大家都習慣把劇院的事兒當成家裡的事兒,責無旁貸。“無論你在天涯海角,隻要是劇院找你,必須回來,因為這是咱家裡邊的事兒。”

前年,北京人藝首次面向社會招收的表演學員教育訓練班,在疫情期間的教學并未中斷,始終陪伴着學員的就是班主任嶽秀清。一年的時間,嶽秀清陪伴學員們上課排戲,痛并快樂着。而說服她出任學員班班主任的正是吳剛。“當年我們在學員班的時候跟老師關系都特好,林連昆先生、童弟老師,先生們每天都要把煙拿出來放着,那時候我們窮抽不起,就抽老師的煙,他們一天得帶兩包。去外地演出,那時還是坐綠皮火車,大家在一起喝酒、聊天,聊天的内容也都是戲。外出巡演,劇院安排年輕演員負責照顧老藝術家,我負責的正是夏淳老師,幫他拿行李,到了房間負責把行李收拾好,有什麼事兒随時招呼,跟夏淳老師學到了太多。那時我還有幸能跟任寶賢老師住一個房間,每天聊的也都是戲。後來複排《嘩變》,我就說非任寶賢老師的角色不演。那個人物是鍛煉演員在舞台上把控節奏最好的角色,因為整出戲中隻有他能行動,對于角色的挑選,說明書上排前排後不重要,能夠在舞台上磨煉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人藝85學員班“五虎”如今個個都是響當當的人物,那時5個男生一個房間,吳剛說,“第一年其實挺擔心的,害怕自己被刷下去,不玩命哪成。之是以要吃住在一起,是因為早上起來要晨練,晚上下了課,吃完飯還得一起做獨幕喜劇,或者騎着自行車去街上觀察生活,第二天就要交作業,是以大家基本都是一起挑燈夜戰的狀态。那時我們也有彙報演出,讓藝委會的老師審查我們的成果。就跟現在的表演學員教育訓練班一樣,可想而知嶽秀清作為班主任的壓力有多大。但是因為我們在學員班曾經感受過那種溫暖,也希望把這種傳承繼續傳遞下去。”

于是,原本享受種種花拍拍戲這種悠閑生活的嶽秀清,這一年幾乎每天到劇院上班,吳剛一直在外拍戲,嶽秀清常常給他發學生表演的視訊,跟他溝通為學員選擇什麼樣的劇目,出身學員班又回饋學員班。

吳剛:我喜歡人藝背景的味兒

吳剛嶽秀清夫婦參加人藝68周年院慶

出演《偉大征程》首次封閉訓練

鴨舌帽是連夜趕制出的

從今年4月接到《偉大征程》的演出邀請,到6月15日開始封閉集結,吳剛的态度是義不容辭。可隻有真正到了鳥巢,他才明白自己參與了一個何等宏大的演出。“我還是第一次進入到鳥巢,第一感覺就是大、是震撼,站在裡面,才感覺個體的渺小。也是此刻才真正知道演出規模之巨大,形式之宏偉。”但是整個表演又與通常熟悉的舞台表演截然不同,“隻有你的動作足夠誇張,觀衆才能看得清。同台的又大多是已經功成名就的著名演員和藝術家,而這個環節的表演給每個人的機會就是一個鏡頭、一句話,很快就疊畫了,每一個人都是既興奮又忐忑。因為一句話說不好,你的鏡頭就過去了,留給自己的就隻能是永遠的遺憾。這句話究竟該怎麼說,才能把觀衆瞬間帶回那個年代?我們每天都在不停地練。”

十多天的封閉訓練,這在吳剛的經曆中還是第一次,“但就在我們進入的時候,這場文藝演出中的許多演員已經訓練了将近一年,一個動作要排練無數次。每次看到那些參與舞蹈、國術表演的年輕演員,經過這麼高強度的排練,精神狀态依然非常激昂,會格外感慨。他們的付出比我們多太多了,但是說明書上不會有他們的名字,相比之下我們這二百多個主要演員太幸運了。”

整個過程中還有一個小細節,吳剛飾演的王進喜最初的造型是戴一頂棉帽。但是最後一場演出前,吳剛提出可否換一頂鴨舌帽,因為那個時候戴這樣一頂帽子是勞工階級的一種時尚,也叫前進帽。于是第二天演出,吳剛戴上了這頂連夜趕制的鴨舌帽。

吳剛:我喜歡人藝背景的味兒

吳剛在《嘩變》中飾格林渥

《慶餘年》因為是古裝戲推了幾次

隻要還有精神頭兒就繼續做演員

今年年底,爆款《慶餘年》第二季、第三季将一起開拍,吳剛也将繼續參演。“其實我是特别不願意演古裝戲的,每天化妝就得一小時,是以最開始找到我時,我推了幾次,但執行制片人一直覺得這個角色必須得吳剛演,即便是見面聊了之後,我仍然猶豫。在這之前,古裝劇我隻演過《東周列國》中的伍子胥,很少,隻有兩三集。但是在看完《慶餘年》這個劇本對小說的改編後,覺得确實非常好,角色挺獨特,這時我才答應。而且又聽說有陳道明,我們幾個人算是發小兒,一起長大的。那個時候完全沒想過什麼爆款不爆款,就是覺得盡力演好。”

吳剛兒子在美國學導演畢業回國後,目前正在北京電影學院讀研究所學生,在人藝的《社群居委會》裡還跑了龍套角色,吳剛說,“其實就是想讓他在舞台上感受一下。你要做導演,不懂表演怎麼行,你如果做演員,最好也能有一些導演思維。他看的片子很多,我常常會向他請教。在美國讀書的那些年,他自己寫劇本、自己導、自己演,對影視的全流程都有了解,未來大機率會在影視上發展。”

同輩的演員,像馮遠征、何冰、濮存昕,都已經嘗試執導劇目,而吳剛則表示,目前自己還沒有打算,“畢竟隔行如隔山。做導演是需要天分的,我先把演戲這點兒事弄明白了吧。”

雖然導演有門檻,但演員這個職業卻沒有退休,“隻要還有精神頭兒就繼續演呗!表演這個事兒還是一個挺龐雜的事兒,一兩句話說不清,還是應該把自己隐身在角色後。讓觀衆記住演員其實不重要,也說明你不成功,觀衆記住角色的名字更重要。大家見了你不叫吳剛,叫你角色的名字,這是對你表演的一種認可,我就先往這兒奔吧,讓觀衆多記住點角色。”(文/記者 郭佳 攝影/記者 王曉溪)

來源: 新華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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