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周恩來
【導讀】目前中國文藝領域的改革和發展面臨諸多挑戰。一方面,文藝領域百花齊放,但也魚龍混雜、亂象頻出,屢屢刺痛大衆神經;另一方面,官方資料顯示,2020年全國文化産業比上年增長1.3%,占GDP比重4.43%,比上年下降0.07個百分點,這是近15年文化産業增加值增速罕見“觸底”。如何繁榮發展中國文藝事業,成為各界關心的重要問題。
本文是周恩來總理1961年6月19日在文藝工作座談會和劇情片創作會議上的講話。文章闡述了文藝工作的獨有特點,強調尊重文藝發展的客觀規律,改變文藝界作風,在社會主義的大框框中開展充分的争論和批評,促進文藝為工農兵服務、為人民大衆服務。
周總理認為,我們是中國人,文藝總要以自己的東西為主,但也不能排外,外國好的東西要加以吸收,我們民族從來是善于吸收其他民族的優秀文化的。此外,要做好文藝工作,上司幹部要積極開展調查研究,要有自我批評精神,調查研究要實事求是,深入群衆,對問題要做出恰當的估計。這一切歸根到底,是為了教育幹部,要造成一種健康風氣,文藝才能得到更好發展,活動天地就可以非常廣闊。
本文節選自周恩來總理1961年6月19日在文藝工作座談會和劇情片創作會議上的講話,摘自《周恩來選集》(下卷)。值此周總理誕辰124周年,謹為紀念,亦供讀者思考。
在文藝工作座談會和劇情片創作會議上的講話
▍ 物質生産與精神生産問題
物質生産的某些規律,同樣适用于精神生産。搞得過了頭,精神生産也會受到損害,甚至損害更大。一九五九年我曾講過,不能老去催作家,叫他趕寫稿子。當然,有些稿子也要趕,例如報紙的社論,為了适應瞬息萬變的國際鬥争形勢,必須趕寫,以便配合鬥争。但是我們也有一個傳統,如果寫得不好,甯肯晚一天見報,也要把它改好。是以外國人常說我們發表意見晚。連國際鬥争方面都可以這樣做,國内的精神生産為什麼不能這樣做呢?搞名額、訂計劃、保證完成、一催再催,這對于精神生産者是苦惱的事。我說過,在文藝工作方面我有過一個錯誤,就是提倡大拍藝術性紀錄片。藝術性紀錄片是可以拍的,但提倡太過也不行。我們提出一九五八年拍八十部,結果下面就搞出了一百零三部,其中就有粗制濫造、浪費勞動力、占用材料的,當然也有拍得好的。
總之,要求得過多,就違背了多快好省的辯證結合。多快好省,要算總帳,算大帳,不能從每個人來提要求。比如張水華同志,你拍影片習慣于慢一點搞,應當允許慢一點,不必要求很快拍出來。又如做詩,我們的上司人中,陳毅同志喜歡寫詩,寫得很快,是多産作家,是捷才。毛主席則不同,他要孕育得很成熟才寫出來,寫得較少,而氣魄雄偉、詩意盎然。當然,陳毅同志的詩也很有詩意。我們不能要求毛主席一天寫一首詩,也不必幹涉陳毅同志,叫他少寫。精神生産是不能劃一化地要求的。但是把全國的精神生産加在一起,我們的社會主義文化仍是豐富多彩的。國畫,像展出的江蘇國畫家《山河新貌》畫展,就是很豐富的。我不贊成說隻有江蘇的國畫好,雖然我是江蘇人。應該說全國各地都有很好的國畫。精神生産是不能限時間限數量的。要從全國作綜合的計算,而且要集中力量,以求搞出更好的東西來。這方面的問題應該講清楚。過高的名額,過嚴的要求,有時反而束縛了精神産品的生産。
有的同志提出,在精神上、物質上都有退賠問題,我支援這個意見。當然,怎麼退賠還有待各部門的研究。例如,人家的意見是對的,你說他錯了,批判了他,使人家的心情很不舒暢,難道不應該檢讨一下嗎?又如獻稿費問題,人家本來是按照規定的标準領的稿費,但你卻規定要獻出百分之幾十,這個規定又沒有經過準許,而且,即使準許了,也不一定就合适。比如農村,農民手裡的糧食,可以提出若幹作為公社、大隊的儲備糧,也可以出售一部分,但出售的收入應該按工分分給農民,這是他的勞動所得。當然,也要有不同對待,如果是占用工作時間,影響本身工作的品質而寫出的,就要有所不同。業餘時間寫作所得,就不能無償占有。據說有人說,究竟誰的稿費歸了公已經查不清了,不好退賠。這種話是上司者的話,是找出借口來不想退賠。實際上人家心裡是有數的。是以還是應當退賠,退賠多少則可以公議。又如平調了作家的房子,為什麼不應該退還給本人住呢?
文藝部門也有個調整、鞏固、充實、提高的問題。過去搞得多了,不合乎鞏固、提高的精神。文教隊伍搞大了,事業搞多了,包括教育、文化等方面的問題,就應該同樣執行調整、鞏固、充實、提高的方針。我們要求中央文教部門搞一個規劃,提請地方同志們讨論,加以限制。據說,有些地方、有些方面不願意退下來。我看還是要從實際情形出發,要差別情況,有的是群衆的愛好和自願,有的是上司的要求。群衆自己愛好,願意保留一個流動劇團,大家出股子養活一個劇團,在社隊之間巡回演出,這樣的劇團就可以保留下來。我們允許集體所有制,為什麼劇團都要全民所有呢?當然,集體所有制的劇團,應該防止舊勢力複活,不能讓班主、把頭拿高薪。劇團工作是精神勞動,應該是主要演員、藝術水準真正高的人多勞多得。要允許他們搞合作社性質的劇團,而由地方黨委和文化行政部門加以指導。這是一種,是根據群衆的需要、為群衆服務的。另外有一種,中央各部、地縣上司機關,一定要搞一個戲班子,為少數人服務,這就要幹涉,不允許保留。保留這種劇團是搞幹部特殊化。劇團主要是為群衆服務的,雖然也可以作些内部演出,但是應當有個界限。文化部門應在黨委宣傳部門指導之下訂一個規劃,脫離物質生産專搞精神生産的人不能太多。至于業餘的,群衆自己辦,又不影響生産和工作,應該允許辦。我們普及文化,主要還是靠業餘活動來實作。
總之,三年來的工作中出了一些毛病,需要調整、鞏固、充實、提高,精神生産方面也不例外,同樣需要規劃一下。
▍ 為誰服務的問題
為誰服務是個政治标準,任何文藝都有個為誰服務的問題。毛主席指出文藝為工農兵服務,就是我們的政治标準。為工農兵服務,為勞動人民服務,為無産階級專政制度下的人民大衆服務,這隻是文藝的政治标準。政治标準不等于一切,還有藝術标準,還有個如何服務的問題。服務是用文藝去服務,要通過文藝的形式。文藝的形式是多種多樣的,不能框起來。文藝要為工農兵服務、為無産階級政治服務,是肯定的,至于表現形式,是多樣的。文藝形式至少像周揚同志報告中說的,有文學、戲劇、音樂、美術、舞蹈、電影、曲藝、攝影等方面,細分還不止,如戲曲中就有很多劇種。文藝為政治服務,要通過形象,通過形象思維才能把思想表現出來。無論是音樂語言,還是繪畫語言,都要通過形象、典型來表現,沒有了形象,文藝本身就不存在,本身都沒有了,還談什麼為政治服務呢?智語口号不是文藝。像我今天的講話,隻能叫漫談,就不能叫藝術。既然如此,文藝要好好為人民服務,就要通過實踐,到群衆中去考驗。你這個形象是否站得住,是否為人民所喜聞樂見,不是上司準許可以算數的。藝術作品的好壞,要由群衆回答,而不是由上司回答;可是目前上司決定多于群衆準許。當然,如果有政治錯誤,反社會主義,我們要發言,不能任其自由泛濫,但這終究是少數。
我看到四川一個材料。文化部一位副部長到四川說:川劇落後。得罪了四川人。當時一位同志回答:落後不落後要由四川七千萬人去回答、去決定。我看這位同志很勇敢,回答得好!人民喜聞樂見,你不喜歡,你算老幾?上海人喜愛評彈、淮劇、越劇,要你北京人去準許幹什麼?上司人可以有喜好,有人愛看戲,有人愛看畫,有人愛古董,這有什麼關系?我們看了戲說好,不一定就好,我們的話靠不住,各人有各人的愛好,怎能作為标準?藝術是要人民準許的。隻要人民愛好,就有價值;不是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就許可存在,沒有權力去禁演。藝術家要面對人民,而不是隻面對上司。這是不是主張反對上司呢?不是的。上司在政治上有權提意見,要政治挂帥,但政治挂帥主要是看它是香花還是毒草,是否反黨反社會主義,政治上的敏銳要放在這個方面。至于藝術方面,我們懂得很少。
我們懂得少,發言權很少,不要過多幹涉。在座的同志都是做上司的人,希望你們幹涉少些,當然不是要你們不負責任。第一,要負責任;第二,要幹涉少些。負責任主要指政治上,不要放任毒草,放任修正主義。但是一定要區厘清楚,不要把什麼都說成是修正主義。有人問我:文藝的教育作用和娛樂作用是不是統一的?是辯證的統一。群衆看戲、看電影是要從中得到娛樂和休息,你通過典型化的形象表演,教育寓于其中,寓于娛樂之中。當然要多樣化,不能老是打仗。朱德同志說,我打了一輩子仗,想看點不打仗的片子。如果天天讓人家看打仗的片子,人家就不愛看,就要去看香港片,這隻能說明電影局的工作沒做好;反之,一個打仗的片子也沒有,讓青年喪失戰鬥性,也不好。現代片多少,曆史片多少,要大體上有個比例。至于題材,完全可以允許作者自由選擇。古代沒有社會主義,但有中國人民優良的傳統,人民創造了許多他們理想的人物,如武松、穆桂英等,還有不少神話,都可以寫。我們要有個比例,這種比例在不同地區、不同劇種中也要有所不同。有的劇種隻宜于演抒情戲,打仗戲隻能偶爾演之,如越劇團都是女同志,演《紅樓夢》很舒服,演《追魚》也還可以,演武打戲如《泗州城》就有困難。越劇是嵊縣“的笃班”發展而來的,後來又吸收了紹興大班的一些東西。原來有男演員或全是男演員,後來都變成女演員演,現在既允許有男女同台的,也允許全是女演員的。由于劇種不同,要因地因時制宜,在安排劇目時必須考慮群衆的需要。
又如電影,農村、工廠宜于看什麼片子,要不同對待,但總要對生活有所調劑,一方面要歌頌勞動光榮,一方面也必須有些抒情的、輕松的東西。對于青年,要告訴他們革命之甘苦,社會主義來之不易,表現革命鬥争艱難困苦的戲要多演,使他們不要忘本。創作題材要有個大體的比例,文化部在這方面要多做些工作,但決不能強迫指令和幹涉過多。聽上海的同志講,有幾個作者對黨委上司工作根本不熟悉,硬要他去寫黨委上司,結果天天對他講黨委挂帥如何重要,還是寫不出來,不如讓他寫寫别的,發揮所長。本來是各顯所長,百花齊放,結果成了一花獨放,拿一個政治框子,把大家束縛住了。
陳雲同志關于曲藝的意見是有道理的。他身體很弱,很疲勞,需要另一種生活環境來休息,聽聽評彈,以便為黨做更多的工作。評彈也有教育作用,藝術上很有特點,一個人表演很多角色,做多方面的表演。我過去對評彈不懂,現在覺得比北方大鼓還好,當然各有千秋。但我仍願意聽北方曲藝,因為聽評彈的蘇州口音比較費力,是以不如陳雲同志熱心。不能一定要我和陳雲同志一樣,也不能因而說我不贊成評彈,各取所需嘛!觀衆看戲看電影就是各取所需的。
又如,我願看散文、短篇,看長篇小說就沒有時間。有時想看看不費腦筋的戲劇和電影,借以休息,但是不行,還是要想,要提意見,其實這是多餘的,今後要解放一下,反正專家很多嘛!我們看了戲之後,受不受感染呢?也是受感染的。《達吉和她的父親》,小說和電影我都看了,各有所長。小說比較粗犷,表現了彜族人民的性格,但粗糙些。電影加工較小說好,但到後來該哭時不敢哭,受了束縛,大概是怕“溫情主義”。我們無産階級有無産階級的人性,為什麼有顧慮?是有一種壓力。把“人性論”、“人類之愛”、“人道主義”、“功利主義”都弄亂了。這些問題,毛主席早在延安文藝座談會時就回答了。我們不一般地反對功利主義,我們講無産階級的功利主義、人性、友愛和人道主義。現在的搞法,不是從無産階級的立場和階級觀點來看問題,而是用唯心主義觀點來看問題。以政治代替文藝,就沒有文藝了,還有什麼看頭呢!
還有,搞文化工作要研究經濟基礎。如周揚同志所說,思想是先行,但文化建設高潮要在經濟高潮之後。文化事業的發展不能漫無邊際。文化事業、大專學校太多,超過經濟發展的水準,就會使基礎、使生産受到影響。說是為生産服務,結果适得其反,成為生産為文化服務,為文化而文化,最後消滅了文化。普及與提高,普及就要開展群衆業餘活動,在此基礎上提高。現在我們做過頭了,文化事業搞多了,隊伍搞大了,占用了勞力,影響了生産,是以要縮短戰線,貫徹“調整、鞏固、充實、提高”八字方針,才能更好地為社會主義建設服務,為工農兵服務,為無産階級的政治服務。
▍ 文藝規律問題
文藝同工農業生産一樣,有它客觀的發展規律。當然,文藝是精神生産,它是頭腦的産物,更帶複雜性,更難掌握。周揚同志講,文藝的特點是通過形象思維反映生活。毛主席說,文藝作品中反映出來的生活應該比普通的實際生活更高,更強烈,更有集中性,更典型,更理想,是以就更帶普遍性。革命的文藝,應當根據實際生活創造出各種各樣的人物來,幫助群衆推動曆史的前進,實作為政治服務的目的。我覺得現在在這方面存在如下一些問題需要解決:
1.數量和品質的問題。幾年來,文藝作品在數量方面搞得很多,品質不高。文藝的隊伍搞得很大,水準不高。同一個劇目,到處學着上演,路子很窄。同一個題材,各地都寫,大同小異。用同樣的語言歌頌同一事物,把品質降低了。雖然目前文藝的數量離普及還有距離,但是目前主要的不是繼續發展數量,而是要提高品質。提高品質是一件細緻的工作,不能要求太急。成功的作品不是人人都能創造出來的,也不是天天都有的。優秀的作家、優秀的作品在封建社會、資本主義社會是并不很多的。當然我們要超過他們;但是也不能“人人做詩,人人畫畫”,每縣出一個郭沫若。這種口号是不對的。數量和品質是辯證地發展的,數量總是超過品質,好作品總是少數。但是現在品質高的東西太少了。文藝要求思想性和藝術性辯證的結合,創作好作品需要更多的準備。《社會主義好》是一首好歌,但是歌詞太簡單了。在大革命時有一首歌,名叫《打倒列強》,群衆很愛唱。一共隻有八句詞:“打倒列強,打倒列強,除軍閥,除軍閥;國民革命成功,國民革命成功,齊歡唱,齊歡唱。”更簡單,等于智語口号。但是那是一九二四年寫的。現在過了三十七年,還是那麼簡單,就不好了。《社會主義好》的作詞者不要緊張,我在這裡不是怪作家;這是由于上司要求太急,是以隻能是急就章。現在《洪湖水,浪打浪》更受群衆歡迎,因為它既有革命的内容,又抒情,品質較高。這就是群衆的批評,群衆的選擇。現在應當允許作家的寫作時間多一點,不要催得太急。劇團也不要演那麼多場,使演員能夠勞逸結合。
2.原料和加工的問題。普通的實際生活總是要經過加工才能成為藝術作品。作家掌握了原料以後,必須經過加工,才能寫成作品。現在應當更加着重加工這一方面,是以要多給點時間。《楊門女将》這出戲如果能由梅蘭芳同志加工,可能更好些。
3.思想和業務的問題。思想很重要,是指導,必須加強思想學習。你們是“靈魂工程師”,思想總要高些。思想水準不提高,作品不可能寫好。但是除了提高思想水準以外,還要精通業務,否則思想如何表現出來呢?隻懂政治,不精通業務,寫出來的東西勢必是智語口号,不能感人。隻懂政治不精通業務,可以去做别的工作,例如做宣傳工作,不能成為藝術家。當然,宣傳工作也要求有鮮明性,生動性。要精通業務,沒有基本訓練是不行的。作為一個藝術家,要有經驗和才能,必須有很好的修養,其中包括訓練,否則見不能成為一個藝術家,也不能成為評論家。我今天的講話就隻能是漫談,而不能算作評論。是以,一定要積累經驗和才能,要不斷實踐,在實踐中接受群衆的考驗。我們的藝術團體到國外去,人家對我們的藝術家受到國家的重視和培養非常羨慕。大陸的藝術家有廣闊的發展天地,這是社會主義制度的優越性。我們受人贊美,就更要提高,更往上發展,是以要重視經驗和才能,要重視技巧。現在不敢談經驗和才能,不敢談技巧,有人一談技巧,就被說成是資産階級思想,這顯然是錯誤的。
與此相聯,紅與專,論與史,文與道,都不能偏廢。這些問題周揚同志在高等學校文科教材編選計劃會議上都講過了。現在“白專道路”這個口号很流行。這個口号不是我們提的。
聶榮臻同志一定要我再講講這個問題。什麼叫做“白”呢?一個人隻要在社會主義土壤上專心緻志為社會主義服務,雖然政治上學習得少,不能算“白”。隻有打起白旗,反對社會主義,才是“白”。例如有個外科醫生,開刀開得很好,治好了很多病人,隻是政治上不大開展,是以就說他是“白專道路”,豈不是荒謬?再如有一個人專心緻志為社會主義服務,政治上懂得少一些,但是兩年把飛彈搞出來了,對國家很有貢獻;另外一個人,天天談政治,搞了五年也沒有把飛彈搞出來。你投票贊成哪一個人?我投票贊成第一個人。第二個人隻好請他去當政治教員,他不能在飛彈部門工作,他隻能在飛彈部門“搗蛋”。毛主席說過:我們并不一般地反對功利主義,我們要講無産階級的功利主義。這兩個人中的第一個人對我們是有利的,對社會主義事業在全世界的勝利是有利的。不講革命的功利主義,空談政治,不好。當然,學習政治我贊成,但是要精通業務,不能占用鑽研業務的時間。
4.批評和讨論的問題。文藝作品要容許别人批評,既有發表作品的自由,也要有批評的自由;同樣,既有批評的自由,就要有讨論的自由。不論哪一方面都不能獨霸文壇。我們提倡批評,也提倡百家争鳴、自由讨論。隻要是在社會主義大框框中争論,你說好,我說壞,都可以。光允許批評,不允許讨論,人家就會說,還是批評家好當。
▍ 遺産與創造問題
毛主席說,我們應當厚今薄古。我們相信一代勝過一代。曆史的發展總是今勝于古,但是古代總有一些好的東西值得繼承。是以毛主席要我們繼承優秀的文化遺産,批判地吸收其中的一切有益的東西,“棄其糟粕,取其精華”,使它發揚光大,一代勝過一代,到了共産主義社會就更加發揚光大。
在中外關系上,我們是中國人,總要以自己的東西為主,但是也不能排外,閉關自守,如果那樣就是複古主義了。外國好的東西也要加以吸收,使它溶化在我們民族的文化裡。我們的民族從來是善于吸收其他民族的優秀文化的。我們吸收了印度文化和北韓、越南、蒙古、日本的文化,也吸收了西歐的文化。但要“以我為主”,首先要把我們民族的東西搞通。學習外國的東西要加以溶化,不要硬加。《小刀會》是一個很好的舞劇,在上海演出時,其中的《弓舞》沒有女的站在男的身上那些芭蕾動作,在北京演出時加上了。事實上在太平天國時代怎麼能有這種動作呢?它同太平天國的曆史背景不符合。《寶蓮燈》也是如此。中國古代神話怎麼能夠那樣演呢?也許他們考據出什麼東西作為根據。一些器樂也是如此,總要來點西方情調,聽來不和諧。在這方面,也許我有些保守。我是主張先把本民族的東西搞通,吸收外國的東西要加以溶化,要使它們不知不覺地和我們民族的文化溶合在一起。這種溶合是化學的化合,不是實體的混合,不是把中國的東西和外國的東西焊接在一起。
不論學習古代的東西還是學習外國的東西,都是為了今天的創造,都要把它們溶化在我們的創作中。文藝總要有獨創精神。也許《小刀會》中的《弓舞》,讓女的蹬在男的腿上是一種創造,這可以争鳴。我認為把古代的、外國的東西吸收溶化在創作裡,應該注意時代背景。寫古代題材,女人不可能站在男人身上,寫現代生活就不同些。據說安徽的《花鼓燈》是女人站在男人的肩膀上。但是我記得年輕時看群衆跳這種舞是男扮女裝的,從前根本不允許女的站在男的肩上。當然你們也可以駁我。我講這一部分就是準備引起讨論的。
▍ 上司問題
三年來,我們取得了很大的成績。這是主要的。缺點和錯誤是部分的。如何改正這些缺點和錯誤?中心問題在于上司,在于教育,在于深入群衆,總起來一句話,要實行調查研究。毛主席的工作方法論就是調查研究。做調查研究的是上司者,上司者要有自我批評精神,不是層層對下批評。
最近聽周揚同志說的一句話很順耳。他說,統一戰線工作不僅統戰部要做,宣傳部也應當做。這話很對。本來宣傳部應當廣為招徕,門戶洞開,但是現在黨外人士不到中宣部來,可見門戶不是那麼洞開。統戰工作不隻是統戰部的工作,而是全黨的工作,不僅文化部、宣傳部要做,組織部也要做,許多部門都要做。毛主席每年都要找章行老談談教育工作。我也還要對溥儀做工作。既然把他放出來了,總要讓他做點工作,發揮他的作用。改造末代皇帝,這也是杜會主義制度的優越性嘛!否則為什麼放他出來呢?
缺點和錯誤的改正要從上司做起,首先上司上要自我批評,要多負一些責任,問題總是同上面有關系的。希望你們回去也這樣做。文藝團體的上司也要自我批評。這樣就可以解除包袱,框框就隻有大的,沒有小的了,辮子就不會亂抓了,根子就不會亂挖了,帽子就不會亂戴了,棍子就不會亂打了。就可以使廣大的文藝工作者心情舒暢,意氣風發,行社會主義文藝更加繁榮。
光有自我批評還不行,還要深入群衆。隻有深入群衆,才能知道自己的意見對不對。怎麼辦?要實行調查研究。我還要說一句,我們要進行自我批評,但是你們也不能封鎖消息。不能認為這是我的工作,你不能“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這樣就無法合作了!任何問題公之于衆總是有好處的。這樣,可以得到大家的幫助,有什麼不好呢?當然,調查研究不能成災,事前應當有準備,應當寫好提綱;還要自帶糧票,注意節約。調查研究要實事求是,不能亂搞。别人的成績,應當加以肯定。對問題要做出恰當的估計。各個地區、各個部門的情況會有所不同,有的地方是整個上司錯誤,有的地方是個别錯誤,有的地方則很好,要實事求是,分别對待。
這一切是為了什麼呢,是為了教育幹部。毛主席說,十一年來忙于建設,對幹部的教育注意不夠。我今天講這麼多話,也為的是把這個問題講清楚。要造成一種風氣,使大家敢于講話。隻要是對社會主義有利,即使思想不一緻,也要說出來。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言者無罪,聞者足戒;有則改之,無則加勉。這樣,我們的幹部就可以得到教育,健康的風氣才能造成,社會主義的文藝才能得到更好的發展,活動的天地就可以非常廣闊。
▍ 話劇問題
話劇幾年來有進步,但是比起其他方面來要弱一點。什麼道理呢?是由于不承認基本規律,不搞基本訓練,似乎演話劇很容易,隻要會說話就行。話劇是一種綜合藝術,它包括劇本、表演、布景、燈光、道具等等。但是其中最重要的是語言的藝術化,話劇要通過語言打動人。話劇界的同志要我向毛主席做工作,請毛主席看話劇。我說,你們什麼時候把話劇演得不像普通人說話,毛主席就會來看了。
話劇演員不僅要會說話,而且要會唱、會做,是以基本訓練的内容是很多的。但是現在不大講基本訓練,忽視話劇藝術的基本規律。話劇團體的演出任務很重,一年将近三百六十五場,弄得大家很累,沒有時間鑽研藝術,使話劇不能被人接受。演話劇也要有别的修養,琴棋書畫都要會一點,要成為通才。演《雷雨》,不熟悉封建社會的生活,演成資本主義社會的家庭,就不像了。
任何藝術不掌握規律,不進行基本訓練,不掌握技術,是不行的。我看藝術應當苦練,這雖是從話劇講起,但應适用于各個藝術部門。要進行基本訓練,就要有時間。文化部在這方面應當有一個規劃,定出一個恰當的比例。
解放以來,我們培養出很多人才,但是從發展觀點來看,還是不夠的。楊秋玲在香港被稱為“小梅蘭芳”,但是實際上她離梅蘭芳還遠得很。如果不給她時間加強訓練,過幾年也會垮的。我們培養人才不能起一個垮一個。國家培養人才也要講“成本”,當然,不是說要搞經濟核算,但是要注意這個問題。
要掌握基本規律,加強基本訓練。這是第一點。
第二,演話劇要目中無人,心中有人。又無人,又有人。演員在舞台上看到台下千百雙眼睛,就有些戰戰兢兢,當然演不好戲,是以要“目中無人”。現在劇場觀衆席是黑的,是為了讓演員看不見觀衆。但是往往又産生另一種偏向:演員的心裡也沒有觀衆了。演員在台上背着觀衆說話,我們豎着耳朵都聽不見。他們根本忘了話是要說給觀衆聽的,戲是要給觀衆看的。是以演員要心中有人。
第三,對舞台,既要藐視,又要重視。所謂藐視,就是要敢于什麼角色都演,好人、壞人都演。年紀大的人演小孩也可以。《以革命的名義》中演瓦夏和别佳這兩個孩子的女同志年紀都很大了,演得很好。但是光藐視不行,還要重視。舞台雖小,下面卻有成千成百的人看着你,稍有疏忽,觀念都會看出來的。是以要像毛主席所說的那樣,把戰略上藐視和戰術上重視統一起來。
第四,演員自己要做到客觀逼真,主觀認真。像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所說的那樣完全變成角色,是不可能的。隻能做到逼真。但是主觀上要認真地演,演武松要像武松,演曹操要像曹操。應當是又像又不像,二者辯證地統一起來。
總之,各種事物都有它的客觀規律,藝術也一樣,要認真地加以研究,加以摸索,許多經驗要認真加以總結。希望在這次會後,大家都來研究規律,但也不要又搞出許多框框來。
我今天所說的這些話不一定對,我是樹個“的”,放大家來射,樹個活靶子,讓大家來攻攻。
本文節選自周恩來同志1961年6月19日在文藝工作座談會和劇情片創作會議上的講話,摘自《周恩來選集》(下卷)。值周總理逝世46周年紀念日,特此節選編發, 歡迎分享,媒體轉載請聯系版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