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魯付安

小時候,在我印象當中,父親就是一個賭徒。
聽祖母講,父親開始是賭錢,從一毛兩毛,到一塊兩塊。有一次祖母讓他去集市上賣豬仔兒,一窩豬仔賣了幾十塊錢。回來的路上父親看到有人圍着圈在推牌九,于是心癢難耐,不知不覺就入了别人的圈套,把賣豬仔的錢輸了個一幹二淨。回到家裡氣得祖母大哭一場,母親也鬧着和他離婚,抱着我回了外祖母家。
據說這次以後父親再也不賭錢了,可他豪賭的脾氣始終改不了。
我幾歲時就聽說過父親的許多傳奇故事。有一次生産隊裡組織社員上山殺荊條子(一種可以編筐編簍子的植物),中午生産隊管飯,饅頭夾辣椒。隊長開玩笑說,誰要能吃15個饅頭,今天獎勵5個工分。大家都不敢賭,因為這麼大的饅頭能吃七八個已經很能吃了,15個絕對吃不下。
沒想到父親拍着胸脯說,隊長說話得算話,我要是吃了15個,你必須獎我5分(那時一個男勞力一天才掙10分)。隊長心想反正你也吃不下就滿口答應。誰也想不到父親竟然一口氣吃完了15個饅頭,差點被撐死。
我覺得父親真蠢,為了5分的工分,連命都不要了。
更傳奇的是,有一次父親和人家打賭,半夜獨坐亂葬崗。
亂葬崗離我們村五六裡地,那個地方荒草叢生,陰森恐怖,白骨遍地,孤兔橫行。是窮苦人和外地乞讨者抛屍的地方。中間隻有一尺寬的小道能夠通過。到了夜裡,遠遠地就能看見亂葬崗上鬼火閃閃,仿佛有人舉着蠟燭在慢慢飄動,感覺還能聽到小鬼兒的哭叫,悲慘凄涼,令人毛骨悚然。偶爾有人白天通過,也吓得頭發稍直豎,後脊梁發冷。半夜裡從來沒人敢走亂葬崗。
大隊代銷店的魯新月仗着自己有錢,就和父親打賭說,如果敢半夜裡到亂葬崗坐上半小時,就輸給父親五塊錢,否則父親輸給他一塊錢。
父親當然不會錯過這次豪賭的機會,因為這五塊錢相當于我們全家一年的分紅。他先喝一茶缸燒酒,再找一條紅布纏在腰上,左手裡拿着電筒,右手攥一根木棍,當晚就獨闖亂葬崗。
朦胧的月光下,一群看熱鬧的村民遠遠地望着他進入亂葬崗,都替他捏着一把汗。此時亂葬崗上黑咕隆冬,不時有鬼火閃爍,感覺還有小鬼的哭聲,其實那是狐狸的哀鳴,就像小孩受驚吓大哭一樣,十分瘆人。
眼看過了20多分鐘,約好的手電筒照射天空的信号始終沒有出現,大家都開始擔心起來,怕鬧出人命來。突然,亂葬崗上空出現了一道明亮的光柱,所有人都驚歎道,真憨大膽也!父親一戰成名。
父親用豪賭赢來的五塊錢買了十斤豬肉,給我們改善夥食,那幾天我們家就像過年一樣闊綽!連廚房裡袅袅的炊煙都是香噴噴的。
我八歲那年的冬天,天氣特别冷,我的小夥伴們都有了一頂漂亮的皮帽子。白金說那隻皮帽子可貴了,值一塊八毛錢。我羨慕極了,就趁着父親高興的時候提出了要求。父親聽我說了價錢後沉默不語,去卷他的喇叭筒去了。我知道,沒希望了。
三天後的晚上,我正在煤油燈下寫作業,突然聽見門外有人喊我,我趕忙跑出門,原來父親喝醉酒,正在代銷店門口耍酒瘋呢。我和母親飛快跑過去,遠遠地就看到父親在代銷店門口張牙舞爪的,吹得天花亂墜,吐沫星子滿天飛,周圍的人都圍着他拍手大笑。突然父親身子一傾,撲倒在雪地裡。
原來他和魯新月打賭,如果父親能一口氣喝完一瓶四特酒(56度,一瓶1.8元),不但酒不要錢,再給父親一塊八毛錢。父親二話不說,擰開瓶蓋,仰起脖子,咕咚咕咚一氣喝完。
我覺得父親真是丢人現眼。母親也氣得不行。等我們把他扶起,踉踉跄跄地站起來,我發現父親手裡緊緊攥着一塊八毛錢。
第二天父親就把一頂嶄新的黑色皮帽遞到了我手裡。那一刻,我淚濕眼眶。我也終于明白了我的父親,一位普通農民的心酸與責任。
父親最後一次豪賭是在2006年。那年春天花遲遲不開。父親被查出肝癌晚期。他拒絕住院治療。他笑着說,我再賭一把,我賭這次的病不治就好。可是父親這次賭輸了,我們的心都碎了。兩個月後,他離開了我們。
父親一生豪賭,卻在四個子女心中豎起一座豐碑,上面刻着兩個字:父愛。
魯付安,河南省确山縣一中國文教師,縣作協會員,在《作家》、《駐馬店日報》、《天中晚報》、《文學百花苑》等各種媒體發表作品70多篇。2016年獲得駐馬店市廉政詩歌大賽二等獎,2017年獲得江南傳媒首屆愛情詩歌大賽優秀獎,2019年獲得我的父親母親全國首屆散文詩歌大賽二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