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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齋故事:拘魂蠱

作者:孩子王講故事
聊齋故事:拘魂蠱

我悠悠轉醒,天地間飛花飄玉,鵝毛大雪簌簌落落,一派粉妝玉砌。刺目的白,莫名地讓我心中一陣刺痛。

跳下時,我着一襲白紗裙跌至萬丈崖底。

一骨碌爬起來,身輕如燕。

頭痛欲裂,亂紛紛的喊聲充斥雙耳“殺了她”“奸細!”……

我雙手抱頭,痛得無法呼吸,想甩掉那些聲音,它們如附骨之蛆,吸髄抽魄,無法擺脫。

站在紛飛的大雪中,我看着自己橫陳雪地上的屍體,周圍一大片殷紅的血迹已凝固。

“不能死!”這念頭一閃現,地上那具我的屍體就僵直立了起來。

慘白如雪的臉色,亳天靈氣的眼睛,把站在一旁觀看的自己魂魄吓了一跳。“咻″,我鑽進了屍體,一切完好如初,與活人并無二緻。

我是樓蘭公主哈絲娜,母妃是大漢和親公主,即使擁有如此高貴的血統,我依舊不被樓蘭王室喜歡,說我血統不純正。

父王更喜歡長公主哈依娜、二公主哈連娜,說她們才是真正的樓蘭貴族女人。

的确,我不喜歡如她們一樣用手抓食物往嘴裡送,也不喜歡在身上佩帶利刀。

我喜歡母妃帶來的那些書卷,常沉浸其中不能自拔。也喜歡母妃端莊優雅的扮相,很想有朝一日去大漢朝庭。

我很少見父王,自幼看到他一臉的胳腮胡子,就害怕得直躲。他似乎也忘了有我這樣一個女兒。

樓蘭公主共有五位,我排第五,母妃習慣喊我小五。

我穿着母妃為我做的漢服,與其他穿西域服飾的公主相比,顯得格格不入,我不在乎她們說什麼,自己喜歡就好。

宮廷女巫師說我的凡胎肉身躲不過十三歲的劫。

母妃很是惶恐,請來不少王室中高人,傳授我武功,我卻一竅不通,唯獨對梅花針暗器與女巫師的西域蠱毒情有獨鐘。

我有一種與衆不同的超能力,能根據味道辨認出十幾米外的來人。

例如,大公主哈依娜身上佩着西域奇香,即使兩天過去,我也能根據僅存的一絲味道知道她去過哪兒。

二公主哈麗娜喜肉食,她身上有股别人不易察覺到的葷腥味,我能在很遠處嗅到。

我的母妃身上股蘭草氣息,我很喜歡,憑着這蘭草氣息,她在何處我都能尋到。因為我這特殊的辨識能力,樓蘭王室認為我不祥,沒有父王的傳召,禁止我入大殿。

我在女巫師門下學習巫術,她才教了我一年, 就被父王殺了,原因是她說十年之内樓蘭會亡。

父王說她詛咒國運,該死。那年七歲的我傷心了很長一段日子。

宮廷女巫的母蠱藏在什麼地方,我能準确無誤地找到。

我在她的房間裡嗅到她的母蠱散出的如沙棗花般香甜的氣息。在暗格找到了裝母蠱的小盒子,母妃發現後大驚失色,說這是“拘魂蠱”,我太小不能用,長大了她會給我。

此後母妃的漪瀾殿内再無女巫師母蠱的味道。

聊齋故事:拘魂蠱

意外搶先一步光顧,十歲那年,母妃薨逝。

她的急症來得迅疾猛烈,甚至來不及留給我隻言片語。

此後,我孤獨地長在深宮,活在被遺忘的角落。

偌大的漪瀾殿隻剩孤零零的我。

我翻找母妃的遺物時,在她的妝奁中發現了一幅存放母蠱方位圖。

母蠱在女巫師曾經居住過落滿塵埃的屋中,走進去,我就嗅到了母蠱散出的久違的香甜氣息。

費了一番周折,我才在她的木制玄關把手中取出母蠱,還有一隻白骨扳指和一封信簽。

是女巫師的筆迹,上面寫着:攝魂扳指,拘魂母蠱,無緣者用,必遭反噬。旁邊還有兩者使用的訣咒。我記牢後,燒了信。

她是我師父,想儲存好她重要的東西。

我試戴骨扳指,大小合适,它仿佛長在了我手上,再也取不下來,任由它吧。

那隻蠱通體雪白,晶瑩剔透,讓我忍俊不禁每日看它,見到我,它就爬上我的肩睡覺。有人來,它就立即藏起來,很膽小的樣子。

它陪着我漸漸長大。

王宮内每年舉辦各種宴會,我幾乎沒去過,沒有父王召,那裡是我的禁區。

我不會射箭,不懂賽馬,不玩摔跤。

去了也隻會被長公主哈依娜與二公主哈連娜刁難,我不想去自取其辱。

十三歲那晚中秋家宴,父王破天荒地差人前來傳我去。

來的幾個宮人捧着一件淺翡翠色精緻的漢服繡裙。宮人們說王上之令,請公主更衣。

我穿好随他們趕去,此次并非家宴,多了十來個人,其中有幾個錦衣華服的公子,穿着漢廷服飾正襟危坐上賓席位。

我的公主姐姐們今晚居然清一色穿着漢服,她們一臉或矜持或嬌羞地端坐。

我緩緩入内剛落座,就聽見一陣驚呼聲。

有人的酒杯打翻在地,二王子的寵物沙漠巨蜴不知何時溜進了宴會大殿,爬到幾位華服公子中間,有幾位公子吓得面無人色。

父王大驚,衆人駭然。這隻巨蜴是二王子耗巨資購入,投喂活物,好鬥兇殘,“蜴仗人勢”,它在王宮内已傷過四五個宮人。

有位玄色漢服公子暈倒了,我猜他們自大漢遠道而來。

“去尋二王子來!”父王焦躁地下令:“來人,拿下!”

衆宮人戰戰兢兢,都知道二王子素來嚣張跋扈,傷了他的寵物定會被“秋後算賬”,王上之命亦不可違。他們不知怎麼辦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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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巨蜴對着一位白錦袍公子張了嘴,露出滿嘴利牙,白衣公子擺開了架勢。

“咻咻咻”我揚手,七八枚梅花暗針精準無誤地紮進巨蜥的舌頭。

“嗷嗚”它痛得跳着逃走了。

衆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落在我身上。

“衆位大漢貴客,驚擾了。我樓蘭珍稀物種甚多,樓蘭勇士不會被此物吓倒,哈哈哈!”父王向來好大喜功,愛炫耀,母妃曾經說過,今天我見識到了。

“看,連我樓蘭五公主哈絲娜都能對付巨蜴,漢人男兒還真是膽小如鼠啊!”父王不放過每一個貶低漢人的機會。

我窘得不敢擡頭,母妃為我畫過大漢的疆域圖,地大物博,十個樓蘭都不抵一個大漢。

“樓蘭王此言差矣,我大漢疆域遼闊,人才濟濟,人人奮發圖強,不屑與野獸為伍,更不會玩物喪志。故爾,大漢為天下最強悍之國,周邊諸囯不都是甘願俯首稱臣?”着白錦袍的公子語言犀利地回擊道。

父王幹笑幾聲,不再做聲,端杯邀大家舉杯共飲。

接着,其他公主各顯神通,紛紛獻藝。難得有上好的桃花釀,這是我與母妃喜愛的酒,她在時,平日時常小酌。

很久沒有喝酒,一時興起,我喝多了,伏倒在桌旁。

恍恍惚惚間,見兩名舞姬端着兩盞鴛鴦玉壺給漢廷公子䤁酒。

我陡然清醒,母妃說過,樓蘭王宮有兩盞殺人玉壺,裡面構造大有玄機,倒酒時,輕輕旋動底座毒汁會與酒一起注入杯。父王剛娶回她時,還與她一起研究過此壺。

後來,父王又有新寵妃,再也沒來漪瀾殿,我自然無緣見此壺,但是,我斷定這兩盞壺就是母妃口中的殺人壺。

那兩名舞姬我見過,是二王子的人。方才巨蜴出場到現在鴛鴦玉壺出現,直覺告訴我,有人想殺漢廷公子。

樓蘭雖雄霸西域,但疆土與國力遠不及漢朝。能出此下策者隻有二王子。

他一向魯莾而剛愎自用。

不好!舞姬已近前!“嗖”我的兩枚暗針飛出擊落了玉壺,毒液冒着白煙将地闆蝕得“嗞嗞”作響,與寵妃談笑風聲的父王看到這邊情況,拍案而起。

着白錦袍的公子轉臉對我露出好看的微笑,以示謝意。

兩個舞姖當即咬舌自盡,大家心照不宣地裝作不認識她們。

“衆貴公子,我樓蘭是西域強國,物資富饒,烏孫、且墨、龜茲等彈丸之國觊觎大陸土已久,定是他國細作混入,挑撥樓蘭與大漢之誼,我定派人詳查,給諸位一個交待。”父王随口尋了個理由搪塞。

漢庭公子順勢給了父王台階下,不再追究,隻是個個面上凝了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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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王子為樓蘭精銳部隊的統帥,他常常在父王耳邊煽陰風點鬼火,說樓蘭虎狼之師何懼漢廷兵馬,總想發動戰争。

父王也隻是斥責他幾句,說他做事不用腦。

我擔心他的愚蠢會葬送樓蘭。所幸父王還保持着一絲清醍,隻是,一慣縱容二王子。從今夜來看,父王與二王子一樣恨着漢人。

宴會就此散了,我醉意漸濃,被宮人用轎辇擡回去,倒頭就躺下了。

不多時,半睡半醒間,一陣從未有過的檀木清香入鼻,習慣性警覺使我一翻身坐了起來,一個白色的人影閃了進來。

“嗖嗖”我的暗針甩出去,他上下翻飛靈巧地閃過,輕功了得。

猝不及防間,他鑽進了我的幔帳,我驚得未及喊,嘴已被捂住。

“别喊,我在引蛇出洞!”他在我耳邊低聲說道。

我伸手扯下他的面巾。“是你!”“是你!”我倆異口同聲,竟是宴會上的白錦袍公子。

“五公主恕罪,有賊人入了漪瀾殿,我等奉命查!”門外有人禀報夾雜着一片嘈雜。

白錦袍公子拉開緞被蓋過頭頂,“勞煩五公主屈尊配合,可否?”他眨了眨星眸,不由分說将我拖了進去。

“大膽!本公主的寝殿也敢查!”我喝道。

“五妹,我親眼見賊人進了漪瀾殿。”二王子的聲音。

“查吧!”我硬着頭皮喊,伸手把所有的紗帳全部放下覆住外圍。

“哐當”門開了,湧進來以二王子為首的一大批人。

我佯裝慵懶地打着哈欠,半倚在雕鳳床頭。紗帳外影影綽綽的人頭攢動,他們一番搜查之後撤了。

“好了……”我剛出聲,他的手又從被子裡伸出捂住我的嘴,一把将我拉過去,我倒在了他懷裡。“門外有耳。”他癢酥酥的聲音響在耳畔。

對上他的雙眸,我的心刹那間波瀾起伏。

門外濁臭的氣息散盡,他們走了。

我掀開被子,他摟着我肩胛的手立即撤了,我看到他臉上㵪起微紅。

他告訴我,宴會散了回去,發現居住四周有異動,疑心有埋伏。便設了一計,自己當“誘餌”引開埋伏者,其餘人回禀樓蘭王,換住所。

埋伏者果然追來了,他說想不到堂堂樓蘭國也會做這種背信棄義暗殺來史的事。

我竟無言以對,慚愧地垂下頭去,父王真的糊塗了,隻重用寵妃之子,把才華橫溢的大王子與三王子晾在一邊。

“看在你兩次救了我的份兒上,不與樓蘭計較了,樓蘭嬌娥竟比須眉識大體。”他一伸手勾起我的下巴,湊近前溫言道。

四目相對間,一片星光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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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前樓蘭王派和親使團到訪大漢,而今為回訪而來。你可願做和親公主?”他問。

“我母妃是大漢的長甯公主,我喜歡母妃口中的漢朝……”,他就那樣柔波流轉地看着我,我的心“怦怦”直跳,說話有些語無論次。

“唔,我知道了,和親公主就你了。”他一下握住我的手俯在我耳邊說:“我叫劉衡,記好了!”說完摘下我頭上一支白玉鳳簪閃身離去了。留下我獨自在深夜淩亂。

第二日,父王宣布了來年春天,我将去漢朝和親的消息。我内心充滿期待,終于可以去漢廷了。

漢廷使者離去幾日後的一個黃昏,天空飄着雪花。

我在逗手心裡的母蠱。一股濃重的肉腥味飄來,是哈連娜的味道。

母蠱鑽入我袖中躲起來。

哈連娜和二王子一同闖進來,後面跟着幾十個衛兵。最後進來的是我殿裡的掌事姑姑熱比亞。

“你這吃裡扒外的賊子,通敵叛國!”二王子說着一掌扇來,打得我眼冒金星,撲倒在地,鼻孔、嘴角血流不止,他仍不解恨,揮過牛角彎鈎扺在我後頸上,鹹腥的血順嘴滴落。

在他憤恨的咒罵聲中我才知道,熱比亞向他禀報,說窺見我與漢人男子共度良宵。此時我才知道,我的殿中全部是他的眼線。

“哈絲娜,這次和親要嫁給漢室皇後的外甥護國大将軍,我心悅之。你去求父王,換我去和親,可好?”哈連娜笑問道。

我搖了搖頭,不想失去到大漢的機會。

“五妹,你與漢人男子睡過,已不是什麼清白之身,去和親會丢盡樓蘭國顔面!”哈連娜不耐煩地嚷起來。

我竟啞口無言,那晚劉衡的确在我床上。

愣神之際,我被衛士捆實押着塞進了一輛馬車。

吱吱呀呀的車輪聲響了幾個晝夜後上了斷崖山。

呼嘯的北風肆虐,陡峭的山川河流鋪上厚厚一層雪,一片銀裝素裹的死寂。

我被扔下崖的那一刻,才反應過來,他們是要殺了我。

“細作!”“叛徒!”“該死!”四周回蕩着他們的叫罵。

我不想死,抱着僥幸心,念起了拘魂訣,渾身似有無數小蟲爬過,而後一陣灼熱,我重重摔在崖底粉身碎骨。

醒來,就發現自己成了怪物。

可以屍魂分離,感覺不到疼痛,一陳“咯咯”作響之後,屍身的碎骨自愈,還不懼嚴寒。

随意一躍竟飛上了崖頂。略微思索一下,我仍決定回王宮。

回去時,正是暮夜時分。漪瀾殿宮人說我失蹤了七日,王上正派人四處尋找。

我這個漢廷使者欽點的和親公主失蹤與兩國邦交不利,父王深知這點,不敢真正觸怒漢廷。

見到我,父王很高興,賞了一大堆我不喜歡的東西。

哈連娜與二王子見到我,驚叫連連,說我是鬼,指令一群巫師、道士對我一通查驗。

驗證後,他們均說我是正常人。他倆看着我險些驚掉下巴。活人摔下萬丈懸崖,還能完好無損?

隻有我自己知道我已經不似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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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殿内尋找母蠱,無意劃傷了手指,傷口内全是白色小蠱蟲,它們挨挨擠擠排列有序,我驚了一跳,一瞬間傷口就愈合了。

我養的母蠱救了我,我的身體由它們廷續着。

當夜,我聞到了濃重的汗臭味,又是二王子!

我冷笑着咬破食指,一撣,十幾隻蠱蟲飛出,再念動拘魂訣。

汗臭味就越來越近,起身下榻,十幾個背弓荷箭的死士,目光呆滞,直直向前走。他們的魂魄跪在我床前。

“誰派你們來的?”“二王子。”它們齊聲,答,果真是他,冥頑不化。

我收回蠱蟲,一揚手将他們扔出了殿外。

是時候該給二王子點顔色了,我披衣出了殿。

悄無聲息地飛到二王子的淩霄殿,他已十八歲,父王偏袒,一直允他住在王宮裡。

進到他的寝殿,我對着左手白骨扳指念了攝魂訣,他的魂魄飄悠着跟了上來,如影随我行。

誰知,剛回到自己殿内,我的口中飛出了那隻母蠱,它張嘴就吞噬二王子的魂魄,剩一半時,我捉回了它,放走了二王子的魂魄。

第二日,王宮中大亂,二王子成了傻子,隻會瘋跑傻笑。

宮中禦醫、道士均束手無策,巫師說神靈降罪了。

我想給哈連娜點顔色,落在她床前搖醒她,見到我,她大喊:“鬼啊!”就暈厥過去了。如此不經吓,我飛走了。

我想大王子該接管精銳部隊,父王偏又給了另一個寵妃的傻兒子鷹隼統帥符。我的女巫師父說得對,樓蘭離覆滅不遠了。

轉眼又一春,我随送親隊伍赴千裡之的長安去和親。

經過一個多月的長途跋涉才到。

漢廷接親隊伍候在了城門外。我嗅到了熟悉的檀木氣息,一掀簾看到了劉衡,他正眉舒眼笑地率衆迎親。

聊齋故事:拘魂蠱

入了長安城,他忽地掀開轎簾沖我擠擠眼,“劉衡,聽說我與護國大将軍成親,你可有見過?是莽夫嗎?”我迫不及待地問。

他眉頭一皺答道:“唔,是個又老又醜的莽夫。”說完放下轎簾自顧在前帶路。

又老又醜也罷了,沖着如此繁華的長安城我認栽了。

到了宮中,沐浴更衣,行過各項禮節。我被送去了将軍府。

晚間,劉衡着新郎服來,我才恍然大悟,他就是我的夫君。

我告之他所有經曆,他緊緊擁住我,捏住我的下巴,深情道:“小五變成什麼都無妨,隻要是你就好。”

我們夫唱婦随,恩愛幸福,一起守護邊關。我成了他的女巫軍師。

四年後,樓蘭内憂外患。

王府内部任人不賢日趨腐化,外部烏孫、且墨、月氏、龜茲諸國聯合對樓蘭發動了大規模戰争。

樓蘭最終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