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出關了?”
“是”
“距離上次20年了吧?”
“整20年”
最後一次徹夜縱酒讀書,哭倒沙發邊是十五年前了,讀的是王憐花的《古金兵器譜》,用他的漢語江湖,澆了自己青春、愛、埋葬、告别的塊壘。
上一次一起喝北地胭脂是五年前了,是個亂絮狂飛的季節。說“我們這一代的,适合油墨紙張的漢語江湖覺着寂寞”。憐花許諾,這本書已在途中。然後這一等就是5年。
這是憐花在2021年春天寫的一本關于村上春樹的書。我翻開的第一篇叫做“村上春樹的七種武器”。這麼多年了,我不算特别喜歡村上春樹。說不上來為什麼,大概是他文字裡有種克制,冷靜和疏離,讀起來總是有點冷的感覺,像是白牆上投射的日光燈。但我一直知道,文字裡帶點“村上春樹”的影子會顯得很“進階”。比如《且聽風吟》裡精确的數字描述,“故事從1970年8月8日開始,結束于18天後,即同年的8月26日”,這麼不動聲色的一句,像中國畫裡的留白,有一種含蓄的美感。
憐花上手就是破劍式。他說,
“事實上,村上用日語創作了一種文學性和消費性很強、意識形态性很弱的類型小說。二十世紀有一批國家和地區,……經曆了經濟起飛後成為發達國家;在政治上進入福山所說的“曆史的終結”;在生活方式和消費方式上進入全球化。這是一種科耶夫所說的“普遍、均質”的國家形态”
“回看村上,在曆史終結的“富足、安全”的後曆史時代,他不可能經曆陀思妥耶夫斯基所經曆的壓迫、反抗、流放、刑場、救贖、信仰——這些經曆本身就已經是偉大的文學。為了獲得文學寫作所必需的必要的張力和陌生化,村上采用以下七種武器:
1. 選擇大事件為時代背景;
2. 愛與死;
3. 性;
4. 酒;
5. 音樂與文學;
6. 特殊變故或靈異事件;
7.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文學氣質的日常生活——這是村上文學基因、氣質的展現,也是文學性強的展現——最終村上制造了一種工業文明時代和後曆史時代的新美學功能:安撫和慰藉。這種撫慰,人們稱之為“治愈”。
看到這裡,我蓦然明白了我對村上的抗拒和村上對我的吸引從何而來。
土地是重的,天空是輕的,農村是重的,城市是輕的,民族是重的,世界是輕的。不知道出于什麼機緣巧合的原因,村上沒有包袱和撕裂,他是全球化和城市化的産物,他的疏離、精緻都是現代城市工業文明的結果。而我們這一代長于中國80年代的“城市人口”,其實是懵懵懂懂從前工業化的集體主義裡趟過來的,在文化的審美上,土地,鄉土,和國家主義留下了永恒的烙印——不是不喜歡村上,而是在靈魂深處不夠熟悉這種純個體的,細微的,無需附加意義的情感叙事。
但人性和情感本身是共通的,愛與死亡,性,酒精,音樂,文字,以及莫名的巧合與敬畏——憐花将它們稱之為村上的“武器”,俗稱套路,我初看覺得一凜,細想如此貼切。村上是一個天才的工匠,将最不可能“标準化”的内容要素進行了标準化處理(當然這僅僅是針對他一個人的标準化)。也正是這種隐匿的标準化,才成就了高産,品質穩定,商業成功、以及便于流傳的村上春樹。至于那種讓我着迷的精确的時間描述,憐花将其稱為“文學氣質的日常生活”——我的了解是這種文學氣質是城市的,是工業文明特有的、流水線似的美感。那種刻闆,精準,重複,單調中隐藏着的節奏,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宿命”。王家衛幾乎每部戲都會透露出這種“村上式”的宿命感,比如“四月十六号下午三點之前的一分鐘你和我在一起,因為你我會記住這一分鐘。從現在開始我們就是一分鐘的朋友,這是事實,你改變不了,因為已經過去了。我明天會再來。”(《阿飛正傳》)
拆了七種武器後,憐花開始順着村上的寫作時間表,從《且聽風吟》《1973年的彈子球》……到《斯普特尼克戀人》《刺殺騎士團長》,都是這麼找一個小的切口,随意一刀一劍一鈎一槍,橫着拉開,在裡面看到卡夫卡,薩岡,王爾德,甚至古龍……
這種感覺,怎麼說呢?時間的流逝在憐花的手裡像錫箔一樣,被攤平成薄薄的一張,你看不見大時代的呼嘯而過,潮起浪湧,隻剩下愛,性,死亡,以及“富足時代”裡一切的個體的纖微悲痛。
憐花說,這叫“治愈”。
香帥
2021年10月19日淩晨,北京
本期特别介紹
王憐花
著有《古今兵器譜》
《江湖外史》
個人公衆号“江湖傳信錄”
END
香帥的金融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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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筆為劍,陪你穿越财富峽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