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柳永詞選講《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研究鑒賞

——柳永詞選講

柳 永

【作者簡介】

柳永(生卒年不詳),原名三變,字景莊;後改名永,字耆卿​‍‌‍​‍‌‍‌‍​‍​‍‌‍​‍‌‍​‍​‍‌‍​‍‌​‍​‍​‍‌‍​‍​‍​‍‌‍‌‍‌‍‌‍​‍‌‍​‍​​‍​‍​‍​‍​‍​‍​‍‌‍​‍‌‍​‍‌‍‌‍‌‍​。行七,故稱“柳七”​‍‌‍​‍‌‍‌‍​‍​‍‌‍​‍‌‍​‍​‍‌‍​‍‌​‍​‍​‍‌‍​‍​‍​‍‌‍‌‍‌‍‌‍​‍‌‍​‍​​‍​‍​‍​‍​‍​‍​‍‌‍​‍‌‍​‍‌‍‌‍‌‍​。崇安(今福建省崇安縣)人​‍‌‍​‍‌‍‌‍​‍​‍‌‍​‍‌‍​‍​‍‌‍​‍‌​‍​‍​‍‌‍​‍​‍​‍‌‍‌‍‌‍‌‍​‍‌‍​‍​​‍​‍​‍​‍​‍​‍​‍‌‍​‍‌‍​‍‌‍‌‍‌‍​。宋仁宗景祜元年(1034)進士,曾任屯田員外郎,世稱“柳屯田”。柳永是宋詞發展轉變過程中的關鍵人物,是中國詞史上第一個專業詞人。他精通音律,大量制作慢詞,多用賦體,雅俗并陳,對詞的發展起了推動作用。有《樂章集》三卷。今人薛瑞生有《樂章集校注》。

望 海 潮

【題解】

《望海潮》詞調,首見于柳永集中。詞詠錢塘(今浙江杭州),調名當是以錢塘作為觀潮勝地而取意。此詞據說是柳永拜谒當時鎮守杭州的統帥孫何而作,詠歎杭州湖山的美麗、城市的繁華。柳永有不少作品歌詠繁華盛世,尤以這首《望海潮》最為著名。

東南形勝[1],江吳都會[2],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3]。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4]。市列珠玑[5],戶盈羅绮競豪奢。

重湖疊巘清嘉[6]。有三秋桂子,十裡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7],嬉嬉釣叟蓮娃。千騎擁高牙[8]。乘醉聽箫鼓、吟賞煙霞。異日圖将好景,歸去鳳池[9]誇。

(《樂章集校注》)

【注釋】

[1] 形勝:地理位置優越。

[2] 江吳都會:或作“三吳都會”。北魏郦道元《水經注·漸江水》稱吳興郡、吳郡、會稽郡為“三吳”,錢塘在秦時屬于會稽郡,漢時屬于吳郡,為吳郡的都尉治所,隋唐時為杭州治所,五代吳越在此建都。是以稱作“三吳都會”。

[3] “參差”句:形容樓閣高低不齊。《西湖老人繁勝錄》:“回頭看城内山上,人家層層疊疊,觀宇樓台參差,如花落仙宮。”一說為“近于”“幾乎”之意。

[4] 天塹:天然的壕溝,比喻險要之地,不可能輕易越過的地方。《南史·孔範傳》:“長江天塹,古來限隔,虜軍豈能飛度。”舊多以長江為天塹。

[5] 珠玑:珠寶。這裡泛指像珠寶一類的珍貴商品。

[6] “重湖”句:西湖以白堤為界,分外湖、裡湖,故說重湖。疊巘:重疊的山峰。

[7] “羌管”兩句:白天吹奏羌笛,夜間泛舟采菱且唱歌。

[8] 千騎:指衆多随從,這裡代指州郡長官。漢樂府《陌上桑》:“東方千餘騎,夫婿居上頭。”高牙:高大的牙旗,将軍之旗稱為牙旗。

[9] 鳳池:即鳳凰池,本為皇宮中池苑,此處泛指朝廷或掌握政治機要的中書省。

【集評】

〔宋〕羅大經《鶴林玉露》丙編卷一:“孫何帥錢塘,柳耆卿作《望海潮》詞贈之(詞略)。此詞流播,金主亮聞歌,欣然有慕于‘三秋桂子,十裡荷花’,遂起投鞭渡江之志。”

八聲甘州

《八聲甘州》,一名《甘州》。本唐玄宗時教坊大曲名,來自西域,後用為詞調。五代時有《甘州曲》等,均與宋人制作的《八聲甘州》不同。《詞譜》卷二十五:“按此調前後段八韻,故名八聲,乃慢詞也。”此詞為秋日旅途登高思鄉之作,反映出詞人羁旅失意的苦悶心情。境界高遠雄渾,為雅俗并陳的佳構​‍‌‍​‍‌‍‌‍​‍​‍‌‍​‍‌‍​‍​‍‌‍​‍‌​‍​‍​‍‌‍​‍​‍​‍‌‍‌‍‌‍‌‍​‍‌‍​‍​​‍​‍​‍​‍​‍​‍​‍‌‍​‍‌‍​‍‌‍‌‍‌‍​。

對潇潇[1]、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漸風霜凄慘,關河冷落,殘照當樓。是處[2]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3]。惟有長江水,無語東流。

不忍登高臨遠,望故鄉渺邈,歸思難收。歎年來蹤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妝樓颙望[4],誤幾回、天際識歸舟[5]。争知我、倚闌幹處,正恁凝愁。

[1] 潇潇:形容雨勢很急的樣子。

[2] 是處:到處,處處。

[3] “苒苒”句:景物随時間的消逝而逐漸衰敗。苒苒:同“冉冉”,逐漸地。物華:美好的自然景物。

[4] 颙望:凝望,呆望。

[5] “誤幾回”兩句:佳人多少次把遠處駛來的船隻誤認為是自己夫妻歸來的船隻。南朝謝朓《之宣城郡出新林浦向闆橋》詩:“天際識歸舟,雲中辨江樹。”唐溫庭筠《望江南》:“過盡千帆皆不是。”此處反用謝詩而較溫詞意更為曲折,失望之感更加濃重。

〔宋〕蘇轼:“世言柳耆卿曲俗,非也。如《八聲甘州》雲:‘霜風凄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此語于詩句,不減唐人高處。”(宋趙令畤《侯鲭錄》卷七引)

〔宋〕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卷二一:“其詞格固不高,而音律諧婉,語意妥帖,承平氣象,形容曲盡,尤工于羁旅行役。”

〔清〕周濟《宋四家詞選》:“柳詞總以平叙見長,或發端,或結尾,或換頭,以一二語勾勒提掇,有千鈞之力。”

鳳 栖 梧

登樓傷春,漂泊之感與思鄉之情相交織,情緒濃烈而沉郁。“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尤為人激賞。

獨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1]。草色煙光殘照裡。無言誰會憑闌意。

拟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2],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3]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1] “望極”兩句:心中的愁緒随着春色油然而生。望極:站在高樓上極目遠眺。

[2] 對酒當歌:三國魏曹操《短歌行》:“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3] 衣帶漸寬:形容人逐漸消瘦。《古詩十九首》之《行行重行行》:“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

王國維《人間詞話》:“專作情語而絕妙者”,“古今曾不多見”。(評末二句)

【其他作品】

鶴 沖 天

黃金榜上。偶失龍頭望。明代暫遺賢,如何向。未遂風雲便,争不恣狂蕩,何須論得喪。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

煙花巷陌,依舊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尋芳。且恁偎紅翠,風流事、平生暢。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

戚 氏

晚秋天。一霎微雨灑庭軒​‍‌‍​‍‌‍‌‍​‍​‍‌‍​‍‌‍​‍​‍‌‍​‍‌​‍​‍​‍‌‍​‍​‍​‍‌‍‌‍‌‍‌‍​‍‌‍​‍​​‍​‍​‍​‍​‍​‍​‍‌‍​‍‌‍​‍‌‍‌‍‌‍​。檻菊蕭疏,井梧零亂惹殘煙。凄然。望鄉關。飛雲黯淡夕陽間。當時宋玉悲感,向此臨水與登山。遠道迢遞,行人凄楚,倦聽隴水潺湲。正蟬吟敗葉,蛩響衰草,相應喧喧。

孤館度日如年。風露漸變,悄悄至更闌。長天淨,绛河清淺,皓月婵娟。思綿綿,夜永對景,那堪屈指,暗想從前。未名未祿,绮陌紅樓,往往經歲遷延。

帝裡風光好,當年少日,暮宴朝歡。況有狂朋怪侶,遇當歌、對酒競留連。别來迅景如梭,舊遊似夢,煙水程何限。念利名、憔悴長萦絆。追往事、空慘愁顔。漏箭移、稍覺輕寒。聽嗚咽、畫角數聲殘。對閑窗畔,停燈向曉,抱影無眠。

【學生佳作賞析】

雨後清秋之傷

——柳永《八聲甘州》(對潇潇暮雨灑江天)賞析

清秋落日,遊子登高,憑欄眺望,悲愁滿懷。

作者獨自面對着潇潇灑灑的暮雨從灰蒙蒙的天空灑落到江面上,經過一番雨洗的清秋之景,分外寒涼清朗。凄涼的霜風一陣緊似一陣,關山江河一片冷清蕭條,落日的餘光照耀在高樓上。到處紅花凋零翠葉枯落,一切美好的景物漸漸地衰殘。隻有那滔滔的長江水,不聲不響地向東流淌。開頭“對潇潇暮雨”“洗清秋”表明作者所處的時節,古人向來有傷秋之感。而作者登高看到那一切美好事物的消逝,心中苦悶之情油然而生。隻能感歎“唯有長江水,無語東流”。而上阕的“雨”“灑”和“洗”字,三個上聲,循聲高誦,讓人頓覺素秋清冷,傷感無限。

每次讀這首詞,都會覺得心無端地下沉,我便知道這是作者的渲染成功了,讓我也産生了悲秋之感,無論我所處的時節是怎樣的。所謂“客子常畏人”,柳永一人孤身漂泊在外的時候也會覺得孤獨無助。再加上秋天的傍晚,日落又徒加了他的傷感。眼前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消失殆盡,落花流水冰冷地打擊這遊子的心。一句“苒苒物華休”道出作者對大自然的無奈,我猜想是否也是他對于人生仕途無奈的一個縮影呢?柳永也是傳統知識分子,學而優則仕是他們的一貫信條,而他卻處處碰壁,抑郁不得志。最後自我安慰一句:“惟有長江水,無語東流。”隻有滔滔不絕的長江水沒有受到時節的影響,照常流動,撫慰作者的心。

他不忍登高遙看遠方,眺望渺茫遙遠的故鄉,渴求回家的心思難以收攏。歎息這些年來的行蹤,自己到底為何要苦苦地長期停留在異鄉?想起美人,正在華麗的樓上擡頭凝望,多少次錯把遠處駛來的船當作是自己回家的船。她哪會知道我正在倚着欄杆,愁思如此深重,絕對不比她輕松快樂。下阕寫作者獨自在外思念家鄉的感情,與上阕的衰落之景相對。情景交融,讓人感同身受。抒發了自己的漂泊挫敗之感,“不忍”句點明背景是登高臨遠,雲“不忍”,又多一番曲折、多一番悲傷的情緻。到這裡,詞以寫景為主,情寓景中。詞人推己及人,本是自己登樓遠眺,卻偏想故園之閨中婦人,應也是登樓望遠,伫盼遊子歸來,這讓感情更加濃烈,和杜甫的“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有異曲同工之妙。“誤幾回”三字更覺靈動。結句篇末點題。“倚闌幹”,與“對”,與“當樓”,與“登高臨遠”,與“望”,與“歎”,與“想”,都相關聯、相輝映。詞中登高遠眺之景,皆為“倚閨”時所見;思歸之情又是從“凝愁”中生發;而“争知我”三字化實為虛,使思歸之苦、懷人之情表達更為曲折動人。

讀下阕,驚覺這個風流才子的思鄉念親之情竟然頗有些豪放之感,總覺得“天際”這樣的詞應是東坡所寫,柳七多是纏綿于一片天空的。也正是天際識歸舟這樣的句子,為我們活靈活現地塑造了一個望穿秋水等待良人歸來的婦人形象​‍‌‍​‍‌‍‌‍​‍​‍‌‍​‍‌‍​‍​‍‌‍​‍‌​‍​‍​‍‌‍​‍​‍​‍‌‍‌‍‌‍‌‍​‍‌‍​‍​​‍​‍​‍​‍​‍​‍​‍‌‍​‍‌‍​‍‌‍‌‍‌‍​。

這首詞章法結構細密,寫景抒情融為一體,以鋪叙見長。詞中思鄉懷人之意緒,展衍盡緻。而白描手法,再加通俗的語言,将這複雜的意緒表達得明白如話。全詞景中有情,情中帶景。讓人身臨其境地感觸到作者的情感,和他一起憂愁思鄉。

(陳筱煦 20125219 2012級漢語1班)

【簡評】

從對詞句的分析再到對詞的情感和藝術手法的闡述,看出作者思路清晰。以第三人稱講述詞人的心理變化,其中複雜難言,卻因如己親眼所見而使詞人形象更為完美清晰,不再是一個遙遠模糊的身影。

煙花裡的白衣卿相

我喜歡很多詞人,喜歡不同風格的詞。像“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像“斜陽外,寒鴉數點,流水繞孤村”,像“惜春長怕花開早,何況落紅無數”,還有很多……

但今天,現在,此時此刻,我卻隻想寫下對一個人、一首詞的感動。

對潇潇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漸霜風凄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是處紅衰翠減,冉冉物華休。唯有長江水,無語東流。

不忍登高臨遠,望故鄉渺邈,歸思難收。歎來年蹤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妝樓颙望,誤幾回,天際識歸舟。争知我,倚闌幹處,正恁凝愁。

由于我家居于洞庭之北,長江之畔,曾多次于秋雨之後立身江畔,是以,姑且以我淺陋的體會來揣摩揣摩這位“白衣卿相”的細微感受。

斜陽半沉,秋雨初歇,碧空如洗,滿世界的雨點兒終于停了下來,除了更加蒼翠的遠山,還有因微漲而更加空闊的江面。涼風乍起,吹起一個人寬大的衣襟,無名的江樓上,殘陽鋪開血紅的背景,蒸騰起氤氲的水汽,仿佛要将那唯一的身影化去。

牆角的草葉兒耷拉着,黃了;江心沙洲上的水藻蜷曲着,碎了;江對岸模模糊糊的樹影随江風擺動。每一次,綠意便褪下一層。這個秋天,詞人連“飛紅萬點”都已經錯過,萬物休矣。鋪開這幅凄涼蕭條的風景長卷,四時不變的,也似乎是永恒不變的,隻剩下那一江長向東流的“恨水”了。如塑像般半日未動的詞人緩緩走出飛檐,又猛地一步邁回,不是不想看見,而是明知看不見。一個人在經曆挫折時最易引動相思,更何況是一個漂泊多年,又遇風霜的文人。千種苦處,萬般無奈,到最後卻隻是一聲長長的歎息。我為何而留?我為何而孤寂?我為何而活?

恍惚間,情景浮動,由模糊到清晰。她此刻也與我一樣吧。站在妝樓之上,為每一隻歸家的船兒揪緊了心,卻又一次次用失望澆滅自己的滿腔熱忱。雖是煙花女子,但保留着那份倔強,隻為一人,甘願守候終生。我多想讓你看見我的身影,多想向你訴說我此時倚在欄杆之上獨望秋江的無盡哀愁,擦幹眼淚,江水依舊,鬓已斑白。輝煌如煙花逝去,空寂降臨。

柳永的詞開慢詞之先河,在低回隐約中極盡情感之能事。誰說柳永隻會豔歌淫曲?一個俗人是永遠寫不出像這首《八聲甘州》開篇時的那些句子的。那是生命與自然的共鳴,是永恒與瞬間的交錯。在我看來,這種愁比起李後主“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也絲毫不差,這不是個人對自己的悲歎,而是人類自始就存有的終極疑惑:為何人生苦短?為何宇宙綿長?

下阕情感由虛入實,愁腸百轉卻又不得傾吐,隻得轉化為對夫妻的情意和思念。可思念永遠不可替代相逢。相思過後,我依舊羁旅漂泊,你仍是無心梳妝。也就是這種心有靈犀的孤獨的默契,居然成了詞人最後的期望。說到這裡,讀詞的人不需要了解詞作的具體原因,讀懂那份深藏于字裡行間的細膩情思,也就可以說是讀有所成了。

白衣卿相不可能浪漫永存,而這種浪漫像煙花。一旦綻放,是一片絢美的夜空;一旦凋零,是一片深邃的星群。二者兼而有之,恐怕也隻有倚在欄杆上淺斟低唱的那個白衣卿相了。

(鄒悅 20125155 2012級傳播1班)

白衣卿相的風流聲名之下,又有多少難為人道的孤獨,作者卻讀懂了那不羁背後的不甘。從他詞及此詞,聯想豐富,情思盎然,與柳永自有一番默契。

生命執着的絕唱

——柳永《鳳栖梧》(獨倚危樓風細細)賞析

有這樣一首詞,那意境與精神美得讓我為之傾倒;有這樣一位詞人,他的一生讓我為之心疼。當我偶然在泛黃的厚厚書卷中,邂逅《鳳栖梧》這首詞;當我穿越過浩渺的曆史煙塵,與柳永這位北宋著名詞人相會時,我對春日的哀愁,對生命的執着有了新的認識。

《鳳栖梧》是一首極美的懷人抒情之作。春日來臨了,綠柳紅纓的季節,或許早有少婦凝裝上翠樓,又或許早有遊子領略着馬蹄落花香的美妙​‍‌‍​‍‌‍‌‍​‍​‍‌‍​‍‌‍​‍​‍‌‍​‍‌​‍​‍​‍‌‍​‍​‍​‍‌‍‌‍‌‍‌‍​‍‌‍​‍​​‍​‍​‍​‍​‍​‍​‍‌‍​‍‌‍​‍‌‍‌‍‌‍​。在這樣一個婆娑着風流的日子裡,透過曆史的風沙,我卻看到一位面容憔悴、形容枯槁的男子,他神色泠然,登高遠望,他在想些什麼?

“伫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微風吹拂的春日,詞人登上高樓,久久伫立凝望着遠方,想要一直望到盡頭,望到他相見的人,想去的地。這時卻在天地交接的無邊之際,“春愁”在他心中蔓延開來,仿佛化作血液,侵蝕着他的每一寸骨血。為何他會如此的痛,他在思戀着什麼,又在憂愁些什麼?

“草色煙光殘照裡,無言誰會憑欄意。”如茵的綠草,在夕陽的餘晖中仿似迷蒙着煙光,如夢似幻。夕陽也隻剩下餘晖了,詞人仍舊固執地伫立遠望,不願離去。無人了解他登高遠眺的心情,無人訴說他心中的愁思,唯有默默地依靠欄杆,讓春風将他的思戀帶去遠方吧!

“拟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或許沉醉可以讓人忘卻“春愁”,對着美酒,放聲高歌,強顔歡笑,豈知這昔日的美酒歌謠都失了味道。是詞人愁思太過沉重了嗎?為何始終無法排遣?他是如此的孤獨與寂寞,無論身體,抑或靈魂。誰能夠幫他?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原來他思戀的是遠方的伊人,為了這份愛戀,他憔悴了容顔,消瘦了身形。但是沒關系,愛情的可貴在于它的堅貞不屈,在于它的至死不渝。詞人從沒有後悔,他心甘情願為愛受煎熬,心甘情願在癡迷的自我熬煎。這是怎樣的一份愛情,這是怎樣的一種精神?

柳永的這首詞,纏綿婉約中又帶着些許堅定,他的周身萦繞着無邊的“春愁”,卻并沒有直接寫出這愁,通過對環境的渲染,巧妙地把漂泊異鄉的落魄感受,同懷戀意中人的纏綿情思融為一體,并将之愁緩緩道出。古人雲“曲徑通幽”,整首詞影影綽綽,撲朔迷離,千回百折,最終給我豁然開朗,但又意猶未盡之感。

詞中,最吸引我的當是“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這句。試想一下,當濃濃的愁思籠罩着全詞,讀者的心中該有着怎樣的悲戚之感,我們心疼詞人,或許更擔心詞人在那愁思面前低下高傲的頭顱。然而,詞人卻告訴我們,他至死也不悔。到這裡,整首詞得到升華,我看到了锲而不舍的堅毅性格和執着态度,仿佛萬花叢中的那一點綠,蓦然回首時,我找到了,它就在那裡,屬于柳永的堅毅與執着。

或許在詞中,這份執着是為愛而生,但是,我相信,那種骨子裡的堅毅是與詞人的血液融為一體的。在北宋,詞人的官場生涯并不如意,他寄情于詞曲,但我相信,他對人生有着自己内心堅定的理想與抱負。

而我們呢?

(劉子娟 20125229 2012級漢語1班)

全文處處都融入了作者對柳永及柳永詞的深刻體悟,從對柳永的執着不舍的贊歎到文末突轉,思考自身是否亦有那份執着,更是讓文章有了較為深刻的意義。自古而今,由彼及此,獨屬于柳永的堅強穿越千年亦能打動人心。

繁華背後,斯人憔悴

——柳永《望海潮》(東南形勝)賞析

這是一首一反柳永慣常風格的詞,既不同于“執手相看淚眼”的溫婉纏綿,又不同于“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的深沉憂郁。開篇就聲勢浩大,筆法大開大阖,濃墨重彩地展現了杭州的繁盛富庶。此詞構思精巧,上片寫杭州,下片着眼西湖,以點帶面地描述出錢塘的盛景。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這三句統領全篇,氣勢磅礴。三吳是指吳興、吳郡、會稽,這裡是用三吳都會代指杭州。“形勝”“繁華”二字為點睛之筆。其後便開始從各方面細緻描畫杭州的形勝和繁華。“煙柳畫橋”寫出了杭州街景的清雅秀麗,樹影婆娑映襯着雕花的虹橋該是多麼動人的圖景啊。“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展現的不僅是杭州居民人數之多,而且還反映了生活水準之高,人們有生活情趣——用簾幕帷帳裝飾自己的家,可見生活的閑遠自在。“雲樹繞堤沙”,隻一個“繞”字就寫出了長堤迤逦曲折的态勢。“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怒濤”寫出了錢塘江水的澎湃與浩蕩。緊接着,詞人抓住“珠玑”“羅绮”兩個細節便把市場的繁榮、市民的殷富反映得淋漓盡緻。“競豪奢”則寫商店之間競比誇耀,商品種類繁多,琳琅滿目,更展現杭州是個繁華的大都市。下片則開始着重刻畫西湖。重疊的山巒掩映下我們看到了被白堤一分為二的西湖。“三秋桂子,十裡荷花”,僅八個字就凝練出了西湖最美的景緻,具有震撼人心的沖擊力,讓人頓時心馳神往。“羌管弄晴,菱歌泛夜”二句對仗工整,情韻悠揚。而“嬉嬉釣叟蓮娃”在這絕美的風景中加入了人的成分,畫面更顯豐富,人情味兒濃了,構成了一幅國泰民安的畫卷。

接着,詞人開始寫權貴出行的氣派威武,“千騎擁高牙,乘醉聽箫鼓,吟賞煙霞”,多麼風流潇灑。這也是平民百姓所不能達到的。“異日圖将好景,歸去鳳池誇”,寫到這裡,作者才彰顯了自己的意圖——拜谒孫何。據羅大經《鶴林玉露》記載,這首詞是柳永呈給舊友的作品。孫何時任兩浙轉運使,駐節杭州。

站在柳永的角度想一想,曾經的同窗好友如今意氣風發,春風得意,而自己卻空有才情抱負,終日流連于歌樓酒肆,難道他不會傷神難過?“且去填詞”的聖旨難違,難道這一生就注定漂泊?

别以為柳永真能“忍把浮名換了”,他的心裡一直是渴望做個一官半職,為天下蒼生謀福的啊。而現如今,他四處漂泊,投靠無門,連見一見自己的舊友都是如此困難,他的心事,誰人能懂?

偌大的杭州城,燈紅酒綠,可這繁華背後,卻是柳永最深最深的傷口。

燈火漸漸隐去的時候,也許我們才能看到,那人竟如此憔悴​‍‌‍​‍‌‍‌‍​‍​‍‌‍​‍‌‍​‍​‍‌‍​‍‌​‍​‍​‍‌‍​‍​‍​‍‌‍‌‍‌‍‌‍​‍‌‍​‍​​‍​‍​‍​‍​‍​‍​‍‌‍​‍‌‍​‍‌‍‌‍‌‍​。

(馬語佳 20100183 2010級茅院交運1班)

标題一語中的,實得柳永詞中精髓。繁華看遍,自身前途卻還要靠同窗來搏,那滿目繁景不啻利刃之威。作者透過重重盛況,看到了詞人内心的傷。

飄零一夢轉眼空

——柳永《少年遊》(長安古道馬遲遲)賞析

自诩是一個懷舊的人。心中那根弦,就這麼被柳永的《少年遊》輕輕撩動了,滑出一個低沉的尾音,化作一聲歎息。

《少年遊》,一個頗有意韻的詞牌名。在蘇轼筆下,它是“對酒卷簾邀明月,風露透窗紗”的随性;在周邦彥筆下,它是“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的動人;在姜夔筆下,它是“楊柳津頭,梨花牆外,心事兩人知”的閑愁。

那麼,柳永的呢?

長安古道馬遲遲,高柳亂蟬嘶。夕陽島外,秋風原上,目斷四天垂。

歸雲一去無蹤迹,何處是前期?狎興生疏,酒徒蕭索,不似少年時。

合上書卷,用思緒觸摸詞的輪廓,便隐約看見他眼裡無法言說的哀愁,似澆滿了一池丁香的惆怅。

念往昔,繁華競逐,寒窗苦讀,往來名利。長安的歌舞升平也不過是時間的産物。當光陰淡滌舊迹,便僅留下微漠的平淡與悲哀,這一切也隻是為古道再添一層滄桑。馬行遲遲、車如流水的盛況仿佛屬于另一個世界。此處以景開篇,一種落差感和蕭瑟感油然而生。柳舞參差,上有蟬嘶,卻已不是盛夏的聒噪。本就懷一腔愁緒,又聞此凄涼之聲,所有複雜的情感都自心底翻湧而出,凝于喉頭。道是蟬音雜亂,實則詞人心亂。郊野之景雖廣,奈何正黃昏。夕陽的壯美從不肯施與失意之人。秋風蒼勁孤鳥飛,焉能不悲?天地之間,無限遼闊,唯一人于風中獨立,眼神悠悠遠遠,望斷天涯。下阕意境更為開闊。閑雲漂泊無依,須臾而無痕,長逝不返。而我茕茕前行,又要到何處去?沒有人能追上時光的步伐,前塵過往,風華凄凄。原來夢深不覺之時,春日已去。“幸有意中人,堪尋訪”的悱恻之情恍若隔世,“當年少日,暮宴朝歡”的狂朋怪侶又在何方?所謂萬物消逝不可複返之凄涼,都不過如此。将百種情感壓下眉頭,隻長歎一聲,終究人已不似少年時。

柳永本是一個多麼浪漫的才子,可歎終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不可消解的沖突伴随了他的一生,并令千年之後的人們仍為之扼腕。曾經的年少輕狂、淺斟低唱依舊擋不住歲月的蹉跎。抛卻浮名,流于煙花巷陌,仍不能行于濯濁之外,正如并非每個人都能如莊周般化蝶而逍遙。流年似水,當初的少年已經失去了可以寄托情感的地方。寂寞圍堵,椎心蝕骨。這便是柳永的悲哀。詞中的一個個文字引人去尋一個被寂寞上了鎖的花冢,太多凄涼滂沱的而又隐晦的情感埋葬于此,在古籍深藏的墨迹裡熠熠生輝。

(鄧茜媛 20132517 2013級工程管理)

比較了幾首《少年遊》中的不同心境,柳永詞中獨特的情感從古籍裡走出,在作者的筆下得到了再一次的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