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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業觀察︱倫敦舊書肆那點事兒:“窮講究”的二手書圈子

無論電子書和有聲書市場如何地喧嚣,倫敦人讀實體書報的習慣還是改不了。老一輩的倫敦人好從地鐵口兒免費的《旗幟晚報》(Evening Standard)摞兒裡抻出一份兒,上了車,落了座兒,雙手打開來,擡手熟練地掐起心兒裡的廣告頁,甩到座椅背兒上。翻翻新聞八卦,瞧瞧體育新聞,偶爾還搖搖頭,唏噓不已。年輕人好讀個小說的也不在少數。上了車,找個角落裡的座位窩着,從包裡翻出來本阿加莎·克裡斯蒂老太太的偵探小說,目不斜視,沉浸其中,稍不留神就坐過站了。雖然周圍的人也有拿手機重新整理聞的,有玩兒“三消遊戲”的,但是彼此都有自己的樂子,誰也沒覺得自己比别人層次高。

書店裡賣的書,許多也做得小巧輕便。企鵝出版社就是典型了。一本三百來頁的書,用要多薄有多薄的紙印,拿起來倍兒輕。書的大小也挺合适,放到包裡也不占地方。這樣的書,在晚高峰的車廂裡讀,單手持書,來去自如,機動靈活,讀一兩頁,還能擡起頭看看有沒有空座兒。企鵝出版社1937年到80年代的鹈鹕系列小書(Pelican Books)就很好地适應了倫敦人這種在犄角旮旯讀書的習慣。這種小書大多數也就二到三公分厚,大概10公分寬,15公分長,細長溜兒的形狀正好能放到大衣口袋裡。最近十年裡牛津通識讀本系列(Very Short Introduction)就更小了。一公分厚,巴掌大小,揣在懷裡都沒問題。記得曾經在英國讀過一個諷刺段子,是教如何裝“文青”。段子裡就說,别忘了在上衣口袋兒裡塞上本兒二手的詩集,最好能把作者的名字露出來。可見這些書設計的時候,就是為了當口袋書的。

然而,讀書的挑費還是很高的。就拿最近重出江湖的鹈鹕系列小書來說,新的一本就要九塊九英鎊。對于一個在超市關門前扒拉打折貨的我來說,拿起來掂量掂量,看着很是喜歡,但是要說這就讓我去櫃台交錢,準會跟那兒抖三抖。記得我的前輩,夏鼐先生,80多年前也在倫敦留學。夏先生本來就好讀書,到了倫敦,買書的開銷就更大了。翻翻先生的日記,不難看到他責難自己這個月因為買書的“老毛病”,把自己的資助花了個精光。于是乎這些年裡,我養成了去二手書店的習慣。原先二十幾塊的書,運氣好,四五塊就拿下了。本來是出于省錢,但是這些年下來,竟然和二手書市有了感情,其中的樂趣和悲歡,搜羅起來也夠寫個小文章來和讀者朋友們分享了。文章沒有什麼架子和結構,走到哪裡說到哪裡,就和逛書市一樣。

倫敦人好讀書,是以讀後捐掉的二手書也就多了起來;加上許多人也盼着少花點錢讀書,于是二手書市遍地開花。市中心花裡胡哨的大牌櫥窗間,冷不丁就夾着一個舊書店;城中心周邊的小鎮子裡,順着主幹道走,炸雞店、理發店、小餐館兒……突然就蹦出一兩家舊書店。除去這些“專業選手”,還有樂施會(Oxfam)這樣的慈善商店,裡頭也有捐來的小說畫報;一些個集市到周末還有支書攤兒的,簡易的塑膠棚子底下放張桌子,擺滿了舊書。安晝 (The Angel) 附近的看燈胡同(Camden Passage)裡,每到周四就有個大爺,擺上好幾張大長桌子,碼上各種老書晾着,自己坐在折疊凳子上看着;滑鐵盧橋南岸的橋下也有四五個這樣的大長桌子“舊書筵席”,遊人如織,觀者甚衆。往攝政運河(Regent Canal)走,到老煤場(Coal Drop Yard),沿運河往東走,有條船名叫辭舟(Word of the Water),船上船裡,遍布圖書,船裡有個老軟椅,鋪張毯子,船主的老狗,白地兒棕花兒,坐卧其上,怡然自得。更絕的是看燈鎮(Camden Town)上一個無家可歸的老太太,拉着小輪車,隔三差五就在聖米歇爾教堂前,順着栅欄,立上許多舊書,前面再擺開三五本來賣。這些年我好幾次都在倫敦看到流浪漢,面前擺着個收零錢的紙杯,頭發都打縷兒了,跟那兒縮在破被子裡看書。但是賣書的,也就隻見過這一位。

書業觀察︱倫敦舊書肆那點事兒:“窮講究”的二手書圈子

水上書店“辭舟”(Word of the Water),攝于2019年12月26日晚(本文圖檔均由作者提供)

倫敦是個大城市,三教九流、五行八作,每個階級和人群都有自己的聚集地。每個地方又都有自己的二手書店,接受來自周圍的舊書。于是,來到一個地方,要想最快地了解附近的經濟狀況,人口結構,找家二手書店,推開門進去看上一圈兒就知道個大概其了。薄隆薄利大街(Bloomburry Street)上有個樂施會開的書店。這個地方北有大英博物館、倫敦大學學院(UCL)和倫敦亞非學院(SOAS),南鄰猴笨(Holborn)附近紮堆兒的國王學院(KCL)和政經學院(LSE),算是紮根兒到倫敦中心書生氣兒最盛的地界兒了。于是在這裡不難找到各種二手的社科類教材。經濟、法律、社會學、人類學,不一而足。甚至還能翻出考古期刊、小本兒的發掘報告。記得2017年,不知道是哪位飽學之士,一股腦兒把一整套《古英國文獻協會叢書》(Early English Text Society Original Series)撒進了這家小店裡,店家擺了一窗台,拆開來賣了好幾個月才算告罄。

書業觀察︱倫敦舊書肆那點事兒:“窮講究”的二手書圈子

薄隆薄利大街上的樂施會書店 攝于2022年2月22日。雨過天晴,看到櫥窗裡這一周擺滿了古埃及相關的書,作者拍完照就走不動道兒了。

書業觀察︱倫敦舊書肆那點事兒:“窮講究”的二手書圈子

薄隆薄利大街上的樂施會書店内 攝于2022年2月22日。從這家書店的古代史和考古學書架上總能抻出點兒“偏門兒”的專業書籍,比如這本兒劍橋古典研究系列的《南伊特魯裡亞黑陶》。一旁的《失落的中世紀雷吉德王國》雖然書名聽着挺聳動,但是卻是本不折不扣的發掘報告。

同樣是樂施會的二手書店,到了另一個地方,就不一樣了。就好比是燒麥,在内蒙是羊肉餡兒的,到了南方,雖說還是那個皮兒,但是裡頭就變糯米餡兒了。倫敦城北是一串兒小山和大荒野。山南坡腳下有個地方叫肯提氏鎮(Kentish Town),自打中世紀晚期開始就是居住區。在這兒的樂施會二手書店裡,就别想輕松地淘本兒有點學術氣息的書了。但是環顧四周,有各色的小說和雜志,偶爾有一兩本旅遊手冊。不難看出這地方的人多是藍領、白領,工薪階層,沒準兒不少人都是在地鐵上窩着看小說的上班族。不少可能從附近的地鐵站上車,一路咣铛到市中心,朝九晚五,算上倒車,來回加起來大概50來分鐘,夠讀個十幾頁了。從肯提氏鎮往西南走,穿過攝政公園(Regent Park)有個叫聖約翰林場(St John's Woods)的地方,這裡的主幹道上也有家樂施會書店。進去一看,小說兒還是主流,但是稀稀拉拉,不成規模。反倒是有不少大學兒的藝術圖冊,光彩照人,從古典的到現代的,一應俱全。從一些角落裡還能摳出來幾沓子阿語報刊。看來這兒的人衣食無憂,大把時間花在欣賞藝術上。從阿語報刊在這家店出現的頻率來看,這附近的住戶肯定有中東土豪了。擡頭再看看店外林立的小咖啡館,小衆品牌服裝店,和19世紀雕梁畫棟的老磚樓兒,怎麼着也得是個中産階級富人區了。

雖說都是倫敦的二手書店,但是老話講,肉分五花兒三層,人分三六九等,對于一些個講究的人來說,有些店家的地位就稍高一些。并不是說您跟這些家兒買本兒塊兒八毛的《亨利六世(下)》,揣在大衣兜兒裡,您就跻身上流社會了。而是說這些店往往曆史很長,在倫敦二手書這個“窮講究”的圈子裡有自己的地位。說到頂好頂好的二手書店,就屬賈靈十字街(Charling Cross Road)上那幾家了。賈靈十字街大體上能分成兩節兒:打北邊兒的偷疼漢院兒站(Tottenham Court Station)奔東南,到劍橋圈子(Cambridge Circus)是一段兒。從這兒往賈靈十字火車站走是第二段兒,中間夾着倫敦城裡的戲園子紮堆兒的萊斯特廣場(Leister Square)。第一節兒裡最著名的就是蜉蝣肆書店(Foyles)。六層大樓,锃光瓦亮,顧客如織,算是倫敦書店裡的旗艦了。

從劍橋圈子到萊斯特廣場間的這二百來公尺裡,擠着三家老店。北邊兒的第一家是個雙棒兒,坤頭·富朗慈愛德華慈(Quinto&Francis Edwards)。坤頭書店是1983年的新店,但是掌櫃是富朗慈他們家的人。富朗慈是個老店了,鹹豐五年(1855年)那會兒就有了。本來坤頭和富朗慈是兩個門臉兒,10年前擠到了一個屋兒裡,到“新冠”疫情爆發那年三月實在交不上租子,才離開了賈靈十字街。接收這個門臉兒的是坤頭原先的鄰居,亨利頗得(Henry Pordes)書店,在這條街上也守了50多年了。最南邊兒的是随便買(Any Amount of Books)。這家店最年輕,掌櫃的是1998年開始經營。不過,這家兒的原址打1920年就是書店,那會兒叫梅秀(AH Mayhew)。如今的店家原封不動地繼承了梅秀家的地方,為了保留曆史的痕迹,連門臉兒和櫥窗的架構都沒改動。在網絡書城和電子書市場大發展的今天,三家兒就像親哥兒仨,在社交網絡上互相支援,互相宣傳。坤頭沒的那年,随便買在網上哀鳴了好半天,直到亨利頗得家接盤了坤頭的老房子,才稍微松了口氣:這麼些年裡,經曆了兩次世界大戰和疫情,這些大風大浪之後,賈靈十字街二手書的傳統總算是沒有斷根兒。

書業觀察︱倫敦舊書肆那點事兒:“窮講究”的二手書圈子

亨利頗得書店的櫥窗 攝于2022年2月22日。就在作者拍照的幾分鐘裡,就有四五波路人被櫥窗”俘獲“,最終經不起誘惑,開門進店,一探究竟。雖說這店已是亨利頗得家的,但是到屋兒裡一聞,那種老木頭的味道,加上點兒濕乎乎、淡淡的黴味兒,依然是坤頭家的味道。沒準兒這就是故去老店的魂魄吧。

是以對于好淘換舊書的人,從北向南走一趟可算是盛宴了。從外頭看三家兒櫥窗的擺設都各有特點。随便買年輕氣盛,最接地氣。但凡是天不下大雨,掌櫃的就把門店上方的陽棚拉出來,底下一字排開四個深綠色的大槽子,裡面又分隔成四個格兒。每個格兒裡塞滿了舊書,薄的厚的,破的好的,平裝的精裝的,三塊錢五本兒随便拿,挑完了自覺走進屋裡結賬,旁邊也沒人看着。不過不要指望有什麼好書,多是些過時的旅遊指南,小說雜記,偶爾有一兩本社科類圖書。大槽子後邊兒就是店家的櫥窗。幾個大黃木色櫃子,店家把最能招徕主顧的書擺上,封皮沖着大街,過往的行人都看得到。标題也是五花八門,互不搭噶:這邊兒是本兒包豪斯藝術,旁邊就是本兒古代藏語教程,往下又墊着本兒中世紀君主身體的研究。光是浏覽這些個五光十色的封面就要花個五分鐘。走到店門口,推門時往左扭頭看,還有個細高的櫥窗。店家經常在這個小櫥窗裡做文章:萬聖節的時候翻出來些神神鬼鬼看着吓人的書,裝點上幾本黑皮兒巫術研究,和塑膠南瓜和小骷髅擺在一起;聖誕節的時候就碼上各種紅色和綠色書皮兒的精裝本子,假裝自己是個聖誕樹。書通常是狄更斯的《聖誕頌歌》,但是畢竟沒那麼多,于是就拿紅色和綠色的洛布古典叢書 (Loeb Classical Library) 充數。

書業觀察︱倫敦舊書肆那點事兒:“窮講究”的二手書圈子

“随便買”的櫥窗 攝于2022年2月22日。“随便買”和往常一樣熱鬧,老主顧、新客人出出進進,很難抓住這樣一個沒人的、靜悄悄的瞬間。或許是最近風大,亦或是下雨,要麼就是為了露出櫥窗最底下一排書,店家撤走了一個綠槽子。

亨利頗得家像個招搖的大小姐,櫥窗是個活脫脫的精品櫃。連根兒拔起來,挪到新邦德街(New Bond Street)和那些個蒂凡尼、卡迪亞門店放一塊兒都不為過。雖說是搬了次家,但是亨利頗得家不管挪到哪兒,都要把門臉兒油漆成寶藍色,看着富貴堂皇。書是橫躺在櫥窗底部的,有些還打開來露出裡面的插圖。不過這些書可都不是等閑之輩,少說也有一二百年的曆史,精裝的皮面兒、燙金的字兒,看着就買不起:有時候是一本兒藍色的《魯拜集》,燙金的中東花草紋樣爬滿了封面。有時候又換成兩百年前精印的《神曲》,好幾個本子擺開來,有的帶着深紅的皮兒和燙金的但丁像;有的則翻開來,露出扉頁精湛的印刷。左右兩側還有小櫃子,擺着19世紀遊記、18世紀的掌中書,還摞這幾本兒羅琳大嬸兒簽過字的《哈利波特》。亨利頗得家店朝西,太陽過了中天,陽光正好打在這些個金晃晃的封面上,在寶藍色櫥窗邊兒的映襯下珠光寶氣的,活似個聚寶盆。甭說好買書的了,就是過往的行人,也要停下來看看熱鬧。

坤頭家打鹹豐朝活到現在,老成練達,樸實穩重。門臉兒油漆成老式的墨綠色,店的名字用暗淡的金漆描了,藏在多年積攢的灰塵下,望一眼,稍不留神,就能被拽到《福爾摩斯》的世界裡去。店門中間靠右,左右各一櫥窗。左邊的櫥窗和随便買一樣,黃木的櫃子上碼上老書,亮出封面;題目包羅萬象,圖檔攝人眼球。書多是上個世紀的舊本子,不乏經典。右邊的櫥窗和亨利頗得家一樣,豎着年過百年的老本子,多具有收藏價值,但價格自然也不菲,十天半拉月都不見換。皮子書脊,古樸沉穩,要麼被藏家撫得锃光瓦亮,要麼被歲月啃得掉皮兒掉片兒,遠沒有亨利頗得家來的招搖,倒是襯了坤頭家老店的身份。綠色的門上還貼了張一篇來自豆瓣的文章。一方面是招徕附近來中國城逛的學生,另一方面也是覺得有面兒:來自世界另一端的中國顧客,不遠萬裡,就為了光臨本店,還寫下文章給咱做宣傳,可不了得?看得懂中國字兒的進來瞧瞧,看不懂的也看看熱鬧,這百年老店也面向全球化了。

雖然書店的門簾櫥窗那麼熱鬧,但是若是沒了掌櫃的和顧客,沒了這倫敦城裡的人氣兒,再好看的櫥窗門臉兒,也不過是沒了生氣的皮囊。三家店的主顧裡,最特别的,最有趣兒的要說是坤頭家的老主顧們了。坤頭家有個老規矩,每個月第一個周二上新貨,下午兩點準時開門兒。于是乎每個月第一個周二,總有一條長隊,從坤頭家門口擺開一字長蛇陣,恨不得戳到劍橋圈子的街口去。隊裡多是老爺子,有的鬓角斑白,有的哈腰駝背,高瘦得像竹竿兒,矮胖的像水缸,參差不齊,形象各異,都靜靜地望着門口,一排就是20來分鐘。要是春夏還好,到了秋冬,天兒稍微涼點兒,老爺子們裹着粗花呢子的大衣,頂着瓜皮鴨舌帽兒,有棕的,有灰的,和秋天一個顔色。下午西斜的陽光下,每個人嘴裡都吞雲吐霧,呼着蒸汽,偶爾伸出手來搓一搓,取取暖。

坤頭家的店員,也長得文質彬彬,細高的個頭兒,金絲兒眼鏡,絞花兒毛衣,打開了門。老主顧們魚貫而入,直奔上了新貨的地下室。地下室裡最寬的地方,并排就能走四個人,四周都是碩果累累的書櫃,一直通到屋頂。剛剛還在冷風裡哆哆嗦嗦、岣嵝哈腰的老主顧們瞬間恢複了青春,仿佛猴入叢林,魚入大海,一個個蹬梯攬凳,蹬上爬下,誰也不和誰多說一句話,都貪婪地掃着書脊。有狂熱的主顧不管三七二十一,稍微瞥了下書名,就拿了好幾本兒。有的手裡捧了一大摞,從肚臍眼兒摞起來到下巴颏兒;有的幹脆席地而坐,把戰利品堆一邊兒,一本一本地摩挲,卻又好像護食一樣,顧着前後左右。我挑舊書往往不是那麼果斷,思前想後,看了又看,一會兒是檢查書脊結不結實,掉不掉頁兒,一會兒又掂量價格。一本兒書如是不熟悉,往往是拿了看,放回去,一會兒又拿回來。如是趕上周二下午,那看上的書早就被這些爺爺輩兒的老小孩兒收入囊中了。一無所獲的我也就此作罷,往南走到随便買,看看有什麼新貨。

随便買這家有意思的是店員。他們诙諧幽默,每天好在網上插科打诨,線下喜歡和老主顧談天說地。老主顧買不買書無所謂,聊得開心就成。有好幾次我推門進去,發現老主顧擋在門口,坐在輪椅上,正聊得開心。我也挺不好意思,客客氣氣地表示:“勞駕您嘞,稍微挪挪。”店員這才看到,趕緊招呼我進來。要說這群店員幹出來的最逗的事兒,是一個寫着“四分熟(Medium Rare)”的标簽,就貼在書店靠北的書櫃上。随便買和其他幾個舊書店一樣,偶爾會收到特别稀有的本子(rare books),于是就當做收藏品來賣。在靠北的這個櫃子,越靠上的書就越稀有、越有價值,店家就貼了個稀有(rare)的标簽,自然沒問題。可是到了中間這幾層,說稀有,也不是那麼稀有;說普通,也不是那麼常見,是以想來想去,就算是“中不溜兒的稀有”吧,用英文寫出來就是Medium Rare。可是好巧不巧,這個詞兒也是“四分熟”的意思。洋人吃牛扒和漢堡,點完菜,服務員都得問:“您要幾成兒熟的?”像戈登拉姆齊(Gordon Ramsay)那樣會吃的就說“來個四分熟吧”。一般肉一上來,切開來,粉嘟嘟的流着汁兒。于是乎很多顧客就老開玩笑:這書您想要幾成兒熟啊?四分熟吧!以物質食糧的術語形容精神食糧,店員的幽默也是很上道兒了。

書業觀察︱倫敦舊書肆那點事兒:“窮講究”的二手書圈子

“随便買”的綠槽子 攝于2022年2月22日。可别小看了這些個綠槽子,它們可是随便買書店的牌面,甚至有自己的名字——Barrow(手推車,因為每個底下還有四個輪子)。問了店員才得知,這些個手推車兒也是店員們自己做的。除了手推車,這家店的賣點就是那張“四分熟”的标簽了。

書業觀察︱倫敦舊書肆那點事兒:“窮講究”的二手書圈子

幽默的“四分熟(Medium Rare)”标簽

不過,就和坤頭家那些老小孩兒一樣,随便買的店員和掌櫃一沾到舊書就換個氣質。如果說坤頭家的老主顧多了年輕人的活力,那麼随便買的店家就多了老年人的滄桑。每每說起二手書的買賣,他們總會回望賈靈十字街百年來的舊書交易傳統,似乎生怕傳統斷在自己這代人手裡。這種擔心并不是無源之水。脫歐、疫情、通脹,每個問題都可能讓一個百年老店丢了主顧,斷了租供。老坤頭帶着周二排隊的老主顧離開了,街上隻剩下排隊買韓式粉食( )的小年輕兒。倫敦人重傳統,可是面對這個日新月異的世界,傳統又會有多牢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