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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菜花的笑聲

作者:東營微文化
苦菜花的笑聲

伴着日月,沐浴風霜,陽光攙扶,雨露滋潤,苦菜花兒頑強向上,終于一朵朵花蕾裹着春天的故事,被一陣春風吹開了。

花開的聲音,玉米聽到了,高粱聽到了,一隻花蝴蝶聽到了。

1978年,在中國曆史上必将刻下深深的印記。一場劃時代的會議,使共和國這艘巨輪改變方向,重新啟航。一場和煦的春風,吹綠了祖國大地,吹化了人們思想中的冰塊。

生産隊的田地被切割成一塊塊“蛋糕”,分到每家每戶。扛着鋤頭集體出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踏着日頭腳步的勞動規律被打破了。莊稼人像休眠中蘇醒的牛,使出吃奶的力氣,頂着太陽背着月亮不分晝夜,全家老少齊上陣,向田地要糧食、要夢想、要明天。

村上那棵老白楊樹高高懸挂着的鐵鐘失業、失聲,變得沉默不語。

鄉村的黎明是雄雞叫出來的,嘹亮的啼鳴是莊稼人出征的号角;鄉村的夜晚是老牛拉回來的,還有一車的汗水和滿天閃爍的星鬥;鄉村的歌是鋤頭和鐮刀奏出來的,一首首裝訂成一本厚重的書,存放在田野的書架。鄉村的夢,從春天出發,在風雨中成長,被一陣秋風吹熟,挂在一朵白雲之上。

田野中,老老少少甩開了膀子拼着力氣,迎着朝陽,舉着月亮。歡歌笑語在碧波上翻着跟頭,一浪接着一浪。一棵棵墨綠墨綠的莊稼,憋足了勁,被一根根陽光拉長、拉高。秋天到來,金色田野,一派繁忙。一個個挺着大肚子的玉米棒槌,呲着黃黃的大牙,歡喜的笑聲在地上打着滾兒;一棵棵懷孕的高粱耷拉着腦袋羞答答,漲紅了臉;一個個沉重的谷穗,滿是學問,卻謙遜地低着頭......

黨的好政策當年就開花結果,到處是豐收的景象!

那年秋天,終于告别了十幾年地瓜也吃不飽的生活,吃上了黃黃的玉米餅,日子小鳥兒一樣飛起直上。随後,小麥也有了好收成,産量一年比一年高。

剛收完小麥,娘偷偷蒸了一鍋白白、胖胖的大饅頭,囑咐道,千萬别讓外人看到。那天,堂姐英子叫我出來玩,無意我發現她的上衣兜裡裝着一個大大的白馍。

莊稼人的生活實作了“三級跳”。

敞開心胸的中國好戲連台。

國家大力倡導尊師重教的風尚。經過嚴格的考試、考核,按照政策爹轉為正式公辦教師,成為名副其實吃“皇糧”的人,配置設定到離家20公裡的汀羅鎮王家中學教數學。爹終于有了“名分”,甩掉了“泥腿子”的标簽。

一隻腳站在講台,一隻站在莊稼地的民辦教師沐浴在嶄新的晨曦,眼前展現一條寬闊的陽光大道。

然而,爹始終甩不掉身上的泥土,因為爹的根已經深深地紮下,爹的血脈已經與大地緊緊相連,爹的靈魂已經在那方熱土安了家。

兩年後,我以全公社第一名的好成績考上國中,全村人啧啧稱贊。

“老三啊,恁兩口子的福氣還在後頭呢!恁這些孩子都很有出息哩。”鄰居李外婆是個有俠義心腸的人,平時誰欺負我們,她都會站出來說句公道話。

“恁的福氣都寫在了臉上,恁爺四個的嘴唇都那麼厚!嘴唇厚,多吃肉啊!”

東瞅瞅西看看,嗨!真是的,我們一家人的嘴唇都是厚厚的,紅紅的,紫紫的,像兩片厚重的肉片,都随奶奶。老人家把寶全押在我們兄妹仨身上。娘最聽李外婆的話,把她奉為菩薩。

爹是種莊稼的好把式。

犁地、播種、鋤地、施肥、澆水、收秋樣樣行,與那些壯勞力相比絲毫不差。每逢暑假,爹常常讓我在學校複習,自己回家獨自頂起一輪毒辣辣的太陽。

春天,爹推着滿滿一車土糞,一雙大腳丫踩得一條土路咚咚作響。一滴滴汗水滴答滴答,在路上畫着一條虛線,将村莊和莊稼地緊緊連在一起。

莊稼地就像一床棉被,需要翻轉、疊韻、曬曬。莊稼地也是一本永遠讀不完的書,翻不完的頁碼、讀不完的詞語。播下了莊稼的種,就播下了綠色的夢。

酷暑季節,悶熱難耐。一有空閑,爹光着膀子和腳丫,扛着鋤頭和驕陽,一頭紮進密不透風的玉米地裡。禾苗也是爹的孩子,他澆灌着疼愛,喂下從血汗中提煉的營養,希望的眼神伴着綠色的禾苗一點點拔高。夏夜,繁星點點,蟲兒吟唱。勞作了一天的莊稼人才會歇下來。有時,爹躺在天井的麥稭栅子上,翻來覆去,讓我踩踩背。我知道爹痛,知道爹累,不忍心雙腳都踏上,一邊踩着,淚水一邊悄悄滑落到爹的背上……

一張張拱背,一個個濃縮的身影,在發燙的汗水中喘息。天,擠不出一絲風;一張老鋤,張着大口,翻動着跌落的陽光,将凝固的日子松動,陽光和汗水織就的外衣,黑紅,古銅般的凝重,抵擋蚊蟲,抵擋風雨,抵擋歲月的利劍;黢黑的臉蛋,一張嘴,一個憨憨的笑,一朵聖潔的花朵,開在七月。背了一天的太陽,又背着月亮回家。爹像一頭老黃牛,耕耘着火辣辣的歲月。

我要和爹一起背起家的大山。于是,學着爹的樣子,我光着膀子和腳丫,把自己交給日月,交給田野。

然而,做一名合格的莊稼人就像煉一塊好鋼,須經嚴寒酷暑、風雨冰霜地錘打敲煉。一天下來,我白嫩的肌膚被陽光咬得好痛好痛,渾身上下密布紅紅的牙印。

太陽也喜歡吃點嫩肉啊!

晚上,剛一躺下,我的後背不敢着地,一接觸到土炕,鑽心般的疼痛。我感覺肉被烤熟了,聞到了肉香。

那晚,我徹夜未眠。

爹說,咬着牙堅持下去!

三四天後,肌肉漸漸不痛了,紅紅的肌膚轉換成棕黑,黑色能遮蔽太陽、阻擋風雨。

正午,我推着獨輪車載滿土糞,載着驕陽,一趟趟在家和田地之間來來回回。突然,鼻子淌出鮮紅的血。聽小夥伴們說,滴進“囔囔子”的汁液就能止血。

“囔囔子”是田間地頭随處可見的一種野菜,渾身上下長滿了白刺,高興的時候盛開着粉色的花兒。但因為是“刺頭”,很少有人欣賞她的芬芳。

我突然悟到:做人不能像“囔囔子”,太多的棱角和芒刺,會讓人遠離。要學會包容和低調,否則縱使你才華橫溢、出衆超俗,也沒人欣賞你、認可你。

我拔了棵“囔囔子”,揉爛擠出汁液倒灌進鼻孔,然而,進去的是綠色,出來的是鮮紅。回到家,爹急得好像熱鍋上的螞蟻,馬上帶我去醫院。大金鹿自行車在滾燙的熱浪中飛奔,爹的汗水像滾落的珠子一個勁地向後摔。到了陳莊鎮醫院,醫生處理了一下鼻孔,然後開了一些口服藥。

爹害了怕,再不讓我摸獨輪車。

“啧啧,看看恁家大小子就不是莊稼人,人家就是富貴命!恁以後跟着享福吧。”李外婆笑哈哈。

輕輕地,秋天來了。

天突然長高,幾朵悠閑的雲兒,好似白色的抹布,将藍天擦得明亮如鏡;一群鳥兒飛起,又落下,似跳動的音符彈奏着秋天的樂章。

放眼田野,高粱、玉米脫去綠色的衣裳,換上了金色的盛裝。濃濃的十月啊,柔靜似水,搖擺着各種舞姿,展示着自己的風情。鳥兒歡叫,一朵朵閑雲像放牧的白羊,在頭頂漫步。一會低頭啃草,一會昂首眺望遠方...... 到處流金淌銀,歡歌笑語。田頭,一朵朵黃色的苦菜花像一盞盞明燈,将莊稼人的心映亮;遠處,聳立的鑽塔挂着幾朵白雲,一隻隻大雁像一架架飛機盤旋,飛走,飛來......

對于莊稼人來說,秋天是一年苦苦的期盼!自從春天播下了種子,就掐着指頭算,遇到天旱或多雨多災,愁眉不展,心一直被揪着。好不容易盼着風調雨順有個好收成,自打立秋,恨不得推着日頭向前跑,磨好鐮刀,修好獨輪車,整裝待發,隻待秋天一聲令下。

柔柔的風,柔柔的雲,柔柔的心。裹着頭巾的娘臂挎竹籃,把一個個成熟的玉米棒錘掰下放進籃筐。掰一個,她都會自言自語:好實誠啊......笑得好像腳下的野菊花兒,燦爛、明亮;爹緊跟在後,把自己做成一張弓,手揮着鎬頭把一棵棵玉米放倒在地。一會兒,直起腰瞭望天邊那朵白雲,汗珠子一個接着一個滾落,卻遮擋不住内心的喜悅。一隻隻蜻蜓在身邊飛來飛去,欲幫忙卻無處下手,一個勁地嘟囔......

深沉的黃豆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啪—一個豆莢爆裂,蹦出一粒粒黃色的秘密.....

醉熏熏的高粱,紅着臉兒耷拉着腦袋打着瞌睡。爹叫醒它們,一一剪下,裝入麻袋,然後,扶着一棵棵高粱倒下,它們站累了,需要好好睡上一覺......

金黃的谷子低頭笑而不語......一隻隻蝴蝶飛來飛去,檢閱着夢的成果。秋風吹過,一棵棵谷子搖晃着腦袋,訴說着身孕之喜。爹彎下腰,手揮鐮刀,一把把谷子離開了生長的土地。一排排、一行行谷子躺下了,排隊等待回到夢的家鄉。

夕陽一點點下落,染紅了天邊的雲彩。踏着斜斜的夕陽,

沐浴着金色的秋風,汗珠在爹的臉上蕩漾,獨輪車一路吟唱,載着累累果實和太陽、月兒回家,身後的花狗撒着歡兒。

豐收的村莊挺直了腰闆,一縷縷炊煙是村莊飄逸的秀發,清香、漫舞、歌唱。

(攝影 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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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樊俊利,筆名一帆,男,漢族,1967年9月出生,山東利津人。中共黨員。中國報告文學學會會員,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中石化作家協會會員,山東省散文學會理事、勝利油田作家協會副主席,東營市作家協會主席團成員,《中國作家》簽約作家。1989年開始發表作品,1998年從事文學創作。先後有詩歌、報告文學、散文等發表在省部級、國家級報刊雜志,多篇作品在全國獲獎,出版詩歌散文集《回家的河流》,紀實文學集《荒原,今夜星光燦爛》《荒原作證》,詩集《守望》,散文集《雪花那個飄》等。現供職于勝利油田電力分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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