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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天才女友:滑雪場外的谷愛淩,那不勒斯的“兩生花”

在最新一期的《朗讀者》中,2022年北京冬奧會自由式滑雪女子大跳台冠軍谷愛淩,選擇了神秘的意大利作家埃萊娜·費蘭特創作的長篇小說《我的天才女友》。從埃萊娜的成長環境,莉拉的天資聰穎,以及這本書所展現出的新一代女性成長路徑,或許可以感受到滑雪場外谷愛淩的身影。

我的天才女友:滑雪場外的谷愛淩,那不勒斯的“兩生花”

《我的天才女友》

1.

3歲就被母親帶到雪場,1年後就學會抓闆、呲杆、貓跳等動作的谷愛淩,9歲拿到全美少年組滑雪冠軍,13歲參加成年組比賽,14歲囊括9個全美冠軍在内的50個冠軍……這和《我的天才女友》中莉拉的形象有些相似:

3歲時陪着哥哥學習的時候學會讀書認字,國小一年級就出類拔萃,如果努力一點就可以直接參加二年級考試,不到七歲就可以跳級上三年級。就像谷愛淩在13歲的班級演講時提到的:

“我覺得我有點與衆不同,同齡的孩子還在哭鬧和抱怨時,我正在小坡道上忙着呢。”

幸運的是,谷愛淩避開了莉拉那種原生家庭環境。在 《我的天才女友》中,盡管莉拉的哥哥裡諾為自己的妹妹全力争取上學的機會,甚至忍着每次都被父親扇耳光的家庭暴力,依然支援莉拉讀書。甚至,一直在父親制鞋店從早六點到晚八點幫忙的裡諾,主張要一份工資,為的就是能讓妹妹繼續上學:

“如果你付錢給我的話,我來供她讀書。”

我的天才女友:滑雪場外的谷愛淩,那不勒斯的“兩生花”

然而,在莉拉成長的家庭環境下,哥哥的無條件支援卻無法改變妹妹的命運,國小畢業之後莉拉隻得和哥哥一樣,去父親的修鞋店裡幫工。

相比之下,谷愛淩的家庭成長環境,又像是《我的天才女友》中另一個角色埃萊娜:雖說埃萊娜不被母親喜歡甚至厭惡,她之是以能夠繼續留在學校念書,也是源于父親的決定和母親對父親決定的絕對服從,但是至少在家庭中,她是父親的掌上明珠,而且備受幾個弟弟的喜歡。

就小說而言,埃萊娜和莉拉,是兩個在無形的龐大力量下想要擺脫命運的女孩子:一個憑借自己的聰明早慧,不斷尋求現實條件下的最優解,是野蠻生長的天才;一個有着相對較好的家庭教育環境,從亦步亦趨地和莉拉暗暗角力,最終“功成名就”。她們就像互相依附、對抗、纏繞而不斷借力生長的兩根藤蔓,将對方濃重地刻進自己生命裡。

這兩根藤蔓,如此倔強地在衰敗破落中和濃重陰影的父權下生長,互為鏡像又互相激勵,試圖擺脫貧窮與粗鄙。我們或許會感到這個故事的乏善可陳,因為這裡面多多少少都藏着我們童年熟悉的味道;或許會感到這種寫法的虛張聲勢,玄妙的開頭卻引出如此節奏緩慢的回憶。但是,當我們也會由此回憶自己的童年時,難免不會想到,因為當初不過就是想成為對方眼中最好的自己而躲在隐秘的角落裡暗暗啜泣的孤獨。

童年時代的敏感和單純,總會用宏大的背叛、嫉妒這種成熟的字眼,注解當年不谙世事的單純,就像莉拉雖然嘴上說不喜歡恩佐送她的花楸果花環,卻依然帶回家,“親自在窗戶上釘了一枚釘子”,把花楸果挂在上面,希望得到花環的埃萊娜,感受到的就是一種背叛。

2.

這部小說,通過兩個小姑娘的友誼,展現出的是貧窮、肮髒、充滿暴力的那不勒斯。這是一個中下層社會的縮影:鞋匠塞魯羅的兒子是鞋匠,木匠佩盧索的兒子是泥瓦匠,卸貨工卡普喬的兒子是技工,小商販斯坎諾的兒子是小商販,肉食店老闆卡拉奇的兒子坐着肉食店的行當……誰也沒有比誰好多少。

我的天才女友:滑雪場外的谷愛淩,那不勒斯的“兩生花”

《我的天才女友》劇照

在這些中下層的家庭中,又都藏着另一種可能:他們都有一個女兒或者兒子在上學,或同班,或同校,成績的好壞和對未來的選擇,成為影響各自家庭的重要因素。按照這個思路了解,中下層社會的内卷就這樣開始了。我們都知道,這種所謂的“内卷”在小說裡其實不過是“苟延殘喘”,決定這個因素的是另一種無形的力量:父權或者男權制度。

國小生之間的争強好勝,并不是成年人眼光中的成敗得失,就像“我和莉拉從來都沒有說過話,但我們在比誰的膽子大。”莉拉的我行我素,埃萊娜的亦步亦趨,甚至有一種讓人覺得這整個童年是莉拉對埃萊娜的一場精神PUA:

也有可能這就是我應對嫉妒和仇恨、壓制這些情感的方式,或者說那是對我的自卑和感受到的魅力的一種僞裝。當然,我很容易就忍受了莉拉的霸道,還有她的欺負。

從整個故事來看,莉拉就像是一個造物主,一個神話般的人物,作者把擁有既然不同的人生命運的兩個小女孩安排在一起,互相糾纏又若即若離,就像索福克勒斯或者奧維德那樣,希望探讨出一個命運的話題。由此展開,這種糾纏不休的命運引着她們走向了不同的道路。但是,作者并沒有給話題以一個明确的答案,這也不是小說本應承擔的責任。

在這本小說描寫的整個童年章節,每一件事情我們似乎都似曾相識:男孩子和女孩子之間的“戰争”,好學生之間的暗中較勁,用成績向老師和其他同學“宣誓”自己的優秀,以及老師對不同學生的不同态度,家長的子女教育觀念……可能也是因為情節并無新意,叙述又顯得拖沓,難免不會讓人覺得漫長的童年給人一種“現實上無聊”和“精神上幼稚”的感覺。

出現這種閱讀體驗,多半是因為玄妙的開篇和漫長的時間跨度,讓讀者多少有些迫不及待:功成名就的埃萊娜接到童年好友莉拉的兒子裡諾的電話,說他母親徹底消失了。由此,引出埃萊娜對莉拉關于命運預言的回憶,于是她寫下她們一生的故事……

讀者沒想到的是,如此玄妙的開篇引出的是起筆于童年的故事,而故事的主人公莉拉,她的兒子已是不惑之年,漫長的時間跨度消解了讀者對揭開神秘開篇的熱情。小說的童年部分也并無新意,唯一能讓讀者觸動的,是作者以成年人的眼光對童年過往的感慨:

血,一般是經過激烈的争吵和肮髒的辱罵之後,才從傷口裡流出來,事情總是按照這個順序來。

我的天才女友:滑雪場外的谷愛淩,那不勒斯的“兩生花”

“之前”——莉拉通常用這種說法,無論是在學校裡還是在外面,我覺得她對于發生在我們之前的事情并不在乎。之前的事情,通常都是一些搞不清楚的事情,大人們不說,或者說的時候也閃爍其詞。看起來,莉拉更在乎的是到底有沒有所謂的“之前”。在當時,這就是讓她不安,甚至讓她煩惱的事。

我那時從來沒覺得我們遭遇的生活很糟糕,生活就是這樣,這很正常。我們在成長的過程中習得的一個責任就是,在别人使我們的生活變得艱難之前,我們不得不使他們的生活更加艱難。

成年人寫童年,難免不會夾帶着成年人根深蒂固、權衡利弊的眼光,即使是童年裡本來出于本性的天真,寫出來也多少顯得有些扭捏,就像是一個幼稚的老太婆坐在夕陽下回首無法挽回的過往榮光。不論是莉拉找人人懼怕的阿奇勒﹒卡拉奇要回被他奪走的玩具,還是她們被奧利維耶羅老師帶到其他班裡展開各種形式的學習比賽,對這些小孩子的心理描寫總遊離着成熟老道的思量。

小說裡的童年時光,以逃學這種走出她們居住城區的方式作為結束——盡管之後還有國小畢業考試,還有可怕的堂·阿奇勒在八月的一天下午被殺死在自己家裡——由此,也引出了那段讓我記憶深刻的描寫段落:

隧道口非常黑,我們從來都沒有進去過。我們手拉手走了進去。那是一條長長的通道,出口那裡的光亮好像距離我們很遠。後來,我們的眼睛習慣了隧道的黑暗,我們聽到自己的腳步聲,很響亮,還看到隧道牆壁上有一道道水流下來,亮晶晶的,地上有大片積水,我們走得很小心。這時候,莉拉大叫一聲,然後笑了起來,她的聲音好像炸開來一樣,回聲很大。接着我也喊了一聲,也笑了起來。這段路我們一直在大喊大叫,有時候一起喊,有時候各自喊:又笑又叫,又叫又笑。我們很高興聽到自己的叫喊産生的回音,緊張的心情得到了緩和,我們開始了旅行。

我的天才女友:滑雪場外的谷愛淩,那不勒斯的“兩生花”

《朗讀者》

這也是谷愛淩在《朗讀者》中分享的段落。不得不說,如果沒有這個段落,小說第一部分在此之前所有的鋪墊和絮叨,都失去了意義。這個隧道,有着命運一樣的隐喻:

當我們從隧道裡出來,眼前是一條筆直的大路,望不到盡頭。

不論對于讀者,還是故事中的兩個女孩而言,童年都顯得過于漫長。而這一段文字,又對應了谷愛淩自己的那句話:去尋找生活的激情,這是我的生活方式,也是我對生活的定義。

3.

這本書的前半部分,作者以老師奧利維耶羅的立場,通過莉拉寫的《藍色仙女》為引子,在埃萊娜尚未擺脫蒙昧之境的心裡,埋下了一個種子:庶民。

幾天之後,我小心翼翼地問老師有沒有看《藍色仙女》。她用一種異乎尋常的語氣——非常隐晦,就好像隻有我們倆才能真正了解——回答我:“你知道什麼是庶民嗎?格雷科。”“是的,羅馬帝國的平民,當時有庶民的民權保衛者。”“當庶民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是的。”“假如一個人想一直做庶民,那他的孩子、孫子,都會命若草芥,不值一提。你不要管賽魯羅了,為你自己考慮吧。”

不論是老師還是作者,在這裡都沒有對“庶民”展開。直到整個故事行将結束,“庶民”這個埋在埃萊娜心底的種子終于得以破土而出:

“你知道什麼是庶民嗎?”“知道,老師。”在那一刻,我更清楚什麼是庶民,要比幾年前奧利維耶羅老師問我時更加清楚。我們就是庶民,庶民就是争搶食物和酒,就是為了上菜的先後次序、服務好壞而争吵,就是那面肮髒的地闆——服務員正在上面走來走去,就是那些越來越粗俗的祝酒詞。庶民就是我的母親,她喝了酒,現在整個背都靠着我父親的肩膀上。我父親一本正經,我母親張着大嘴在笑,因為佛羅倫薩的古董商人講了一個淫穢的段子。所有人都在笑,包括莉拉,她看起來像要把自己的角色扮演到底。

雖然埃萊娜通過讀書逃離了充滿貧窮、肮髒、暴力的那不勒斯,經曆了讀大學、出書、嫁入中産家庭後功成名就,但是我們都直到,埃萊娜一直生活在不自信的陰影裡,或者說,一直生活在莉拉的背影下。

在童年時期和莉拉一起玩耍的時候,她會模仿莉拉:

我們可以在鐵網邊上的水泥地上,擺上蒂娜和諾的玩意兒,“蒂娜”是我的布娃娃的名字,莉拉的娃娃叫“諾”。我們會放一些石子兒、香槟酒塞子,還有玻璃碎片在娃娃旁邊。莉拉給諾說的話,我也會低聲說給蒂娜,但會換個說法。假如她拿一個酒瓶塞子放到她的布娃娃頭上,就好像給娃娃戴一頂帽子,我就會對着我的娃娃用方言說:“蒂娜,戴上你這頂女王王冠,不然你會着涼的。”假如諾在莉拉的懷裡玩跳格子的遊戲,我也會讓蒂娜玩。

在學習上,埃萊娜心甘情願地接受莉拉的第一名,她刻苦地學習,努力地提高,為的是跟上那個女生,那個可怕、耀眼的女生:

我用盡全力,不是想成為第一名——當時我覺得我不可能做到,而是為了不落到第三、第四名,或者最後一名。我學習特别努力,除了學習之外我還投身于很多艱難的事情,那些距離我很遠的事情,就是為了跟上那個女生,那個可怕、耀眼的女生。

哪怕是埃萊娜的第一本書出版後,她時時刻刻都在關心人們對她書籍的評價。當她在某一天看到報紙上發表了關于她的書的批評意見時,她的信心就會瞬間消失;當第二天報紙上又出現了對她的作品的肯定意見,她又突然自信了起來。然而,當埃萊娜偶然之間翻到她之前珍藏起來的莉拉的《藍色仙女》後才發現,原來自己的小說内容來源于《藍色仙女》。

直到老年,58歲的埃萊娜,功成名就的埃萊娜,子孫滿堂的埃萊娜,在和《我的天才女友》同屬“那不勒斯四部曲”的第四部《失蹤的孩子》中回憶過往,這樣總結自己的一生:

我的整個生命,隻是一場為了提升社會地位的低俗鬥争。

我的天才女友:滑雪場外的谷愛淩,那不勒斯的“兩生花”

當谷愛淩在《朗讀者》中娓娓道來《我的天才女友》節選段落時,我相信谷愛淩真的能感受到這部小說裡兩個命運迥異的女孩的成長之路:為之惋惜,又暗自慶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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