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就在岸邊住 四
作者:國良叔
"清早船兒去呀去撒網,
晚上回來魚滿艙"。
這是《洪湖水浪打浪》中的歌詞,我們從小唱到現在。讓我不解的是,如此聞名的大運河,卻鮮有歌曲來贊美它。運河千年流淌,養育了兩岸的百姓,也成了魚類的天堂,金色的鯉魚,紅眼厚子,翹嘴鲢,大腦袋小眼晴的鲇魚,醜陋的黑魚,兇猛的黃鲣,又有牙又長刺的嘎魚,還有河蝦,螃蟹,蛤蜊,在運河的動物世界裡,成員多極了。在我小時侯,極少看到河邊有人撒網,有人垂釣,因為正兒八經的莊稼人是不屑把功夫花在這上面,偶爾為之尚可,倘若以此為業,會讓人看不起,鄙夷為不會過日子。
然而,還是時有捕魚行家裡手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瞎鬼爺就是一個。
瞎鬼爺并不瞎,發起怒來兩眼瞪得像要流出來一樣,用《鴻門宴》上表現樊哙的"目眦盡裂"形容他再恰當不過,一臉的橫肉,冷漠的臉上不知陰天晴天白天黑夜才能見着一絲笑容,他高高的個子,走起路來步頻不快,步幅很大。他不喜歡孩子,我們小輩人與他打招呼時,遇到他高興了,便從鼻孔裡賞給你個"嗯",否則,便像一尊冷面佛似地從你面前消失。
"哼,别理他,就那個血料,老絕戶頭!"
孩子們回家跟爹娘訴說見到瞎鬼爺的情形時,大人們往往都那樣說,瞎鬼爺之瞎,大概源于他的目中無人。
瞎鬼爺一輩子沒有孩子。沒孩子的人往往兩極分化,一類是看見别人的孩子親得不行,一類是看見别人有孩子羨慕嫉妒恨,以至于冷漠無情。瞎鬼爺顯然屬于後者。
盡管如此,卻仍有一群小屁孩跟在他腚後頭,因為他會捕魚。每次上河堤,就像拉屎屁股沒擦幹淨跟着一群蒼蠅一樣,跟着一群叽叽喳喳看熱鬧的孩子。瞎鬼爺很惱火,他本來就不喜歡孩子,再加上孩子們的嬉鬧喊叫會影響他的勞動成果的,于是瞪起兇惡的眼睛,厲聲呵斥這群不識趣的粉絲,但是,白費勁,他吼一吼,孩子們停一停,不一會,又跟了上來。
運河把豐富的蘊藏賞賜給生活在它身邊的人們,人們也在長期的勞動實踐中積累了豐富的經驗。"漲水有魚,落水有蝦,不漲不落有王八",瞎鬼爺深谙運河捕魚之道,他知道什麼季節能捕到什麼,什麼魚愛在水深流急處,什麼魚愛在水草茂密處,水流直道有什麼魚,水在拐彎處有什麼魚,一個水泡冒上來,他能判定出是什麼魚……
瞎鬼爺捕魚不用魚網,他也不會傻老婆等漢子似的守着魚竿,讓他聞名遐迩的是他的絕技一一叉魚。他有一把上好的魚叉,聽說是鬧日本鬼子時用二畝地跟人換的,那魚叉五個鋼刺被他擦拭的又尖又亮,每個鋼刺上又帶着倒刺,一旦魚被叉中,極難脫叉。叉把是一根三米多長的竹竿,每次叉魚回來,瞎鬼爺都把竹竿用豬油擦一遍,然後置陰涼處,天長日久,那叉把便變成了赭紅色,摸上去滑滑的,然而不論大人孩子,是少有福份能觸摸到他的魚叉的。魚叉的尾端系有一根小拇指粗的麻繩,叉魚時瞎鬼爺把繩子套子手腕上,一旦目标太遠,魚叉不及,便快速地撸下繩子,延長投擲的長度。
秋伐子來了。
這裡的人們把運河秋汛叫做秋伐子,每年的夏末秋初,秋水到來,奔騰的泥漿中,活躍着肥碩的運河鯉魚,兇猛的黃鲣,它們追波逐浪,與衆水族大鬧古運河。
瞎鬼爺自然不會放過這天賜良機,況且,他饞嘴的婆娘早已經急不可待了。他把魚叉在手上掂了掂,胸有成竹地走出家門,蒼蠅逐臭般的孩子們立即跟了上來。
初秋的午後,天氣依然那麼燥熱,樹上的知了不知疲倦地進行着大合唱,不知讨人嫌論斤論兩的孩子們叽喳不停。瞎鬼爺一看瞪眼呵斥不管用,隻好退而求其次,說,你們跟着看可以,但不許出聲,要不,我把你們扔到河裡去!
可以可以,隻要讓看,怎麼着都行。
村北運河正是水深流急處,這是黃鲣出沒的地方。瞎鬼爺站在水邊,岸邊激浪打濕了他的鞋子,他依然眼如死魚般地目不轉眼,握住的魚叉在手中微微有些抖動。突然,他眼睛一亮,手中的魚叉霎時飛向目标。
"叉上啦!“
"大傢夥!"
是個大傢夥,在被叉中的一刹那,那傢夥半個身子躍出水面,頭尖尖的,有水桶那麼大,通體黃黃的,好大一條黃鲣!
"不好!瞎鬼爺掉河裡了!”有孩子驚叫。
瞎鬼爺真的落水了。他叉中的魚太大了,又是性情兇猛的黃鲣,沒等瞎鬼爺松開手腕的繩子,拼命掙紮的黃鲣把他一下子拖入河中。
那獵物在水中一起一伏的掙紮,身上的魚叉也像船桅杆一樣随着起伏,而激流中無法解脫繩索的瞎鬼爺,也一會浮出水面,一會沉入水中。
"救人啊,瞎鬼爺掉河裡啦!”
“快來人啊,瞎鬼爺要淹死了!”
聞訊趕來的人們把嗆得半死的瞎鬼爺拉上岸來。
那魚叉,還在湯湯河水中一起一伏,漸漸遠去。
從那時起,瞎鬼爺便金盆洗手,不再叉魚。
見了小孩子們,也偶爾艱難地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