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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貓被稱為“物種活化石”,曆史極為悠久,早在800萬年前就已經登上曆史舞台,此後又與人類共同渡過了漫長歲月。但從文史的角度去追溯大熊貓的曆史,青年文化學者侯印國對揚子晚報/紫牛新聞記者表示,大熊貓的曆史比任何其他動物都撲朔迷離,即使是真實世界中不存在的神獸,例如神龍、白澤、麒麟,都可以比較清晰地勾勒出他們與人類“相處”的曆程,唯有提到大熊貓時,學者們往往陷入沉默。
網絡上熱傳大熊貓曾是蚩尤與皇帝征戰時的坐騎,也有人說熊貓最初的名字其實是貓熊,這些傳說故事是真實的還是以訛傳訛的呢?我們今天立足于史料典籍,聊一聊古人怎麼看大熊貓。

大熊貓最早被誤稱“熊貓”?誤傳!
大熊貓是動物界的“活化石”,早在的新生代,始熊貓和古猿、劍齒虎等動物就已經活躍在這個星球,此時的始熊貓隻有今天的狐狸大小,族群尚不發達。經過數百萬年的進化,在距今兩百萬年左右的更新世早期,出現小種熊貓,有今天大熊貓的一半大。這個時期,人類的始祖也開始登上曆史舞台。大部分科學家認為,小種熊貓開始變為兼吃竹子的雜食動物。此後再經過上百萬年,以竹子為生的巴氏大熊貓成為大熊貓曆史的主角,衣食無憂,體型變大,比今天的大熊貓還要更大一些。大概在距今一萬年左右,巴氏大熊貓又逐漸被稍小的現生大熊貓取代。
侯印國溯源,大熊貓叫今天這個名字,實際上隻有一百年多的曆史,同治八年(1869)來自法國的神父阿爾芒·戴維德在四川雅安寶興縣的鄧池溝(穆坪)最早科學意義上發現了大熊貓,據他的日記,當地人本來稱之為“花熊”或者“竹熊”,戴維德神父将其命名為“黑白熊”。這一年他将一隻大熊貓制作成标本并将其寄給法國國家自然曆史博物館館長亨利·米勒·愛德華茲,這件标本随後在法國國家自然曆史博物館展出,随後震驚全球。這件大熊貓标本至今仍完好地儲存在該博物館。
有一個關于大熊貓命名有一個流傳頗廣的故事,是說大熊貓本來的中文學名叫做“貓熊”,在1939年在重慶北碚平民公園進行公開展覽時,雖然當時中文習慣從右往左書寫,但按照英文的閱讀習慣,采取了從左往右的書寫方式,群眾仍舊從右往左的讀,這麼一來,群眾參觀時嘴裡念叨的都是熊貓,乃至新聞報道中記者們也誤寫成了熊貓,久而久之,熊貓這個名字就取代了它本來的名字貓熊。
這靠譜嗎?侯印國說,這個故事在大熊貓愛好者中可謂盡人皆知,但這個關于“誤會”的傳說本身就是一個誤會,台灣著名學者夏元瑜教授在1978年一篇名為《一個錯五十年——為熊貓正名》的文章中最早介紹了這個故事。
“查閱民國期刊報紙,就會發現在這次展覽之前的很多年裡,很多媒體報道早就将這個動物稱為‘熊貓’。”侯印國說,而在1911年《世界月報》上就有“中國西部諸地高出海面約五千呎以上竹林深處,熊貓居焉,而為博物學者所注意搜求者也”的報道,并且還配有大熊貓的照片。此外,如1929年上海《時事新報》有題為“美前總統之子遊曆過滬,獵得珍禽異獸甚多,有熊貓、金色猴各一”的報道。
最早記載大熊貓,古人咋寫?
晚清以來大熊貓被“發現”并轟動全球後,學者們開始回顧史籍,試圖尋覓大熊貓的痕迹,人們出于熱愛熊貓之心,努力論證,前前後後居然從古籍中找到二十多種被認為是大熊貓的動物,其中有的過于離譜,不被大部分學者理會,而常見的說法就有貔、貔貅、貘、貊獸、獏、白豹、驺虞、罴、白罴、白熊、猛豹、猛氏、執夷、皮裘、食鐵獸、角端等。
一些學者認為,先秦典籍《尚書》中就有大熊貓,其依據其實隻是《尚書·牧誓》中“如虎如貔,如熊如罴”一句,有人說“貔”就是熊貓,也有人說“罴”才是熊貓,實際上并沒有直接的證據,古人注疏也從未有相關的解釋。
侯印國說,和今天大熊貓可能有直接關聯的記載中,最早的是東漢許慎《說文解字》,其中說“貘,似熊而黃黑色,出蜀中”,這個貘的産地和形象都和今天的熊貓相似,雖然沒有說是白黑色,但黃黑色也比較接近。再看看《爾雅》關于“貘”的解釋,隻有“貘,白豹”三個字,但東晉郭璞的注釋說:“似熊,小頭,庳(bì)腳,黑白駁,能舐食銅鐵及竹骨,骨節強直,中實少髓,皮辟濕。”這裡“似熊”、“黑白駁”、“竹”幾個關鍵詞,讓人眼前一亮,似乎可以确定他們說的貘十有八九就是今天的大熊貓。
關于其能“食鐵”的記載,這也是較早的出處。郭璞認為貘字聲轉為猛,貘與猛就是同一種動物,《山海經·西山經》中有一句記載“獸多猛豹”,郭璞的注釋說“猛豹,似熊而小,毛淺而光澤,能食蛇食銅鐵,産于蜀中”,和前面對“貘”的注釋非常接近。貘也寫成貊或狛,《後漢書·西南夷傳》記載“哀牢夷出貊獸”,唐代李善引《八郡志》:“貊大如驢,似熊,多力,食鐵,所觸無不拉。”
侯印國也指出,古代的貘字實際上包括了三種不同的動物,這也是現在很多學者對“貘”是否是熊貓感到猶豫的地方。一種貘就是白色的豹子。第二種貘,例如唐代白居易《貘屏贊》中說:“貘者,象鼻、犀目、牛尾、虎足,生南方山谷中”。第三種貘就是大熊貓。“但是古人往往會将兩種貘誤會為同一種動物,不同的傳說又會糅雜在一起,形成複雜的文本。目前還沒有發現類似今天大熊貓的圖像。”
1911年《世界月報》上相關報道
“食鐵”的大熊貓曾是蚩尤坐騎?
“關于貘的記錄中,往往有食銅鐵、食鐵的記載,在古人看來,這是這個動物最為神奇之處,是以曆代記載中格外強調這一特色。”侯印國提到,唐代白居易認為貘隻吃銅鐵,不食他物。有點好笑的是,今蜀人雲峨眉山多有之。其上浮屠所居,往往有懸釜而炊者,懼鐵器所為食。當時傳說峨眉山上寺廟的僧人,為了防止鐵鍋被吃掉,做完飯就要把鍋懸挂起來。古人有時也直接将之稱為“食鐵獸”。
侯印國對記者說,“大熊貓當然并不能真正食鐵,可能是曾有熊貓舔舐鐵器被古人觀察到,然後被誤以為其能夠食鐵,進而甚至傳出了其糞便也能消化金鐵,乃至糞便可以制成切玉刀的奇聞。”李時珍的《本草綱目》中就詳細解說了貘的藥用價值,其中認為貘尿能夠治吞銅鐵入腹中,用水和貘尿一起喝下去,就能将吞進肚子裡的金屬化成水。
南朝任昉《述異記》“今有蚩尤齒,長二寸堅不可碎”這些記載顯然沒有提到蚩尤有什麼坐騎,若說能和熊貓扯上關系,那就是銅鐵兩個字了。蚩尤形象銅頭鐵額,大熊貓“食銅鐵”。侯印國表示,黃帝蚩尤大戰時蚩尤的坐騎是食鐵獸,也就是今天的大熊貓。這個“新知識”雖然毫無根據,但無疑極具傳播力,一些科普部落客也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短短幾年之間,蚩尤曾經騎熊貓就已經變成了一個“知識點”,這是網際網路時代的知識“訛傳”的一個常見情景。
侯印國說,古神獸貔貅一度也被當作熊貓。明代後期有位旅行家胡世安,在他所編撰的峨眉山方志《譯峨籁》中記載了峨眉山上一種叫“貔貅”的動物,外形像犬,毛皮黃白色,長相憨厚,性格遲鈍,也不怎麼怕人,經常被山上的狗群欺負。叫聲響亮,大概像是在念“陀佛”,喜歡爬樹,能爬到杉木和松樹的樹頂上,晚上喜歡睡在竹籬圍牆下。從描述來看這個動物似乎就是大熊貓,這麼說來,自古傳說的神獸貔貅豈不就是大熊貓了。
當地一直有傳說,這個動物當地方言叫“皮裘”,是有些來旅行的文人,覺得皮裘這個名字實在不雅,才改成諧音“貔貅”,實際上跟上古神獸貔貅沒啥關系。從此之後,大家紛紛傳說貔貅就是熊貓,乃至上推到《尚書》《史記》等書中關于貔貅的記載,認為都是熊貓。侯印國說,群眾期待證明古代重要典籍中早都記載熊貓的心情不難了解,但要根據這個記載說《史記》裡的貔貅就是熊貓,實在是牽強了。
古代唯一和大熊貓有關的故事
古代真有與大熊貓有關的故事嗎?侯印國表示,在古代,關于大熊貓的記載大都是字典和類書的詞條,毫無故事性可言,唯一有趣的故事來自明代演義小說《東周列國志》。
其中第三十五回講,“一日,楚王與重耳獵于雲夢之澤。”有士兵從山谷趕出來一隻奇獸:“似熊非熊,其鼻如象,其頭似獅,其足似虎,其發如豺,其鬣似野豕,其尾似牛,其身大于馬,其文黑白斑駁,劍戟刀箭,俱不能傷,嚼鐵如泥,車軸裹鐵,俱被齧食,矯捷無倫”。楚王問重耳可知這野獸叫什麼名字,重耳身邊跟随他的大臣趙衰博聞強識,上前說“此獸其名曰貘”。
“看到這裡,這個猛獸顯然就是一頭大熊貓了。”此時重耳手下另一位跟随他逃亡的勇士魏犨直奔熊貓連擊數拳,沒想到這熊貓一舌頭過去,就把魏犨腰間的金腰帶給吃掉一截,魏犨大怒,喊了一聲“孽畜不得無禮”就跳躍而起,騎在熊貓身上死死卡住脖子,最終耗光了熊貓的氣力,抓着它的鼻子把它牽到兩位君王面前來。楚王不由感慨,重耳手下文武兼備,“吾國中萬不及一也”。
“《東周列國志》畢竟是一部小說,這個故事在曆史上并不存在,有趣的是如果我們細細品味原文,就會發現作者顯然沒有見過真正的大熊貓。”侯印國笑說,其把貘和熊貓這兩種都叫貘的動物糅合在了一個動物上,比如描寫這個貘“其鼻如象”,其實就是貘的特征,我們可愛的熊貓滾滾可沒有一隻大象鼻子。
據悉,青年文化學者侯印國将在紫牛新聞,定期推出曆史文化訪談,針對大家關注的文化熱點,鈎沉并解讀“典籍裡的中國”。
揚子晚報/紫牛新聞記者 張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