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
讀
論
語
1.6子曰:“弟子,入則孝,出則弟,謹而信,泛愛衆,而親仁。行有餘力,則以學文。”

●“弟子”,清代潘維城的《論語古注集箋》說:“《儀禮·士相見禮》曰:‘與老者言,言使弟子。與幼者言,言孝弟于父兄。’賈《疏》:‘“與老者言,言使弟子”者,謂七十緻仕之人。依《書傳》,大夫緻仕為父師,士緻仕為少師,教鄉裡子弟。雷次宗雲:“學生事師雖無服,有父兄之恩,故稱弟子也。”……’是弟子為學者之稱,又幼者之通稱也。”
依據這段記載,最初的老師就是退休的士大夫,他們教導鄉裡子弟,學生因他們有父兄之恩,是以自稱弟子,弟子也就成了學生和年幼者的通稱。這種說法未知确否,但這一則的“弟子”指年幼者是可以肯定的。
●“入則孝,出則弟”,楊逢彬《新注新譯》考證“入則”“出則”說:“這是當時習語,如:‘是以入則不慈孝父母,出則不長弟鄉裡,居處無節,出入無度,男女無别。’(《墨子·尚賢》)‘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恒亡。’(《孟子·告子下》)”
楊伯峻注釋“入”“出”兩字時引用《禮記·内則》“由命士以上,父子皆異宮”一句,說這則的“弟子”指“命士”以上的人物,“入”是“入父宮”,“出”是“出己宮”。(《譯注》)
“命士”,古代稱受有爵命的士。比如唐代劉禹錫《觀市》:“由命士已上不入於市,周禮有焉。”清代王筠《菉友肊說》:“禮之設也,皆由命士以上,而不下庶。”可見“命士”以上的“弟子”是指貴族子弟,這種解釋如果成立,這句話就還是指當時傳統的貴族教育而說的。
抛開“弟子”的身份不論,簡單點說,這裡的“入”和“出”就是在家和出門。
李澤厚在《今讀》裡說:“尊敬、愛戴兄長叫‘悌’,指的是同家族、宗族、氏族的同輩而年長者,非僅現代小家庭的兄弟。”這很好的解釋了為什麼要“出”(走出家門,也即“出己宮”)才“弟”。
●“謹而信”,《集注》:“謹者,行之有常也。信者,方之有實也。”我們一般都解釋為“做人言行要謹慎,講話要講究信用”,但楊伯峻依據楊樹達的《積微居國小金石論叢》裡的解釋說“寡言叫做謹”,(《譯注》)李零也認為“謹”是“寡言”(《喪家狗》),這一句也就變成了告誡年輕人要少說話,而一旦說了就要守信。
孔子喜歡寡言少語之人,提倡君子應“讷于言而敏于行”(《裡仁》),是以這種說法比較符合孔子的喜好。楊逢彬卻認為,雖然謹”的本義可能是“少言”,“但本章的‘謹’當作‘謹慎’解,不當如《論語譯注》解為‘少言’,因為《論語》時代典籍中找不到相關書證。”他說:“解釋古代詞語,應當注意語言的社會性。”(《新注新譯》)
沒有找到解釋為“少言”的相關例證,是以我們還是謹慎一些,就把這個“謹”解釋為“謹慎”好了。當然,少說話其實也是謹慎的一種表現。
“泛愛衆,而親仁”,《集注》:“泛,廣也。衆,謂衆人。親,近也。仁,謂仁者。”也就是廣愛大衆,親近仁者。
●“行有餘力,則以學文”,一般了解為弟子做好了孝悌之類的事情,還有餘力,就可以去學文。是以兩者之間是有先後關系的。但也有不同了解,《四書辨疑》:“南軒曰:‘非謂行此數事有餘力而後學文也,言當以是數者為本,以其餘力學文也。’……行有餘力,乃是普言弟子當為之事,行之而餘暇,則以學文也。”弟子在做好了孝悌之類根本之事的餘暇,再以餘力學文。也就是說二者之間是并行不悖的,隻不過是以孝悌之事為主,學文為輔。
楊逢彬《新注新譯》:“則以學文:則以之學文,‘之’指‘餘力’。”這個解釋符合古代漢語的習慣。
這裡的“文”,劉逢祿《論語述何》:“文者,字之始。誦法《六經》先正聲音文字,謂國小也。”毛奇齡《四書賸言》:“姚立方雲:‘文,字也,非《詩》、《書》六藝之文。’”這兩處認為這裡的“學文”就是識字。
《集解》則說:“馬曰:‘文者,古之遺文。’”“古之遺文”,自然是指《詩》、《書》等古代典籍。《集注》說得更直接:“文,謂《詩》、《書》六藝之文。”
同樣認為“文”不是指語言文字,黃震在《日抄》裡說:“所謂文者,又禮樂射禦書數之謂,非言國文字之末。”他把“射”“禦”等技能也算在了“文”裡,就孔子時代的教學内容來看,也有道理。
楊伯峻和楊逢彬都把這個“文”翻譯成了“文獻”,我覺得還不夠全面。李零在《喪家狗》裡說:“‘文’是什麼?是文化,特别是與禮樂有關的人文學術,古人也叫‘文學’。……孔門讀書,是學禮樂。禮樂是文化,不是公文檔案,不是程文墨卷,更不是風花雪月、娛情寫物的詩文。”我覺得很有道理,這裡的“文”應該翻譯成文化。
●這一則展現了孔子的教學思想,教和學都是以培養德行為第一目的,這一點做好了,才去學習文化知識。正如朱熹《集注》裡引用程子的話說:“為弟子之職,力有餘則學文。不修其職而先文,非為己之學也。”引用尹氏的話說:“德行,本也。文藝,末也。”
孔子注重道德教育遠遠超過文化知識,當然有其片面和不足。我們現在的教育卻正好相反,往往隻注重知識的學習,而忽略了道德的培養,學生隻要成績好就可以掩蓋一切缺點了。
李颙《四書反身錄》:“今之教者,不過督以口耳章句屬對作文,朝夕之所啟迪而鼓舞者,惟是博名媒利之技。蒙養弗端,童習而長安之,以緻固有之良日封日閉,名利之念漸萌漸熾。誦讀之勤、文藝之工适足以長傲遂非,率意恣情。”這說的雖然是古代的現象,印證在現代人身上,卻也有适合之處。
是啊,教育不應該隻成為人們“博名媒利”的階梯。讀書上學的目的,雖然不敢說要使人人都抱着“報效國家”的理想,但也不能是隻為了房子和車子吧!
●譯文:
孔子說:“年輕人,在父母面前孝順父母,出門就敬愛兄長,要謹慎而且守信,要博愛大衆,親近有仁德的人。這樣躬行實踐之後,有剩餘力量,就再用它去學習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