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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景行:父親到底給了我什麼

曹景行:父親到底給了我什麼

知名媒體人曹景行2022年2月11日在上海病逝,享年75歲。

曹景行1947年生于上海,父親是著名記者、作家曹聚仁,姐姐是配音表演藝術家曹雷。1968年起,曹景行在皖南山區插隊10年,1978年入複旦大學曆史系,1982年進上海社會科學院世界經濟研究所研究美國經濟。1989年應聘做《亞洲周刊》撰述員,1994年成為副總編,之後兼任《明報》主筆,寫社論和評論。1997年,曹景行轉行電視,出任香港傳訊電視中天新聞頻道總編輯;1998年入鳳凰衛視,曾任鳳凰衛視資訊台副台長兼言論部總監。2009年2月起,曹景行還曾在中央人民廣播電台新聞綜合頻率中國之聲早間黃金時段,每日評述國内外時事新聞。

曹景行:父親到底給了我什麼

曹景行一生熱愛新聞事業,平日裡,他的微信朋友圈就猶如一個聚合國内外新聞的小媒體。 罹患癌症,73歲的他手術後不久又重新走上街頭做節目。而他對追尋抗戰史的癡迷,絲毫不亞于他對新聞的熱愛。曹景行說過,父親不僅僅是新聞工作者,更是曆史學家,他的眼界、想法和使命感,促使他在編著抗戰史料時,将自己當作百年後的史人來審訂史料,力求公正、真實,要對得起戰場上的将士,更要對得起下一代讀者。這也是曹景行曾經在做的。

2月8日上午,曹景行活躍豐富的微信朋友圈停止更新。2月11日,當他病逝的消息傳來,衆多曾從他的新聞節目中受惠的觀衆扼腕歎息。

本文是曹景行先生對父親曹聚仁的記述,從中我們也能看出兩代知識分子的追求與堅守,謹此懷念曹先生。

父親到底給我了什麼

文 | 曹景行

來源 | 朝花時文

按照今天的說法,我是一個留守兒童,我的父親曹聚仁因為工作需要常年在外面打工,母親帶着哥哥、姐姐和我一起生活。父親離開上海去香港的那一年,我隻有3歲。

曹景行:父親到底給了我什麼

■ 曹聚仁和全家攝于1959年1月,那以後,父親曹聚仁就再沒有回過家

最後,當我見到我父親的時候,他已經去世了。1972年的一天,我們突然接到電報,說他病危,等我從廣州趕到澳門拱北關口,還是沒能見到父親最後一面。父親這一輩子沒見過我的妻子,也沒見過他的孫女,我甚至沒來得及在父親節裡問候他一聲。

但是,在我的一生中,父親究竟給了我什麼?這個問題一直在我的腦海中。今天,我試圖來回答這個問題。

首先,和很多的家庭一樣,父親是我們家裡的頂梁柱。他和我媽媽一起撐起了這個家,為我們擋風遮雨。當初他為什麼去香港工作?雖然有很多說法,但是他在給家裡的信中寫得很清楚,就是為了養活這個家。家裡上有老下有小,要過日子,是以他去香港工作,這個工作就是寫字。

曹景行:父親到底給了我什麼

■ 上世紀50年代,父親曹聚仁為國事去京,歸港時途中經過上海,與景仲、景行攝于人民公園

後來我見到李敖先生,他對我說:這輩子就是你老爸我比不過。因為我父親一生中發表了4000萬字的作品,連李敖這麼多産的作家也還沒寫到4000萬字。我父親曾經在文章裡提到,這種寫稿的日子叫“手停口停”,一天不寫東西,就沒有吃的了。為了整個家庭的生活,他必須一直寫。

他1972年去世前的最後一張照片,是病危時在醫院的病床上拍攝的。當時他人已經坐不起來,瘦得不像樣子,他就拿一塊闆,手舉着在寫稿子,因為報紙上的專欄還在等他的文字。這張照片我看了非常心疼。

雖然他和我相處的時間非常短暫,但他始終關心我的成長。記得我9歲那年,跟着母親去北京看望父親,那是他離開上海去香港6年之後第一次到北京,後來我才知道,他是為了兩岸溝通的事情而來。我和媽媽到北京的時候天很熱,我們去了父親住的飯店,看見我滿頭大汗,我父親就來幫我洗澡。洗澡的時候他突然說了一句話,這句話我直到今天還記得非常清楚。我的小名叫“閑閑”,他說:“閑閑怎麼這麼瘦啊?”

當得知我後來去下鄉種地時,父親給我寫了一封信,信中寫道:“閑閑,歸農正是我們的心願。不過新農業得學習很多,改良種子、化學肥料、改良土壤都是要事。這就得跨過老農,一步步來。”他說我們家以前就是農民出身,鼓勵我要做一個新農民。

曹景行:父親到底給了我什麼

■ 抗戰時期曹景行之父曹聚仁(左)與夫人鄧珂雲帶着兩個女兒曹雷、曹霆

其次,父親留給我一個讀書的環境。家裡全是書,而且我們家裡人全都愛讀書。是以,我也從小愛讀書。我記得過9歲生日的時候,父親在北京給我買了《水浒後傳》。因為我國小一年級時就把《水浒》讀完了,是以國小二年級開始讀《水浒後傳》,接着是《說嶽全傳》。

在這種環境中,讀書成了我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我可以不吃飯,但是我不能不讀書。直到後來我做新聞評論的工作,還得感謝讀書給我帶來的廣闊視野。

再有,父親教會我要有大的格局。因為父親的存在,從小看着大人做大事、談大事,是以我關注的事情比較多。父親讓我感覺到,要關心世界上的大事,不要隻糾纏在小事上,凡是要看得長遠一些。

父親的一生,始終有一種使命感。波蘭作家亨利克·顯克微支有個短篇小說叫《燈塔看守人》,父親常把自己比作那個看燈塔的孤零零的老人。他當年辭去大學的教職,脫下長衫,走出書齋,帶筆從戎,随軍進退,冒着槍林彈雨,出生入死,源源不斷地為報刊撰寫戰地通訊。他曾經寫過這樣一首詩:“海水悠悠難化酒,書生有筆曰如刀。戰地碧血成虹影,生命由來付笑嘲。”為了國家,為了民族,他真的什麼都不顧。他的這樣一種精神,對我終身的影響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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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聚仁先生

我和父親幾乎沒有在一起生活,他的為人、他的許多事情,我都是通過别人告訴我的。我剛剛進複旦大學的時候,有一天,一個同班同學突然對我說,他的爸爸向我和我媽媽表示問候。原來,他爸爸當年抗戰時從上海經過江西要去内地,在贛南逃難的時候,我父親接待了他,還讓他住下來,并且幫他找了工作。是以,他父親通過他的兒子來向我們表示感謝。

這樣的事情有很多,我後來到香港工作,也經常聽到有人由衷感謝我的父親。父親幫過的人實在很多,隻要能夠幫,甚至自己吃虧,他也會去幫助别人。父親還說過,隻要是朋友托付的事情,一定要把它做好。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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