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桃杏李棗這些果木,大都統一種在果園,由專人看管,一般鄉民不大散種,因一挂果,就易招碎娃害騷,好不容易有些熬到了成熟,稍不留意,更易被人順手牽羊,為此惹事生氣,實實劃不着,因而種的就少。甚至原來有的,也一氣之下,幹脆掄起利斧,砍掉算球。
其實就是今天,物質極度豐富,人們素質普遍提高,城市的行道兩旁,也不見有拿蘋果、酥梨、櫻桃、水蜜桃來做行道樹的,原因都清楚。唯有柿樹,花也開、果也結,但那果從青到紅始終澀不能食,需溫、暖、挂、放,直至内在發生了化學變化,澀退甜生,方可食用。平素無須看護,故而那村内村外,到處可見柿樹。深秋時節,風催霜打,那柿葉便紅了,紅了滿樹,也紅了一地。娃娃們找一根尖細的樹枝戳起,頃刻樹枝即滿,拿回家,既是牛羊的好飼料,還能燒鍋煨炕,逢見葉莖粗壯的,便與小夥伴拉扯,先斷者為輸。寒冬臘月,大雪飄飄,滿世界晶瑩潔白,唯有柿樹上的柿子豔紅,像一簇簇燃燒的火苗,傲霜鬥雪,自成關中獨有一景。
物稀方為貴,柿樹處處皆是,那柿子便輕賤,不稀罕。過去其他水果少,也貴,像那蘋果、香蕉、鴨梨,幾毛錢一斤,唯獨柿子不值錢,村裡根本賣不出去,莊稼人便提一籠柿子進城去賣,秤也不用帶,因不論斤,而是論個賣,一分錢倆,買者圪蹴于籠前,盡情去吃,吃完才數柿子蒂結賬。就有那貪小便宜的市民,或把柿子蒂踩匿于腳下,或遠遠扔在一旁,賣柿的鄉下人或許沒看見,即便看見了,也隻是憨憨一笑,佯作不見。柿子尚且如此,那做柿餅旋下的柿皮,旋壞了的柿角,更賣不上價,城裡娃娃常用賣牙膏皮所得的幾分錢,就能買一大捧柿子皮、柿子角呢。
原來一直以為隻有秦地才産柿子,後來才知,除了西藏、新疆之外,幾乎各地都有柿子。但秦地的柿子無疑品質最好,名氣最大。有鏡心黃、鏡面柿、尖柿、牛心柿、牛蛋柿、火罐柿、葫蘆柿子,其中火晶柿子可謂天物,為柿中極品。此柿産自骊山腳下的臨潼,骊山本為秦嶺餘脈,為一座死火山,地處關中腹地,所産的柿子個頭不大,柴雞蛋般,圓滾滾的。入秋摘下,于通風陰涼處靜置一段時日,待霜一降,自動軟化,且色紅如焰,此時皮便薄如蟬翼,自頂一揭,環柿一周,柿皮整個剝下,便隻剩下完整的果瓤,不可去咬,也不能吞,隻需嘴一嘬,輕輕一吸,那紅紅的肉汁就如濃稠的蜂蜜,徐徐入口,緩緩入嗓,無核無渣,甜蜜自口到嗓到腹,最後到腦,通身隻剩幸福了,唯有此時,你才明白了什麼叫甘甜如蜜,也更歎服了火晶柿子這名起得神奇、美妙。
這是火晶柿子的吃法,還有一種柿子,則需加工之後方可食用。臨潼以北數十裡,便是富平,雖說近在咫尺,那兒的柿子,長相卻與火晶大不相同。富平的柿子體型碩大,大如牛卵,從樹上摘下後,削去皮,用繩子穿起,吊于陽光下晾曬,待其水分蒸發,便層層碼放于瓦盆之中,齊齊整整,過不了十天半月,那上面就生滿一層糖霜,潔白如雪。此時的柿子已成餅狀,柔韌筋道,食之甘甜如饴,也是做糕點、蒸甜飯的材料,隻是那價錢,已非平民能常享用的了。至于其他軟爛柿子,城裡人常用白面粉摻拌了,再包以青紅絲、核桃仁、冰糖,滾燙的油鍋上煎熟,稱作柿子餅,也是古城特色名點,尤以回坊做的最佳。至于柿子酒、柿子醋,則是鄉人巧妙處理殘次柿子的辦法。
關中諺雲:好吃難克化。柿子性寒,食重,不可多食,多食則易積食,且難下行。故火晶、柿餅、柿子餅都不敢貪嘴多吃。
還有一種樹木,其木其葉其花,均與柿樹一般無二,就連結出的果子,其形其色其味,也與柿子一樣,隻是那果子長到成人拇指大時,便不再長。柿子熟了,紅霞似火,這果子始終青綠,且澀不能食,需摘下放置一段時間,顔色變黑時,才有甜味,那味道竟也同柿子一般無二,隻是核大肉少,不如柿子甘甜。不知何故,鄉人均稱其為軟棗,可能是個頭、皺巴巴的外形與幹棗相似吧。過去幾乎每個村都有軟棗樹,就有那靈醒人,于冬季砍掉樹冠,嫁接上柿枝,春暖花開,花蒂處便結了柿子。而今,軟棗樹幾近絕迹,問起軟棗,許多年輕人一臉迷茫,竟不知是何物。
來源:西安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