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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手記」女兒成功考進重點中學之後的劇痛

作者:蔣豐看日本

◆ 凡妮

女兒今年升高一了,學校是中高一貫校(初高中一體六年制)。在日的華人家⻓們都知道中高一貫是需參加中學受驗的(小升初的非本校區選拔考試,後簡稱“中受”)。沒錯,我們家誤打誤撞地參加了“中受”,并且合格。但随後的日子是當時未曾料到的艱難,本文以我家女兒橙子中學受驗後的一段痛苦經曆,給最近“中受”合格,正在興奮擇校的家⻓們提供一點點思考和警醒。一晃三年過去了,還記得橙子在六年級的某天放學後忽然鄭重其事地對我說,要考家附近的一貫校;還記得她看到榜上有名的笑顔,和好朋友雙雙合格在櫻花樹下留下快樂的身影。三年真快啊,三年也真慢,這三年,女兒失去了多少歡笑,偷偷流下多少眼淚,我無從知曉。這三年孩子過得特别不容易,我也心力交瘁地戰戰兢兢過了三年。

我們生活在日本地方小城市的郊區,這裡中國人非常少。學校也許有個别中日混血的孩子,純中國孩子學校就她一個。我們在這裡生活了十幾年了,也很喜歡孩子在自然環境中成⻓,我本人在國内曾是國小教師,非常不贊同中國學校的雞娃和内卷模式,是以孩子從幼稚園開始就接受了日本教育。

橙子在國小裡很有人氣,開朗還會搞怪,最好的好朋友有五六個。從小我們告訴她中國的優秀之處,帶她經常回國,她認同自豪自己的中國人身份,在社會課上還和老師積極探讨中日關系,嘻嘻哈哈但有自己的想法。

我們沒想過讓孩子“中受”,日本的地方“中受”率很低,據文部科學省資料,全國平均“中受”率8%,地方縣市僅有1-7%的孩子“中受”。孩子的通塾率(上課外補習班)也很低,日本全國國小生平均通塾率是46%。橙子從小和她的朋友們一樣,僅參加一些興趣班。和首都圈白熱化的教育競争不可比拟(東京的“中受”進學率是25%)。

「母親手記」女兒成功考進重點中學之後的劇痛

直到六年級時,她說她最好的朋友奈奈要去考中高一貫,她說她想和好朋友一起考。我支援她的想法,去試試也可以,考不上的話和大多數同學一起學區校也行。确定要“中受”後,我們就近找了一家塾,有對應的考試輔導。半年後一點沒壓力就去考了,也許是我們這個學校錄取倍率不大的原因,兩人雙雙合格。入學式那天櫻花下,兩個人摟在一起,拍了很多照片。老母親心裡祝福着她們即将到來的快樂中學生活。

兩人沒有分在同一個班,但最初上學的日子,奈奈總是早早地在家門口等橙子一起去上學,橙子總是拖拉,不好意思讓人家多等,就讓她先走了。後來就不來了,問起奈奈,橙子說她參加了體育的部活,有早練要去得更早,是以時間湊不到一起了。

過不多久,橙子經常唉聲歎氣。不愛說話,對我不理不睬。我說橙子你不愛笑了,她立即回我,“對,我的形象早就變了。我現在是沉默的人。”

班級裡沒有找到好朋友嗎?“哪有?!誰都不和我主動講話。”那你主動和人講講話。“别人在聊天,去插嘴好尴尬。”

“媽媽,班級第一天自我介紹的時候,老師要我們用一種動物來形容自己。我就形容自己是熊貓,因為熊貓很可愛,而且我和熊貓都來自中國。會不會她們是因為我是中國人就遠離我?”橙子憂傷的說話表情深深讓我擔憂。直覺讓我立即覺察到孩子被孤立了。

我問,那和奈奈還可以一起玩嗎?奈奈和我不同班,很少碰到,也沒時間講話,放學她也要訓練。奈奈有次對我說,别人在背後叫奈奈不要和那個中國人在一起。

好氣憤啊。這是一種陰濕的霸淩。

不光霸淩還是一種歧視。

已經一個學期了,我不能坐視不管了。早點和班主任反映情況,看是否能制造一些幫助她融入群體的機會。我和班主任說過後,但情況沒有好轉。為了讓班主任重視,我和她爸爸之後又一起約了校方會談。但校方的态度也很差強人意,說無法證明是因為孩子在班級裡說了自己是中國人,才一直交不到朋友的。而且在教室裡和同學的普通對話也是有的,同學之間的授課合作都有一起參與。聽國小的同學傳說别人在背後說不要和中國人交往也隻是傳說,若老師去問,第一,孩子不會說出是誰,另一個可能橙子是以會更孤立。

是以結果是:我們想暗中幫助孩子走出困境,但找校方也無濟于事。孩子之間的事,老師家長無能為力。

橙子依然在班級獨來獨往。事态更新,奈奈在二年級的時候徹底和她絕交了。絕交的原因,根據老母親想辦法偷看到了她的line聊天記錄的各種整合猜測。奈奈融入了新的環境,部活花去很多時間,在班級和部活裡都有了新的朋友,橙子想得到她的安慰或一點點時間,變得幾乎沒有可能,橙子問她還有沒有把她當好朋友,奈奈說随你怎麼想,橙子傷心絕望,說那就算了。奈奈果然就斷了和她的任何聯絡,橙子更是傷心,她本心不想失去她,不過說的氣話來試探是否她還在乎。

橙子努力挽回過,讓國小共同的好友撮合恢複關系,還低聲下氣道地歉是自己說錯話,卻沒有任何收效。完全是一個傻姑娘的失戀腳本。人生第一次在感情上受挫,不會表達心意是自己的問題,但她還不懂再怎麼說怎麼做也挽回不住一個不再在乎你的心。老母親也隻能為傻女兒偷偷難過。

橙子的憂憤轉化為冷漠和發怒抛向了母親。天天在家面無表情,任何小事不随她心就跺腳摔門。我被氣到也會對她發怒,說“你不可以這樣”。她直接把“去死!”這句話砸過來。

「母親手記」女兒成功考進重點中學之後的劇痛

塾的作業也不做,塾老師跟她談心也沒有作用,考試成績越來越讓人擔心,心情不好的理由就不去。我說“孩子,補習班可不少錢啊!”她說,”那就不去了,不想去!”我那個心塞!

雪上加霜的是,到了三年級,竟然兩人又重新分回一個班。曾經說過永遠是親友的好朋友,坐得很靠近,卻從來沒有一個視線交彙,沒有說過一句話。她越來越萎靡不振,我提議要不要約一下學校的心理咨詢,她發怒,“談什麼談,有什麼用!”我經常趁她不在房間去找她思想的蛛絲⻢迹。發現她在給老師的互動本上寫:“快夏天了,真害怕手臂上拉的口子留下痕迹。千萬不要告訴媽媽。”天呐,她在自殘!好想對孩子說别傻了,快别再傷害自己了!她會聽嗎?

她隻會更加不信任老師和媽媽。糟糕的青春期,就是在作死的路上一意孤行,任意妄為。

最害怕的事還是發生了,她開始每天夜裡2、3點還開着燈,說睡不着。到了早晨不起床不去學校。我的心被狠狠地揪着。和學校電話請假後,就魂不守舍地期盼着她能起床,可是她一動不動到中午,也不許我進屋。默默流淚的那些日子啊。沒想到自己的孩子也成為了傳說中的逃學。

我發怒了,休息一兩天就行了,怎麼可以一直這樣!突破我們這一代人的教育認知底線啊。我們小時候遲到都不敢,學習自覺,幾乎每門功課接近100分。而她的種種表現一次次地突破我的接受底線。媽媽傷心流淚,爸爸着急上火,老兩口養個孩子,養到心驚肉跳,傷心欲絕,無計可施。而她一直拒絕和我們對話。我們隻要一開口,她就回答“煩死了!”

最後我隻能打電話給接受教育咨詢的老師。教育咨詢的擔當老師和我進行過多次交流疏導。(這是日本做的很不錯的方面,有各種教育,育兒,兒童,青少年咨詢熱線)。但最終孩子拒絕了和擔當老師約時間去溝通。

直到有一天,她自己和我說,“媽媽,我是抑郁症了。媽媽你幫我找醫生吧。”我的淚水一下子流了下來。這孩子是來求救了。

因為疫情期間導緻的心理治療需求暴增的原因,約了好幾個心理診所都約不到近期的。最早的也要一個月以後。而我能做的就是,不生氣她行為的對錯,而是去感同身受她的痛苦。讓自己不再恐慌焦慮,拿出溫和的态度,約她逛街,拉着全家出去旅遊。

如果痛苦就考外校吧,還來得及。我說。但她最後還是決定直升本校。

“媽媽,我還要再孤獨三年嗎?”

“不會吧,還會有外校生考進你們學校呢。”

“可是他們不會和我一個班。”

“但也許你會發現剛來高中的某個孩子需要找新朋友,你主動和人聊聊天也許就自然成朋友了。也許到了高中有人會向你表白呢,你也可以交個男朋友啊。”

“去大學,有更多優秀的世界觀廣闊的朋友在等着你呢。”

「母親手記」女兒成功考進重點中學之後的劇痛

在一年多的親子交流和孩子的自我救贖下,橙子情緒慢慢恢複,不再渾身是刺,每天都能自覺起床去上學,學習也慢慢提升了。真正體會到了孩子能正常每天去上學,也是用了很大的力氣去努力做的事啊。要求孩子這樣那樣的父母是不是在幸福中過于奢求了呢?

三年級的下半學期,在班級的處境依然沒有什麼改變,但橙子說“我已經不在意了。”老母親終于慢慢地松了一口氣。

雖然挫折讓人成長,父母無法預知前路,但從我和橙子經曆的一些事來看,不去“中受”,和大多數朋友一起到國中,在友情滿滿中讴歌青春,發奮“高受(應考高中)”,更适合自己的孩子。

孩子碰到難關時,父母同理心她,少焦慮,多信任,等待她任性一番過後的自我調整是多麼重要。如果這任性一去不回頭,那麼爸媽一定要調整自己心态,準備好接受這麼一個任性不懂事的人就是你的孩子。你放松了,孩子就少些壓力,會積蓄能量慢慢調整自己偏離的軌道。

“中受”前後,孩子正步入青春期,考學的壓力真不小,合格無疑是寶貝和媽媽多年來辛苦拼搏和支援的結果,進入偏差高的進學校,考入好的大學無疑是父母多年的期待。但在步入中學的這個年齡,學習環境,人際關系忽然有很大變化的話,會給孩子造成非常大的壓力。而且,日本人的集團趨同性特質,比較排斥不同類。比如“高受”考進一貫校的孩子,也會頂着外校生的稱号,也很難融入已成的圈子。青春期的孩子,渴望得到同齡人的認可和支援,荷爾蒙的分泌失衡導緻無法控制情緒。我們做父母的不能受周圍影響别人“中受”你也“中受”,在做選擇時,為兒女的心理多一層考慮,什麼是孩子看重的,喜歡的。最适合孩子的才好。這樣也許能比較平穩地度過這段孩子掙脫對父母的依賴,追求精神獨立,卻又是非常敏感脆弱的重要成長期。(日本華文協會協會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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