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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說“早上立了秋晚上涼啾啾”,話真不假,何況秋老虎也已經過了許久。可是漢江邊上的周南縣仍然花紅柳綠桂樹飄香氣候宜人。高

老人說“早上立了秋晚上涼啾啾”,話真不假,何況秋老虎也已經過了許久。可是漢江邊上的周南縣仍然花紅柳綠桂樹飄香氣候宜人。高高的天穹,一派青碧如洗。太陽剛剛升起來,播撒着舔舐嬰兒般的溫柔的吻,大地上所有的生物都開始了新的一天。江邊小洲裡,鶴們伸着長腿和白的黑的長脖子悠閑地捕捉着魚蝦,天上偶有雁陣或野鴨飛過。江岸兩邊如海的蘆葦上雪白的蘆花在如浪般地輕柔柔地招手。遠處,如黛的逶迤群山在陽光下閃耀着七彩的甯靜和安谧。

五歲的賀慶生天一亮就自己起了床,因為今天要去鑫州府照相,他有些睡不着,昨夜裡就夢見了爸爸。外婆說這是專門給爸爸媽媽照的,一大家子人去城裡,必須趕早。外婆把小慶生好好打扮一番,穿上花格子襯衫、新藍褲子、黑燈芯絨單鞋,還把他雞窩般的頭發梳得光光的。吃點幹糧,就叫上姐姐搭了過漢江的渡船向州城走去。

周南縣與鑫州城雖是一江之隔,但卻因交通不便,出門都得步行。坐渡船過江後,婆孫三人邊走邊看,抄近道的田疇裡水稻早已收割,已種上的油菜苗綠油油的一片水靈,土黃色蛇一樣的小路倒也平整,兩邊花草叢生。太陽已升得很高了,江岸邊一棵碗口粗細的榆樹上幾隻秋蟬在争先恐後地鳴唱。小慶生心癢癢的,溜在外婆後面脫了鞋悄悄爬上樹,猛一把就抓住了一隻蟬子。外婆不見了孫子,正要着急時,卻見慶生已經從樹上溜下來,手裡的蟬仍哇嗚哇嗚地叫着。外婆說你個小猴子差點吓死我!小慶生卻問外婆:

“外婆,我爸爸長的啥樣子?我見過他嗎?”

“見過,你剛生下來就見過。以後還見過一次。”外婆說,“隻是你那時還太小。”

外婆還說,你爸爸一個長方臉大高個子,走路愛低着個頭,卻脾氣急。那天天剛亮時爸爸趕回到家裡,奶奶已經斷氣你偏偏攆着出生,就靠我和你小舅母經管,幸虧生得順當。頭天天氣好啊,落日頭時滿天紅霞。都說你個碎崽娃有福氣!你爸媽在遠處工作,想你們啊才跟家裡要張照片。外婆邊說邊催:快走快走,甭讓舅舅他們久等。

小慶生認真地聽着外婆并不啰唆的話接着說了句:

“外婆那我們把照片寄去,爸爸就不用回來了?!”

……

慶生和姐姐的童年都在陽光和夢幻裡飄遊,做着許多五彩的夢。姐弟倆加上小舅家的三個孩子年歲遞次,姐姐為大,下來是小舅的大兒子,慶生排第三,後面是兩個弟妹。舅舅調市八中教書,就把家從周南縣城搬到漢江邊這個叫江坎的鎮子上。姐弟幾個熱熱鬧鬧,玩什麼紅軍捉土匪老鷹叼小雞小貓釣魚司馬光砸缸等等遊戲,吵吵嚷嚷一片童心樂趣。偶爾鬧點小沖突了舅舅便将姊妹幾個叫到一起問清緣由,讓打别扭的娃娃自己趴到一條大闆凳上說打幾下,你說打十下打到八下時如果哭了又從頭打起。孩子們還真怕這招,據說小舅是從大舅雲松那裡學來的,大舅當過國民黨團長,軍閥作風。但聽說恰恰如此,才讓媽媽和小舅兩個弟妹上了學,有了點出息。慶生第一次挨打時偏不趴下,說我爸才能打我,你不能打我。小舅說加打一闆。結果加到第五闆時慶生害怕還是趴下了。要哭也隻能下來在外婆懷裡偷偷地哭,外婆向着他姐弟倆,畢竟父母不在跟前啊。其實慶生倒是挺喜歡小舅的,小舅給他買了好多小人書,有《西遊記》《七俠五義》《望娘灘》《山海經》等等等等,還常常親自給小外甥講些故事。小舅也不偏心,到過年時,每個娃娃都是發十個或二十個五分錢的嶄新硬币。

中午,三路照相大軍彙集相館。其實隻用不到半小時照相就結束了。

照片是以外婆為核心的小舅一家、大姨一家、大舅一家共三個家庭組合的全家福。最前排是四個小姊妹,都由在中間坐成一排的外婆、大舅母、大姨、小舅母抱着,西邊站着大姨的兒子界生和騎木馬的小舅的兒子國興,東邊站着慶生;第三排是大舅雲松、小舅雲峰站在兩邊,中間夾着大表姐逢秋、二表姐春月,姐姐珍珍腳下墊了兩塊磚站在最中間,比表姐矮半個頭的一張小臉滿是燦爛的傻笑。

照片十厘清晰,大人們神态安詳,小孩們各具情态穿着整齊時鮮,看得出來這是一個幸福家庭。是因為小蟬子終于死了還是什麼緣由吧,慶生照相時有些憂郁之态寫在了臉上。後來小舅雲峰在照片背面給姐姐姐夫寫了幾句話,說一大家子獨缺你倆十分遺憾權且留作紀念吧。

也許冥冥之中真有宿命存在,此後的歲月裡賀慶生與不認識的父親就永遠地再也沒有機會見面,而這張照片中一個家族的未來,也便随着歲月的風雨颠簸動蕩,沉沉浮浮起來。

漢江邊上古老的周南縣已經有兩千多年的曆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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