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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行與愛情(小說)

作者:江山js

就在劉靖為收銀機換收據紙時,玻璃門開了,有人走過來。她邊出聲招呼“歡迎光臨”邊朝客人看去。霎時,如遭當機。她瞪大了眼,再也發不出聲音。

“你氣色不錯嘛。”男人對她一笑,但那雙眼睛卻晦暗污濁。

“是你……你怎麼會來這裡”

“你也犯不着這麼驚訝吧,隻要我想,要查出前妻的下落還不是什麼難事。”男人将雙手插進深藍色外套的口袋,環視店内,仿佛在物色什麼。

“事到如今你還找我幹嘛?”劉靖尖聲說,不過聲音壓得很低。她不想讓待在後面的老闆夫妻發現。

“你别這樣橫眉豎眼嘛。我們好久不見了,就算裝也該裝出個笑臉。是吧?”男人依舊挂着讨厭的笑容。

“沒事的話就出去。”

“當然是有事才會來。我有要緊事跟你談,你能不能抽個空?”

“你開什麼玩笑。我正在上班,這你看了也知道吧?”劉靖這麼回答後立刻後悔了。因為對方一定會解釋成:隻要不在上班時間就可以跟他談。

男人舔舔嘴唇。“你幾點下班?”

“我根本不想跟你談。你快出去吧,永遠不要再來”

“你真無情”

“那當然。我們沒什麼說的了。”

劉靖望向門口,真希望這時來個客人,可惜看不出有誰會進來。

“既然你對我這麼無情那也沒辦法。那,我隻好去那邊試試喽。”男人搓着後頸。

“什麼那邊?”她有不好的預感。

“既然老婆不肯聽我說,那我當然隻好去見女兒。她的中學就在附近吧?”男人說出劉靖最害怕聽到的話。

“不行,你不能去找那孩子。”

“那你就自己想辦法解決,反正我找誰都無所謂。”

劉靖歎了一口氣,她現在隻想把這個男人趕快趕走。

“我六點下班。”

“從清早做到傍晚六點啊,老闆也太壓榨人了吧。”

“不關你的事”

“那,我六點再過來就行了吧?”

“别來這裡。前面的馬路往右一直走,有個很大的十字路口,邊上有間速食餐廳,你六點半去那裡。”

“知道了,你一定要來喔。如果你不來——”

“我會去的,是以。請你快走。”

“知道了,真無情。”男人又環顧店内一次才離開。臨走時,還用力甩上玻璃門。

劉靖手撐着額頭,她的頭開始隐隐作痛,甚至想吐。絕望感在她的心頭彌漫。

她在八年前和張富結婚。當時,劉靖在夜總會當舞女,他是常來捧場的客人之一。

負責銷售進口車的張富出手闊綽,不但送她昂貴禮物,還帶她上進階餐廳。是以當他開口求婚時,她覺得自己簡直就像電影“麻雀變鳳凰”中的朱麗葉。劉靖的第一段婚姻失敗了,對于一邊工作一邊撫養女兒的生活正感到疲憊。

剛結婚時很幸福。張富的收入很穩定,是以劉靖不用再陪舞。他也很疼愛小美,小美似乎也努力把他當父親看待。

但悲劇驟然降臨。張富長年挪用公款東窗事發,遭到公司開除。而公司之是以沒控告他,是因為那些上司害怕上面追究管理責任,遂巧妙地掩飾事态。張富揮霍的,全是他A錢來的錢。

從此,張富就性情大變,不、或許該說露出本性,不是遊手好閑飽食終日,就是出去賭博。要是抱怨他兩句,他還會動粗打人。酒也越喝越多,總是醉得颠三倒四,目露兇光。

是以劉靖不得不再去上班,但她賺來的錢,都被張富搶走了。她學會把錢藏起來後,他甚至在發薪日搶先一步去她店裡,擅自領走她的薪水。

小美變得很怕這個繼父,不肯在家跟他獨處,甚至甯願跑去劉靖上班的店裡待着。

劉靖向張富提出離婚,但他充耳不聞。如果她锲而不舍地再三要求,他就會再次動粗。她在苦惱多日後,找了一個客人介紹的律師商量。在那位律師的奔走下,張富終于勉強在離婚協定書上蓋了章。看來他似乎也明白,如果打起官司自己不僅毫無勝算,恐怕還得付出一筆贍養費。

但問題并未就此解決。離婚後張富仍不時出現在劉靖母女面前。每次的說辭都一樣:他保證今後會洗心革面努力工作,請求劉靖跟他複合。劉靖如果躲着他,他就接近小美,還曾在學校外面守候。

看到他不惜下跪的模樣,明知是演戲,不免心生同情。也許是因為好歹做過夫妻,多少還留有一點情分,劉靖忍不住給了他一點錢。這是最大的錯誤,食髓知味的張富,從此出現得更頻繁。雖然每次都卑躬屈膝,但臉皮似乎也越來越厚。

劉靖換了一個工作,也搬了家,盡管覺得小美很可憐還是替她辦了轉學。自從她到新店上班後,張富就此銷聲匿迹。她以為再也不會跟那個瘟神牽扯不清了

她不能給店老闆添麻煩,也不能讓小美發覺。無論如何都得靠自己的力量讓那個男人不再出現——劉靖凝視着牆上的時鐘下定決心。

到了約定時間,劉靖前往約定地點。張富正坐在窗邊的位子吸煙,桌上放着茶杯。劉靖一邊坐下,一邊向女服務員點了一杯飲料。

“到底是什麼事?”劉靖不耐煩地問。

他咧嘴一笑,“哎,别這樣性急嘛。”

“我也是很忙的,有事就快說。”

“劉靖 ”張富伸出手好像想碰她放在桌上的手。劉靖察覺到這點,連忙縮回手,他的嘴角一撇。“你好像心情不好。”

“那當然。你到底有什麼事,非要追着我不放。”

“你也用不着這樣說話吧。别看我這樣,我可是認真的。”

女服務員送來飲料。劉靖立刻伸手去拿杯子,她想趕快喝完,趕緊離開。

“你現在還是獨身吧?”張富讨好地擡眼看她。

“這個跟你沒關系。”

“一個女人家要把女兒拉扯長大可不容易喔。今後花的錢會越來越多,在那種小飯店工作,将來也毫無保障。是以,你能不能重新考慮?我已經跟以前不同了”

“哪裡不同?你現在有正常工作嗎?”

“我會去工作的,我已經找到工作了。下個月開始上班。雖然是新公司,等上了軌道,就可以讓你們母女過好日子了。”

“免了。既然收入那麼好,你另找對象應該也沒問題吧。算我求你,請你别再糾纏我們了。”

“劉靖,我真的需要你。”

張富再次伸出手,想握住她拿杯子的手。

“别碰我!”她說着甩開那隻手。結果杯中的液體順勢灑出一些,濺到張富手上。“呀!”他喊着縮回手,凝視她的雙眼随即露出憎惡之情。

“你不用說得這麼好聽。你以為我會相信這種話嗎?之前我也說過了,我一點也不想跟你複合。你就趁早死了這條心吧,聽懂了嗎?”

劉靖站起來,張富盯着她。她對那道視線置之不理,把飲料的費用往桌上一擺,徑自走向出口。

出了餐廳後,她跨上停在旁邊的腳踏車,立刻踩得飛快。她怕萬一再耗下去讓張富追上來就麻煩了。她沿着清水路直走,過了清水橋就左轉。

她自認該說的都已說了,但顯然無法讓張富死心,想必他很快又會在店裡出現。他會纏着劉靖,直到最後惹出問題給店裡帶來困擾,也或許會在小美的中學出現。那個男人在等劉靖投降,他早已算準劉靖遲早會投降給錢。

回到較高價的電梯大廈,她開始準備晚餐,不過其實也隻是把從店裡帶回來的剩菜熱一熱。即便如此劉靖還是做得有一搭沒一搭。因為可怕的想象不斷膨脹,令她不由得失魂落魄。

小美也差不多該到家了。加入羽毛球隊的她,練習結束後,總會和其他隊員七嘴八舌地聊上一陣子才踏上歸途。是以回到家時,通常都已經過了七點。

門鈴突然響起。劉靖驚訝地走向玄關,小美應該帶了鑰匙。

“來了。”劉靖從門内問:“哪位?”

隔了一會兒才響起對方的回答:“是我。”

劉靖感到眼前發黑。不祥的預感果然成真,張富連這間較高價的電梯大廈都找到了。想必他之前曾經跟蹤過她。

看劉靖不回答,張富開始敲門。“喂!”

她搖着頭打開鎖。不過門鍊依然挂着。

一把門打開十公分的縫隙,對面立刻露出張富那張臉。他嘻嘻一笑,牙齒很黃。

“你回去!你跑到這來做什麼?”

“我的話還沒說完呢,你還是那麼性急。”

“我不是叫你不要再纏着我嗎!”

“聽我說幾句話又不會怎樣,你先讓我進去”

“不行!你走!”

“如果你不讓我進去,我就在這裡等。小美也差不多快回來了,如果不能跟你談,那我就跟她談。”

“這又不關她的事。”

“那你就讓我進去。”

“小心我報警 。”

“你報呀,随便你。我來見前妻有哪點犯法?我相信警察也會站在我這邊。人家八成會說:女士,讓前夫進去坐一下又有什麼關系。”

劉靖恨恨地咬唇。雖然不甘心,但張富說得沒錯。之前她也曾找警察過來,但他們從來沒有幫過她。

況且,她也不想在住處引起騷動。她是在沒有保證人的情況下好不容易才進來,隻要惹出一丁點不利的謠傳都有可能被趕出去。

“那你馬上就得走呀。”

“我知道。”張富露出誇耀勝利的表情。

卸下門鍊後,她重新開門,張富一邊仔細打量室内一邊脫鞋。室内格局是兩房一廳。一進去就是個小客廳,右邊有個小廚房,後面是卧室,房間對面是陽台。

“雖然房子又小又舊,不過收拾得還不錯嘛。”張富大搖大擺地在沙發上坐下了。

“我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劉靖站着俯視張富,“說來說去,你就是要錢,對吧?”

“幹嘛,你這是什麼意思?”張富從外套口袋掏出一盒煙,用簡易打火機點燃香煙後環顧四周,似乎這才發現沒有煙灰缸。他從垃圾袋中找出一個空罐,把煙灰彈在裡面。

“要錢的話,我一毛也不會給。”

“噢?是嗎?”

“是以你走吧,不要再來了。”

正當劉靖這麼放話之際,門猛然一開,穿着校服的小美進來了。她察覺家裡來了客人,頓時愣在原地。接着發現客人的身份,遂浮現混雜着畏懼與厭煩的表情,羽毛球拍也從手中突然掉落。

“小美,好久不見,你好像又長大了。”張富悠哉地說道。

小美瞥了劉靖一眼,脫下運動鞋,默默進屋,直接走到後面房間,把門啪的用力關上。

張富慢條斯理地開口:“我是不知道你怎麼想,我隻不過是想跟你複合罷了。這樣懇求你,真有那麼罪大惡極嗎?”

“我不是說過我毫無意願嗎?就連你自己,應該也不相信我會答應吧。你隻不過是借着這個理由來糾纏我。”

張富并未回答,徑自抓起遙控器打開電視,動畫節目開始了。

劉靖吐出一口氣,打開抽屜,她從裡面抽出兩張百元大鈔。

“收下這個就請

走吧。”她把錢往桌上一放。

“你這是幹嘛?

不是說絕不給錢了嗎?”

“這是最後一次。”

“我才不稀罕這種東西。”

“你是絕不會空着手走吧?我知道你想要更多,但我們手頭也很緊。”

張富凝視這兩百元,然後望着劉靖。

“真拿你沒辦法。那,我就回去好了。不過我可要聲明,我說過我不要錢。是你硬要塞給我的。”

張富把兩百元鈔票往口袋胡亂一塞,将煙蒂扔進空罐中,從桌後抽身站起。但他沒走向玄關,卻走近後面房間,突然拉開門。小美的驚叫聲響起。

“你幹什麼!”劉靖尖聲大喊。

“跟繼女打個招呼應該不會怎樣吧。”

“她現在已經不是你的女兒了,跟你毫無瓜葛。”

“沒那麼嚴重吧?那我走喽。小美,改天見。”張富對着房間裡面說道。劉靖看不見小美在做什麼。

張富終于走向玄關,“她将來肯定會是個美女,真令人期待。”

“你少胡說八道。”

“這怎麼會是胡說,再過個三年她就能賺錢了,到時候每一家公司都會很樂意雇用她。”

“别開玩笑了!快走!”

“我會走啦——至少今天會。”

“你絕對不能再來。”

“這我就不敢保證了。”

“你……”劉靖氣得說不出話來。

“我可要提醒你,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該死心的是你。”張富低聲笑了,然後彎下腰穿鞋。

就在這時候。劉靖背後傳來聲音。當她轉頭時,隻見身穿制服的小美已站在她身邊,小美揮起某種東西。劉靖來不及阻止,也來不及出聲。小美已朝張富的後腦打了下去。鈍重的聲音響起,張富當場倒下。

某個東西從小美手中脫落,是銅質花瓶,那是别人送的禮物。

“小美……你”劉靖注視女兒的臉。

小美面無表情,失魂似的動也不動。

但在下一瞬間,她雙眼圓睜,凝視着劉靖背後。

劉靖轉身一看,張富正搖搖擺擺地站起來。他皺着臉,按着後腦勺。

“你們……”他呻吟着露出滿臉憎恨的表情,直盯着小美。一陣東搖西晃後,朝她跨出一大步。

劉靖為了保護小美,連忙擋在張富面前。

“讓開!”張富抓住劉靖的手臂,用力往旁一甩。

劉靖被甩到牆邊,狠狠撞到腰部。

小美想逃,卻被張富一把拽住肩膀。被一個大男人用全身重量一壓,小美縮成一團幾乎快被壓扁了。張富整個人騎在她身上,拽着小美的頭發,用右手甩她耳光。

“臭丫頭,老子宰了你!”張富發出野獸般的嘶吼。

女兒會死,劉靖想,再這樣下去小美真的會被殺死——

劉靖環視自己的身邊,映入眼簾的是電扇的電線。她從插座拔起電線,電線的一端仍連接配接着電扇,但她就這麼拽着電線起身沖上去。

她站到壓在小美身上狂吼的張富背後,把繞成圓圈的電線往他脖子上一套,使盡全身的力氣拉緊。

張富“唔”地悶哼了一聲,往後一倒。他似乎察覺到發生了什麼事,拼命地扯着電線。劉靖死命地拉,現在如果松了手,就再無下次機會。不僅如此,這個男人肯定會像瘟神一樣從此陰魂不散地纏着她們。

可是如果要比力氣,劉靖終究不是對手,電線從她手中滑落。

就在這時,小美撲上去扯開張富抓電線的手指。最後幹脆騎在他身上,拼命試圖阻止他掙紮。

“媽,快點!快點!”小美大叫。

現在已經沒有時間猶豫了。劉靖緊閉雙眼,将渾身的力氣灌注到雙臂中,她的心髒撲通狂跳。她一邊聽着血液流淌的聲音,一邊繼續拉扯電線。

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這樣過了多久。是聽見有個小小的聲音頻頻喊着“媽”,才讓她回過神來。

劉靖緩緩睜開眼,依然緊握着電線。

張富的頭部近在眼前。暴睜的雙眼是灰色的,仿佛正端視着虛無。臉部由于淤血變成紫黑色。勒過脖子的電線,在皮膚留下深色的痕迹。

張富動也不動,口水淌下唇角,鼻子也溢出液體。

“啊!”劉靖大叫一聲,扔開電線。

小美戰戰兢兢地從男人身上起來,制服裙變得皺巴巴。她跌坐在地,倚着牆壁,看着張富。

母女倆沉默了好一陣子,兩人的視線都在不會動的男人身上,唯有熒光燈吱吱作響的聲音分外響亮地傳入劉靖耳中。

“怎麼辦……”劉靖喃喃自語。腦袋一片空白,“我殺了他。”

“媽……”

這個聲音,令劉靖的目光轉向女兒。小美的臉頰慘白,但雙眼充血,下方猶有淚痕。劉靖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流的淚。

劉靖再次看着張富,既希望他起死回生又不希望他複活的複雜心情占據了她的心頭,不過看來他的确是活不過來了。

“是這家夥……自己不好。”小美屈起腿,抱着雙膝。她把臉往兩膝中間一埋,開始嘤嘤啜泣。

“怎麼辦——”就在劉靖再次嘀咕時,門鈴響了。她太過驚惶,以緻全身像痙攣似的顫抖。

小美也仰起臉,這次淚水已經濕遍雙頰。母女倆面面相處,彼此都在問對方,這個時候會是誰——

緊接着響起敲門聲,然後是男人的聲音,“我是鄰居,請開門。”

這個聲音很耳熟。可是劉靖一時之間想不起是誰。她像中邪般動彈不得,一直和女兒繼續對視。

敲門聲再次響起,“請開門,請開門呀。”

門外的人,似乎知道劉靖她們在家。她沒道理不去應門,可是這種狀态下不能開門。

“你去裡面待着。把門關上,絕對不準出來。”劉靖小聲指令。思考力總算一點一點回來了。

敲門聲再次響起,劉靖深呼一口氣。

“來了。”她發出刻意保持平靜的聲音,這已是她竭盡所能的演技了。“哪位?”

“啊,我是隔壁的石磊。”

聽到這裡,劉靖吓了一跳。剛才她們發出的聲音,想必非比尋常。鄰居不可能不起疑心,是以石磊才決定過來看看情況吧。

“來了,請稍等一下。”她自認聲音一如往常,但也不确定自己是否僞裝得很好。

小美早已進入裡屋,關上房門。劉靖看着張富的屍體,必須想辦法處理這個。

她把屍體拖到牆角,用條毛毯蓋上了。雖然狀态有點不自然,但也别無他法了。

劉靖确認自己身上毫無異樣後,走下門口拖鞋處。張富肮髒的鞋子引入眼簾,她連忙将鞋子塞到鞋櫃下面。

一開門,隻見石磊那張圓臉上的圓眼睛對着劉靖,他面無表情,這點令人毛骨悚然。

“呃……請問……有什麼事嗎?”劉靖對他擠出微笑,她知道自己的臉頰僵硬。

“因為我聽到很大的聲音。”石磊依舊用難以判讀情緒的表情說道,“出了什麼事嗎?”

“不,什麼事也沒有。”她用力搖頭,“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

“沒事就好。”

劉靖發現石磊的眼睛正朝室内看去,全身頓時一熱。

“是蟑螂……”她情急之下脫口而出。

“蟑螂?”石磊疑惑地問。

“對。因為有蟑螂,是以……我跟我女兒想打蟑螂……是以才引起騷動。”

“殺死了嗎?”

“啊?……”石磊的問題,令劉靖的臉頰突然繃緊。

“蟑螂消滅了嗎?”

“啊……對。當然是解決了。已經沒事了。”

劉靖頻頻點頭。

“如果有什麼我能幫忙事的盡管說,别客氣。”

“謝謝。吵到你,真的很不好意思。”劉靖鞠個躬,關上門,順便鎖上。聽到石磊回到住處關門的聲音,她呼的吐出一口大氣,忍不住當場蹲了下來。

背後傳來門拉開的聲音,接着是小美喊她的聲音。

劉靖慢吞吞起身,看着毛毯蓋着的屍體,再次感到惶恐。

“怎麼辦?”小美擡眼凝視着母親。

“還能怎麼辦?隻好打電話……報警。”

“要自首?”

“不然也沒别的辦法了,人都死了,不可能複活。”

“如果自首,媽媽會怎麼樣?”

“誰知道……”劉靖撩起頭發,這才發現自己頂着一頭亂發。隔壁的數學老師石磊或許會覺得奇怪,不過她覺得那已經無所謂了。

“一定要去坐牢嗎?”女兒又問。

“那還用說,應該要吧?”劉靖咧嘴,是絕望的笑,“畢竟我殺了人嘛。”

小美用力搖頭,“這樣太不應該了。”

“為什麼?”

“因為媽媽又沒錯,全部都是這家夥的錯。我們跟他毫無瓜葛了,他卻老是來折磨媽媽和我……根本用不着為了這種人去坐牢。”

“說這些有什麼用,殺人畢竟是殺人。”

不可思議的是,在跟小美解釋的過程中,劉靖的心情逐漸鎮定下來了,開始能夠冷靜地思考,于是她更加覺得自己别無選擇,她不想讓小美變成殺人犯的女兒,然而這個事實無法逃避。

劉靖伸手去拿手機。

“不行啦!”小美迅速沖過來,企圖從母親手中奪走電話。

“放手!”

“不行!”小美抓住劉靖的手腕,可能是因為平常打羽毛球,她的力氣很大。

“求你放開我。”

“不要,我不能讓媽媽這麼做,不然我去自首好了。”

“你在說什麼傻話!”

“因為最先打他的人是我。媽媽隻是想救我。我也中途幫了媽媽,我也是殺人兇手。”

小美的話,令劉靖悚然一驚,霎時,握着電話的手放松了力氣。小美沒錯過這個機會,立刻奪走了手機,一把抱進懷裡藏起來,走到屋裡角落背對劉靖。

警察會——劉靖開始動腦筋。

刑警們真的會相信我的話嗎?對我一個人殺死張富的供述不會提出質疑嗎?他們會完全相信嗎?

警方一定會徹底調查。她在看電視連續劇時,曾聽過“查證”這個台詞。他們會動用各種方法,确認犯人的說詞是真是假。例如四處打聽、科學偵查、還有其它等等——如果被刑警查出什麼就完了。縱使她哀求警方放過女兒,對方也不可能答應。

能不能僞裝成是自己一個人殺的呢?劉靖想,但立刻就放棄了這個念頭。外行人即使動這種拙劣的手腳,肯定也會被輕易識破。

話雖如此,但她非保護小美不可,劉靖想。隻因為有自己這樣的母親,害得女兒從小就幾乎沒過什麼好日子,就是拼了自己的命也絕不能讓她更加不幸。

那麼到底該怎麼辦呢?有什麼好辦法嗎?

就在這時。小美抱着的手機響了,她瞪大了眼看着劉靖。

劉靖默默伸出手。小美一臉猶豫,最後還是緩緩地遞出手機。

劉靖調整好呼吸,按下通話鍵。

“喂,我是隔壁的石磊。”

“啊……”又是那個老師,這次又想做什麼?

“有什麼事嗎?”

“呃,那個,我在想你們不知決定得怎麼樣了。”

她完全聽不懂他在問什麼。

“你說什麼?”

“我是說,”石磊停了一拍才繼續說道,“如果要報警的話,那我毫無意見,不過如果沒這個打算,我想我或許幫得上忙。”

“啊?”劉靖陷入混亂,這個男人到底在說什麼?

“總之,”石磊用壓低的聲音說道:“我現在可以過去一趟嗎?”

“啊?不,這個……呃,不太友善。”劉靖全身冒出冷汗。

“劉女士,”石磊喊她,“光靠女人是無法處理屍體的。”

劉靖愕然失聲,這個男人怎會知道?

他聽見了,她想。剛才她和小美的争執,隔壁一定都聽見了。不,說不定,打從和張富打鬥時就已經聽見了。

沒救了,她認命地想。已經無路可逃了,隻能向警方自首:至于小美涉案的事,不管如何都得隐瞞到底。

“劉女士,你在聽嗎?”

“啊。我在聽。”

“我可以過去你那邊嗎?”

“啊?可是……”話筒依舊貼在耳上的劉靖看着女兒,小美正帶着滿臉的畏懼與不安。大概是難以了解,母親到底在和誰談些什麼。

倘若石磊真的在隔壁豎着耳朵偷聽,那他必然也知道小美涉及這起命案。如果他把這件事告訴警方,那麼就算劉靖再怎麼否認,想必刑警也不會相信。

劉靖下定決心。

“我知道了。我也有事想拜托你,那,就請你來一下好嗎?”

“好,我現在馬上過去。”石磊說。

劉靖挂斷電話的同時,小美立刻開口問:“誰打來的?”

“隔壁的老師石磊。”

“那個人怎麼會……”

“這個待會再解釋,你先去房間待着,門也要拉上。快點。”

小美一臉莫名其妙地走進裡屋。幾乎就在她拉上房門的同時,也傳來石磊走出隔壁房間的動靜。

門一開,隻見石磊肅然而立。不知為何穿着深藍色運動服,剛才他并非這般打扮。

“請進。”

“打擾了。”石磊走進來。

劉靖鎖門的時候他已進了房間,毫不遲疑地掀開牆角的毛毯,看他的動作似乎确信那裡一定有屍體。

他單膝跪地望着張富的屍體,那副表情似乎在定定思索什麼。劉靖這才發現,他手上戴着粗線手套。

劉靖戰戰兢兢地将目光移向死屍。張富的臉上已了無生氣,嘴唇下方凝結着既非口水又不像嘔吐物的幹涸痕迹。

“請問……果然讓你聽見了嗎?”劉靖試問。

“聽見了?聽見什麼?”

“我是說,我們的對話,是以你才會打電話來吧?”

石磊聽了立刻毫無表情地轉向劉靖。

“我是聽見一些聲音。還有……”

  石磊指着房間一角“剛才我來的時候,屋裡仍留有煙味,是以我本來以為有客人在,卻沒有看到客人的鞋子。但牆角毛毯底下卻好像有人,再加上之前打鬥的聲音,你又罕見的蓬頭散發,當然想像得到發生了什麼事。還有一點,這棟較高價的電梯大廈沒有蟑螂,我在這已定居多年可以打包票。”

劉靖茫然凝視着石磊面不改色淡然說明的雙唇。她突然萌起一個毫不相幹的感想:此人在學校一定也是以這種口氣向學生上課。

察覺石磊一直盯着她,她這才别開視線,她感到自己也正被對方觀察着。

真是個冷靜到可怕的聰明人,她想。要不然光靠從門縫間随意一瞥,不可能歸納出如此正确的推理。但在同時,劉靖也松了一口氣。看來石磊應該不知道事情的詳細經過。

“是我前夫。”她說,“都已經離婚多年了,到現在還纏着我不放。如果不給錢他就不肯走……。今天也是這樣。我實在受不了了,是以一氣之下……”說到這裡,劉靖垂頭不語。她不能說出殺害張富時的情形,一定要讓小美完全置身事外才行。

“你打算自首

嗎?”

“我想也隻能這

樣了,唯一心疼的就是無辜的小美。”

她說到這裡時,裡間的門猛然拉開,小美走了出來。

“不可以那樣,絕對不可以。”

“小美,你給我閉嘴。”

“我不要!我死也不要!叔叔,你聽我說,殺死這個人的其實是——”

“小美!”劉靖尖聲大喝。

小美吓得下巴一縮,直直凝視母親,她的兩眼通紅。

“劉女士。”石磊毫無表情地說道,“你用不着瞞我。”

“我哪有瞞什麼……”

“我知道不是你一個人殺的,小姑娘也有幫忙吧?”

劉靖慌忙搖頭,“你在說什麼,真的是我一個人做的。這孩子剛剛才回來……。呃,我殺人後,她就緊跟着回來了,是以跟她毫無關系。”

但石磊似乎不相信她的話,他歎口氣轉而看着小美。

“說這種謊,恐怕隻會讓小姑娘痛苦。”

“我沒有說謊,請相信我。”劉靖把手放在膝上。

他定定凝視那雙手後,瞥向屍體,然後微微側起頭。

“問題在于警方怎麼想,你這個謊話恐怕行不通。”

“為什麼?”說完劉靖才發覺自己這麼問,等于承認了說謊。

石磊指着屍體的右手。

“手腕和手背都有内出血的痕迹。仔細看的話,可以發現痕迹呈現手指的形狀。這個男人想必是被人從後面勒住脖子,拼命想掙脫吧。這應該是抓住的手不讓她掙脫時留下的痕迹,可以說一目了然。”

“我說過了那也是我幹的。”

“那是不可能的。”

“你想想,你是從後面勒他脖子吧?是以你絕對不可能又去抓他的手。這需要有四隻手。”

石磊的說明,令劉靖啞口無言,她感到自己仿佛鑽進了沒有出口的隧道。

她頹然垂首。既然石磊隻瞄一眼都能明察秋毫到如此地步,那麼警方一定會更嚴密地查出真相。

“無論如何,我都不想讓小美卷進來,我想救這孩子……”

“可是,我也不希望讓媽媽坐牢呀。”小美哭着說道。

劉靖雙手蒙着臉,“到底該怎麼辦……”空氣似乎驟然凝重起來,這個重擔幾乎要壓垮劉靖。

“叔叔……”小美開口了,“叔叔,你不是來勸我媽自首的吧?”

石磊隔了一下才回答。“我隻是想幫你們才打電話來。如果決定自首,我當然不反對,如果另有打算,我想光靠你們倆恐怕很困難。”

他這番話,令劉靖放下雙手。現在想想,這個人打電話來時,的确說過奇怪的話。他說光靠女人無法處理屍體——

“有什麼方法可以不用自首也能解決嗎?”小美又問。

劉靖擡起臉,看到石磊微微歪着脖子,臉上顯出堅決的神色。

“要不就是隐瞞這起命案,要不就是切斷命案和你們倆的關系,兩者擇一。不過不管怎樣都得把屍體處理掉。”

“叔叔認為做得到嗎?”

“小美!”劉靖喝止她,“你胡說什麼。”

“很困難,不過并非不可能。”

石磊的語氣還是一樣平闆,但在劉靖聽來,也正是以顯示他有某種理論上的根據。

“媽,”小美說,“就讓叔叔幫忙吧,沒别的選擇了。”

“可是,這種事……”劉靖看着石磊。

  他的眼睛一直看着斜下方,感覺上好像是靜待着母女倆做出結論。

劉靖想起小飯店一個女同僚說過的話。據她說,這個數學老師似乎暗戀劉靖,每次都确定她在店裡才來買便飯。

如果沒聽說這件事,她一定懷疑石磊神經不正常。天底下有哪個人,會對不太熟的鄰居拔刀相助到這種地步?弄得不好,連他自己也會被逮捕。

“縱使把屍體藏起來,遲早也會被發現吧?”劉靖問道。她發覺這句話就是改變她們命運的第一步。

“要不要藏屍體,現在還沒決定。”石磊回答,“因為有時候不要藏反而比較好。要如何處置屍體,應該等相關訊息歸整之後再決定。目前能确定的隻有一點,就是屍體不能這樣放着。”

“請問,你是說什麼相關訊息?”

“就是這個人的相關資料。”石磊俯視屍體。“住址、姓名、年齡、職業。來這裡做什麼,接下來打算去哪裡,有無家人等等。請把你知道的統統告訴我。”

“啊,那個……”

“不過首先,還是先移動屍體吧。這間屋子最好盡快打掃,因為一定留着堆積如山的作案痕迹。”話聲方落,石磊已開始擡起屍體的上半身。

“啊?,可是,你說移動,要移到哪去?”

“我家。”

石磊看似理所當然地回答後,就把屍體扛到肩上。他的力氣好大,做起來毫不費力。

把屍體搬到自己家後,石磊又轉頭看向跟過來的呆立門口的母女倆。

“那就請小姑娘開始打掃你家吧,要用吸塵器,越仔細越好。請媽媽留在這裡。”

小美臉色蒼白地點點頭,瞥了母親一眼後就回去開始收拾房間。

石磊問劉靖:“用來勒他的東西,應該是電線吧?”

“啊……是的,是電扇上的電線。”

“這條電線要換掉,以免露出馬腳。不過,這個我晚點再想辦法解決。說到這裡——”石磊又問,“今天,你跟這個人約好了見面嗎?”

劉靖搖頭。

“沒有,白天他突然跑來店裡,是以我傍晚才會在我們店附近的餐館和他碰面。當時本來分手了,可是後來他又跑來我家。”

“餐館……是嗎?”這樣就不可能期待無人目擊了,石磊想。

他把手伸進屍體的外套口袋,取出揉成一團的百元大鈔,有兩張。

“啊,那個是我……”

“是你給他的嗎?”

看到她點頭,石磊把錢遞給她,但她不肯伸手接。

石磊起身,從自己挂在牆上的西裝内袋取出皮夾,從裡面抽出兩百元,把本屬屍體所有的鈔票放進自己皮夾。

“這樣你就不會覺得惡心了吧?”他把從自己皮夾取出的錢給劉靖看。

她略顯躊躇後小聲地說了了謝謝接下鈔票

石磊再次開始翻屍體的衣服口袋,他從長褲口袋掏出皮夾。裡面隻有一點錢和駕照、發票等物。

“張富……住址是郊區西平路。他現在住在這個地方嗎?”他看完駕照後問劉靖。

她皺着眉、歪着脖子。“我不知道,但我想應該不是。他好像也在西平路住過,但我以前聽他提過,好像因為付不出房租被趕出來了。”

“駕照本身是去年更新的,這麼說來應該是戶籍沒有改,另外找到了住處。”

“我想他大概到處搬來搬去,因為他沒有固定工作,租不到什麼好房子。”

“應該是。”石磊的目光停留在其中一張發票上。上面印着出租旅館房屋,金額是兩晚一百二十元,好像是事先付清。他把那個拿給劉靖看。又說:“看來他住在這裡,如果沒辦法退房,旅館的人遲早會強行打開房間。也許發現房客失蹤後會報警,但也有可能怕惹麻煩就置之不理。大概就是因為常有這種事才會要求事先付清房錢,不過凡事想得太樂觀會很危險。”

石磊繼續翻屍體的口袋,找出了鑰匙。上面挂着圓牌,刻着305這個數字。隻見劉靖眼神茫然地凝望着鑰匙,對于今後該怎麼辦,她自己似乎還沒什麼頭緒。

隔壁隐約傳來吸塵器的聲音。想必小美正在拼命打掃,她一定是覺得處在對今後前途茫茫的不安中,至少該盡力做好自己能做的,是以才這樣拼命地清掃。

自己必須保護他們,石磊再次深深這麼覺得。現在他必須動員所有智慧與力量,阻止悲劇降臨在她們身上。

“這個人有什麼定期聯系的親友嗎?”石磊再次發問。

“不知道,因為今天真的是隔了好久才再度見面。”

“有沒有聽他說起明天的計劃之類的?比方說要跟誰碰面?”

“我沒聽說。”

石磊戴手套的手拽着屍體臉頰,湊近窺視口中,可以看到張富的臼齒套着牙套。

“他治療過牙齒啊。”

“跟我結婚時,他去看過一陣子牙醫。”

“那是幾年前?”

“大約七年前。”

那就是不能期待病例已遭銷毀了,石磊想。

“這個人有前科嗎?”

“應該沒有,跟我離婚後我就不知道了。”

“這麼說來也許有啰。”

“對……”

就算沒有前科,應該也曾因違反交通規則采過指紋吧。石磊不知道警方的科學辦案方式是否連交通違規者的指紋也會比對,不過列入考慮還是比較保險。

不管屍體怎麼處置,都得有死者身份曝光的心理準備。不過還是得争取時間,不能留下指紋和牙模。

劉靖歎了一口氣,聽在石磊耳中格外令他心動,他再次下定決心絕不能讓她絕望。

這的确是個難題。一旦查明死者身份,警方肯定會來找劉靖。她們母女倆能熬得住刑警執拗的連番審問嗎?如果隻準備一套脆弱的否認之詞,隻要一被警方抓住沖突,立刻會出現破綻,到時肯定會忍不住把真相和盤托出。

一定要備妥完美的邏輯和最佳的防禦政策,而且必須現在立刻架構。

别急,他這樣告訴自己。焦急不能解決問題,這個方程式一定有解答。

石磊閉上眼。面臨數學難題時,他總是這麼做。一旦隔開來自外界的訊息,數學程式就會在腦中開始不斷變形,然而現在他腦中出現的并非數學方程式。

最後他終于睜開眼,先看了桌上的鬧鐘一眼,已經過了八點半。接着将目光移向劉靖。她連大氣都不敢出,縮在後面驚慌失措。

“請協助我脫掉這個人的衣服。不隻是外套,連毛衣和長褲也要脫。再不快點的話屍體就要變硬了。”

石磊說着已經動手去拉外套。

“啊,好。”劉靖也開始幫忙,不過可能是不想觸碰屍體,她的指尖在顫抖。

“不用了,這邊我來處理,你去幫你女兒吧。”

“……對不起,”劉靖垂着臉,緩緩站起。

“劉女士,”石磊朝她的背影呼喚。然後對着轉過身的她說:“你們需要不在現場證明,請你先想想這點。”

“不在現場證明嗎?可是,我們根本沒有。”

“是以,才要制造。”請你先考慮下。”

劉靖微微點了點頭。

3

有人給市刑警支隊打來電話,說是在污水處理廠旁邊河堤下發現了一具赤裸的男屍。

正在外面辦事的刑偵隊長田春達立即趕到現場。

屍體棄置在河堤旁,蓋着應該是從某處工地拿來的藍色塑膠布。

發現者是一個在堤上慢跑的老人。據說他看到塑膠布一端露出看似人腳的東西,于上戰戰兢兢地掀起塑膠布一探究竟。

“那位老爺爺聽說都七十五了,這麼冷的天虧他跑得動。不過這把歲數還看到這麼倒黴的東西,我打從心底同情他。”

先一步抵達的刑警郝東把狀況告訴他後,田春達不禁皺起眉頭,大衣下擺在風中翻飛。

“小郝,你看過屍體了嗎?”

“看了。”郝東回答。

“屍體是在慘不忍睹的狀态下遭人棄置。首先,屍身全裸,鞋襪也被脫掉,而且慘遭毀容,腦袋被搞得就像打破的西瓜。此外死者的手指被燒過,指紋完全遭到破壞。死者是男性,脖子上有勒痕,兩手手腕處有被按壓形成的紫印,似乎是一個人按壓死者的雙手,不讓他掙紮,另一個人勒住他的脖子。除此之外似乎沒有明顯外傷。

田春達也觀察了屍體。基本同意了郝東的意見。

警方在距離現場大約一百公尺處,發現了疑似被害者所有的衣物。衣物塞在一個桶中,部分遭到焚燒,包括外套、毛衣、長褲、襪子、以及内衣。研判應是犯人點火後離去,沒想到衣物沒有繼續燃燒,很快就自動熄滅了。

媒體報道了這件案子,警察倒是收到了一大堆情報,但是沒有一則很有用的。

另一方面,警方也針對報警的失蹤名冊進行對比,但還是沒找到可能的對象。

接着田春達決定徹底調查是否有最近銷聲匿迹的獨居男子,或是突然失蹤的旅館客人,最後終于打聽到一個情報。

位于郊區的一家旅館,有一名男客失蹤了。旅館是在三月十一日發現客人失蹤,也就是屍體被人發現的那天。由于已過了退房時間,旅館員工去房間檢視,結果隻是房内留有少許行李,房客卻不見蹤影。經營者接獲報告後,由于已事先收了房錢是以沒有報警,看到警方通報後才報了警。

警方立刻從房間和行李采集到毛發與指紋,毛發和屍體的完全一緻。

失蹤的客人在旅館登記簿上寫的姓名是張富。

4

田春達邊走邊比對着便條紙上抄的位址,照理說差不多也該抵達要找的那棟較高價的電梯大廈了,便條紙上還寫着“劉靖”這個名字。

遇害的張富在旅館登記的住址并非捏造,他的戶籍的确還留在那個住址,不過他并不住在那個地方。

查明死者身份的消息,媒體上報道了,同時也不忘加上一句“如果認識此人請立刻和附近的警局聯系”,然而完全沒收到算得上線索的消息。

根據出租房子給張富的房屋中介業者的記錄,查出了他以前的工作地點是中古車行;但他做了不到一年就離職了。

以這個線索為起點,調查人員逐一查明了張富的經曆。令人驚訝的是,他過去竟是賣超級進口車輛的業務員,因為挪用公款被發現後遭到開除,不過并未遭到起訴。就連挪用公款的事,也是一名刑警偶然透過小道消息探聽到的。那家公司當然還在營業,不過根據公司的說法,已經沒有員工知道當時的詳情了。

張富在當時結了婚,據跟他很熟的人表示,張富離婚後似乎還對前妻糾纏不放。

前妻帶了個孩子,要查出兩人的居住地點對調查人員來說不是難事,很快就查出那對母女——劉靖和王小美的住處。地點在城東區康平路,也就是現在田春達他們正要去的地方。

與田春達走在一起的刑警郝東說:“聽說張富好像是相當惡劣的壞丈夫、壞父親,劉靖母女應該連想都不願再想起他吧?”

“這樣的話,她們應該更歡迎我們,因為我們帶來了壞男人死掉的好消息。——噢,好像就是這裡。”田春達在一幢老舊的較高價的電梯大廈前駐足。

建築物本身呈現髒髒的灰色,牆上有幾處修補的痕迹。共有兩層,上下各四個住屋,現在亮着燈的大約隻占了半數。

“204号室,這麼說是在二樓喽。”田春達走上樓梯,郝東也尾随在後。

204号室距離樓梯最遠,門旁的視窗射出燈光。田春達松了一口氣,如果不在家就得改天再跑一趟了,他并未通知對方今晚要來訪。

他按下門鈴,室内立刻傳來有人走動的聲響,鎖開了門也開了,不過門上依然挂着鍊子。既然是母女相依為命,這種程度的謹慎是理所當然。

門縫裡有一名女子正訝異地仰望田春達二人。大大的黑眼珠令人印象深刻,是個臉蛋漂亮的女人,看起來年紀三十幾歲的樣子。

“不好意思,請問是劉靖嗎?”田春達盡量讓表情和語氣柔和一點。

“我就是。”她露出不安的眼神。

“我們是刑偵支隊的刑警,有個消息想通知你。”田春達取出證件,給對方看。

劉靖睜大了眼睛看着,大大的黑眼珠遊移不定.

“可以打擾一下嗎?”

“啊,好。”劉靖打開門。

“請問,是什麼事?”

“你認識張富吧?”

劉靖微微一僵的表情并未逃過田春達的眼睛,但那或許該解釋為,是因為突然聽到警察提起前夫的名字。

“是我前夫……那個人怎麼了?”

她似乎不知道他已被害,大概是沒看到媒體的報導。

“情況是,”田春達才剛開口,眼睛就瞄到裡面的房門,門正啪地關上。“裡面有人?”他問。

“是我女兒。”

田春達壓低聲音,“張富死了。”

劉靖的嘴唇驚訝地張開,除此之外沒有太大的表情變化。

“那是……呃,怎麼回事?”她問。

“有人在河堤下發現他的遺體,有可能是他殺。”田春達坦白表示,因為他判斷這樣更能開門見山地質問對方。

劉靖的臉上這時才浮現動搖的神色,她一臉茫然地微微搖頭。“那個人……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我們目前就是在調查原因,張富似乎沒有家人,是以隻好來詢問以前跟他結過婚的你。我們事先做了一點兒調查。你和張富是在五年前離婚的吧?後來,你還見過張富嗎?”

劉靖搖頭。“離婚後幾乎沒見過面。就連最近一次,都已經很久了。好像是去年,還是前年吧……”

“你們都沒聯絡嗎?比方說打電話,或是發資訊。”

“沒有。”劉靖再次用力搖頭

田春達一邊點頭,一邊不着痕迹地觀察室内。房間雖然老舊但打掃得很幹淨,也整理得井然有序。

“張富死去,應該是三月十日晚上的事。”田春達說。“聽到這個日期,和河堤這個地點,你有沒有想到什麼?就算再瑣碎的小事都可以。”

“我不知道。對我們來說那天并非特别的日子,我也完全不知道那個人最近過着什麼生活。”

劉靖看起來很困擾。不想被人問起前夫的事,這可說是人之常情。田春達目前還難以斷言,她和本案究竟有無關系。

“三月十日你在家嗎?”

劉靖皺起眉頭,露骨地表現不悅。“我應該一五一十交代清楚那天的事情嗎?”

“我們隻是例行公事地問問。當然,如果能弄清楚的話,對我們來說也比較有幫助。”

“請稍等一下。”

劉靖盯着位于田春達二人視野死角的牆面,那上面大概是挂了月曆。田春達心想如果上面寫了預定行程的話還真想看一眼,不過他還是決定忍住。

“十号我一早就去工作,下班後跟我女兒出門了。”劉靖回答到。

“你們去了哪裡?”

“晚上去看電影,在市中心的“娛樂天地”那個地方。”

“你們大約是幾點出門的?說個大概的時間就可以了,另外如果能把電影片名告訴我是最好不過。”

“我們是六點半左右出門的,電影片名是‘加勒比海盜’”。

那部片子田春達也聽說過。是好萊塢電影的賣座系列。

“看完電影,你們就立刻回家了嗎?”

“我們在同一棟大樓裡的面館用餐,然後去唱歌。”

“唱歌?去ktv嗎?”

“對,因為我女兒一直吵着要去。”

“你們常常一起去嗎?”

“大概一兩個月去一次。”

“大約唱了多久?”

“每次都是一個半小時左右,否則回來就太晚了。”

“看電影,吃飯,唱ktv……那你們回到家是……”

“應該已經過了十一點,不過我也不是很确定。”

田春達點點頭,但他總覺得有點無法釋然。至于原因,連他自己也說不上來。

“看來她們應該跟案子無關。”郝東離開劉家後小聲說。

“目前還很難說。”田春達說。他心裡有兩點感觸,一是張富在離婚後仍追蹤并想糾纏劉靖,那麼劉靖就可能産生想擺脫糾纏的動機。二是劉靖是母女倆,而作案人也是兩個人。

一個男人走上樓梯,是個體格健壯的中年男人,田春達兩人停下腳讓男人先過。男人打開203室的門鎖,進入屋内。

田春達和郝東對看一眼後,轉身往回走。

一按203号室門鈴,剛才那個男人就來開門。他似乎剛脫下大衣,穿着毛衣和便褲。

男人面無表情地來回看着田春達與郝東的臉。照理說這時應該會一臉訝異,或是流露出戒心,但男人的臉上根本讀取不到這些情緒,這點令田春達很意外。

“抱歉這麼晚來打擾,能不能請你幫個忙?”田春達将警察證件拿給他看。

即便如此男人臉上的皮肉依然紋風不動,田春達上前一步。“隻要幾分鐘就好,我想問幾句話。”

“有什麼事?”男人問道。

田春達從衣袋内取出一張照片,是張富以前在中古車行上班時的照片。

“這張照片雖然有點舊,不過你最近看過貌似此人的人物嗎?”

男人定睛凝望照片後,擡起臉看着田春達。“我不認識這個人。”

“我想也是,是以我隻是請問你是否看過類似的人。”

“在哪裡?”

“不,這隻是打個比方,例如在這附近。”

男人皺起眉頭,再次垂眼看照片。看來是沒希望了,田春達想。

“我不知道。”男人說。“如果隻是路上擦肩而過,那我不會去記長相。”

看來根本不該向此人打聽,田春達很後悔。“請問,你通常都是這時候回來嗎?”

“不,看日子而定,有時社團活動也會拖到比較晚。”

“社團活動?”

“我是一家國術業餘團體的成員,有時參加活動。”

“啊,你的職業是?”

“高中教師。”男人報上校名。

這時田春達看到玄關旁邊擺了一堆數學參考書。原來是數學老師啊。

“請問你的姓名。”

“我叫石磊”

“那麼石老師,三月十日那天你是幾點回來的?”

“三月十日?那天怎麼了?”

“我們隻是随便問問。”

“噢,是嗎?三月十日啊……”石磊望着遠方,然後立刻将視線回到田春達身上。“那天我記得下班後立刻就回來了,應該是七點左右吧。”

“那時,隔壁有什麼動靜嗎?”

“隔壁?”

“就是劉靖家。”田春達壓低聲音。 

“劉靖出了什麼事嗎?”

“不,現在還不知道,是以才要了解情況。”

石磊的臉上浮現揣測的表情,也許是針對隔壁的母女開始東猜西想。田春達根據室内的樣子,判定此人還是單身。

“我不太記得了,不過應該沒什麼特别的動靜吧。”石磊回答。

“聽到什麼雜音,或者說話的聲音嗎?”

“不知道,”石磊側着頭,“我沒印象。”

“你跟劉靖熟嗎?”

“我們是鄰居,見到面自然會打招呼,大概就是這個程度吧。”

“我知道了。不好意思,打擾你休息了。”

石磊等刑警走了十分鐘後,才離開屋子。他朝隔壁房間投了一瞥,确認204号室的窗子亮着燈,這才下樓。

要找個不惹人注目的公用電話,還得再走上将近十分鐘。他有手機,但他認為最好現在不要用。

他邊走邊回想與刑警的對話。他确信,自己沒有提供任何線索足以讓警方察覺他和本案的關系,不過不怕一萬隻怕萬一。警方應該會想到處理屍體需要男人幫忙,到時必然會急着找出劉靖母女身邊,有哪個男人可能為了他們不惜犯罪。石磊這個數學教師,也大有可能隻因為住在隔壁就被警方盯上。

今後去她家很有危險,甚至也得避免直接碰面,石磊想。之是以不從家裡打電話,也是基于同樣的理由。因為警方有可能透過通話記錄,發現他頻頻打電話給劉靖。

還有劉靖工作的“天天美食”小吃店,自己過去常常去那吃便餐,一是那的食品确實不錯,二是去那可以見到劉靖。今後還要不要去呢?

關于這件事情,他至今仍未作出結論。按照常理推論,最好暫時不要去。不過刑警遲早是會去那家小飯店打聽情況,到時或許會從店裡的人聽說,住在劉靖隔壁的數學老師幾乎天天都來買便餐。這樣的話,如果在案發後突然不來了,反而顯得可疑,還是像之前一樣可能不會惹人懷疑。

關于這個問題,石磊沒有把握自己提出最合乎邏輯的解答。那是因為他心知肚明,自己渴望像以往一樣去“天天美食”,因為那是劉靖和他唯一的交點。不去那家小飯店,他就見不到她。

抵達公用電話亭後,他插進電話卡。他撥的是劉靖的手機号碼。

“喂?”傳來劉靖的聲音。

“我是石磊。刑警剛才來過我家,我想應該也去過你家吧?”

“對,剛剛才來過。”

“他們問了些什麼?”

石磊在腦中整理、分析、記憶劉靖所說的内容,看來警方在現階段并沒有特别懷疑劉靖,盤問她的不在現場證明應該隻是例行手續。

不過一旦查明張富的行動路線,發現他來找過劉靖後,刑警想必會臉色大變地朝她展開攻勢,首先應該會追究她說最近沒見過張富的這段供述。不過他早已指點過她該如何防禦這點。

“你女兒也見過刑警嗎?”

“不,小美待在裡面房間。”

“不過他們遲早也會找小美問話。到時該怎麼應付,我已經說過了。”

“是的,你吩咐得很仔細,她自己也沒問題。”

“我要啰唆地再強調一次,沒必要演戲,隻要機械式地回答對方的問題就行了。”

“是,這個我也告訴過小美了。”

“還有,你給刑警看過電影票根了嗎?”

“沒有,今天沒給他們看。因為你說過,對方沒這麼要求之前不用拿出來。”

“這樣就對了,你把票根放在哪裡?”

“在抽屜裡。”

“還是夾在電影簡介中吧,沒有人會小心保管電影票根,如果放在抽屜裡反而顯得可疑。”

“我知道了。”

“對了,”石磊咽下一口口水,用力握着話筒,“‘天天美食’店的人注意到我常去買便餐的事情嗎?換句話說,店裡的人怎麼看待住你隔壁的男人常來買便餐的這件事?這點很重要,請你務必坦白告訴我。”

“這個啊,店長也說你肯常來光臨,他高興都來不及。”

“他們知道我是你的鄰居吧?”

“對……

“那就這樣。”石磊把話筒拿開耳旁。

“啊,石老師,請等一下。”劉靖叫住他。

“有事嗎?”

“謝謝你處處費心,你的恩情我永遠銘記。”

她最後的那句話,令他全身熱血沸騰。滾燙的雙頰被冷風一吹格外舒服,連腋下都出汗了。她說要終生銘記我,那麼她會因為感恩而與我終生在一起麼?一想到這石磊心裡更加發熱。他性格孤僻,不善交際,又其貌不揚,是以三十大幾了仍是個單身漢。但是自從遇到了這個女鄰居,他就暗戀上了她。如果能娶到這個美麗、溫柔的女子,一輩子就心滿意足了。是以,他要盡全力保護她。

石磊帶着滿心的幸福踏上歸途,不過雀躍的心情并未太久,因為他發覺自己在刑警面前犯了一個錯。刑警問起他和劉靖的關系時,他回答隻是偶爾打個招呼,當時他應該把常去她工作的店裡買便餐的事也一并說出才對。

5

在家中吃完晚飯,石磊坐在沙發上深思。刑警們昨晚好像又來找劉靖了,是那兩個以前也來找過石磊的刑警,他還記得警察證件上寫着田春達這個名字。

據劉靖說,他們果如預期地來确認電影院的不在現場證明。他們問劉靖在電影院裡有無發生什麼印象深刻的事?進電影院和出來後,或是在電影院裡有沒有遇見誰……等等。

警察完全沒問起ktv的事,可見已經查證過那部分。不過他們當然查得到,因為石磊是故意挑選那個場所的。

劉靖按照石磊訓示的順序将電影票根給刑警看了,除了電影情節,對于其它問題,她一概聲稱想不起來,完全照石磊事前的指導行事。

劉靖表示刑警後來就這麼走了,但他不相信他們會輕易放棄,會來查證電影院的不在現場證明,或許該解釋為:警方發現了足以懷疑劉靖的線索,那會是什麼樣的線索?

石磊起身拿起外套,帶着電話卡和皮夾、房間鑰匙出門。

正要下樓之際,下面傳來腳步聲。他放慢步子,微微垂頭。

走上來的是劉靖,她似乎沒有立刻發現站在眼前的是石磊。直到快要錯身而過,才赫然停下腳步。連一直低着頭的石磊也感覺得到,她好像想說什麼。

她還沒出聲,石磊就說:“晚安。”

他盡量保持和面對别人時一樣的口吻與低沉聲音,而且絕對不讓兩人視線對上,步伐也絲毫未變,他默默走下樓梯。

說不定刑警會在某處監視,是以就算碰到了,也務必表現得隻是鄰居關系——這也是石磊給劉靖的訓示之一。她似乎也想起了這件事,小聲說句晚安後,就無言地上樓了。

一走到慣用的公用電話,他立刻拿起話筒,插入電話卡。三十公尺外有間雜貨店,看似老闆的男人正在忙着關門打烊。除此之外,周遭沒有人。

“喂,是我。”電話一接通後立刻傳來劉靖的聲音。聽她的口氣好像早就料到是石磊打來,這點令他莫名欣喜。

“我是石磊。有沒有什麼情況?”

“啊,呃,刑警來了,來到店裡。還是同樣的刑警。”

“這次問了些什麼?”

“他問張富有沒有來過‘天天美食’店。”

“那你怎麼回答?”

“我當然說他沒來過。結果刑警說也許張富來時我正好不在,然後就進去後面廚房。之後我聽店長說,刑警好像讓店裡人員看了張富的照片,還問他們有沒有這樣的人來過,那個刑警正在懷疑我。”

“你會被懷疑是意料中事,沒什麼好怕的。刑警隻是問這件事情嗎?”

“另外,他們還問起我以前上班的店,那是在市中心的夜總會。他問我現在還去不去那間店,是否跟店裡的人保持聯系?我照石老師交代的,一概予以否認。然後我反問他們,為什麼要打聽我以前上班的店,結果,他說張富最近去過那間店。”

“我知道了。”石磊耳朵貼着話筒頻頻點頭,“張富一定在那間店拼命打聽你的下落。”

“好像是,我在‘天天美食’的事好像也是在那裡打聽出來的。刑警說,張富似乎正在找我,是以他不可能沒來過‘天天美食’。我就告訴他,沒來過就是沒來過,跟我說這種話也沒用。”

“其它還問了什麼?”

“他隻問了我這些,不過小美……”

石磊猛然握緊話筒,“刑警也去找她了嗎?”

“對,我剛剛才聽說,他們在她一出學校就找上她了。我想應該還是那兩個來找我的刑警。”

“小美在你旁邊嗎?”

“在,我叫她來聽。”

小美似乎就在身旁,立刻聽到小美“喂”了一聲。

“刑警問你什麼?”

“給我看張富的照片,問他有沒有來過家裡……”

“你回答沒來過嗎?”

“是的。”

“他們還問了什麼?”

“電影的事。問我真的是十日那天看的電影嗎?會不會記錯了。我說絕對是十日沒錯。”

“結果他們怎麼說?”

“問我是否告訴什麼人看電影的事,有沒有傳短信之類的?”

“我說沒發短信,不過跟朋友提過,結果他就問我能不能告訴他朋友的名字。”

“你告訴他了嗎?”

“隻告訴他齊香的名字。”

“你說的齊香,就是十二日那天跟你聊電影的朋友吧?”

“我知道了,你做得很好。刑警還有沒有問别的?”

“其它就問些無關緊要的了。問我上學開不開心,練習羽毛球累不累之類的。那個人不曉得是怎麼知道我參加羽毛球隊的,當時我明明沒有拿羽毛球拍。”

石磊推測,對方應該是看到放在家裡的羽毛球拍了。那個警官的觀察力果然不可小看。

“怎麼樣?”話筒傳來的聲音變成劉靖的。

“沒問題。”石磊為了讓她安心,用力說道,“一切都照我計劃進行。今後刑警應該還會再來,不過隻要照我的訓示做就不用擔心。”

“謝謝,我們隻能仰仗石老師了。”

“好好努力,再忍一下就好了。那麼明天見。”

不管如何,目前的确一切都按照計劃進行。他早就料到警方遲早會發現張富打聽劉靖下落一事,是以他才判斷需要不在現場證明;而那個不在現場證明令警方起疑也是意料中事。

他也猜到刑警會找小美。刑警大概認為,要拆穿不在現場證明,從女兒下手會比較容易。雖然他早就想到這點而做了各種防範,不過或許該再檢查一次看看有無漏洞——

石磊轉着這樣的念頭回到較高價的電梯大廈。

6

晚上吃完晚飯,田春達和妻子吳敏華談起了這樁案子。吳敏華是警察學院的犯罪心理學副教授。刑偵支隊的一些年輕刑警都是她的學生。她還到刑偵支隊講授過一些犯罪心理學知識。是以田春達有時會和妻子研讨一下案情。

“劉靖說她們去看電影,是在案發的本月十日,而且她的女兒在十二日告訴同學這件事。”田春達邊替吳敏華倒茶邊說,“就在下午,我已經确定過了。”

“那你從她同學那裡聽來的結果如何?”

“還很難說,根據那女孩齊香的話,好像沒什麼不自然的地方。她說在十二日那天,的确小美聊起和母親去看電影的事。齊香也看了那部電影,是以兩人聊得很起勁。

“案發兩天後的時間點倒是有點可疑。”吳敏華說。

“沒錯。看過電影之後如果想跟同學讨論,照理說應該隔天就會說。是以我的想法是:電影或許是十一日那天看的。三月十日劉靖工作到晚上6點,女兒如果一結束羽毛球練習就立刻回家,應該趕得上七點那場。實際上,她們堅稱十日那天就是這樣去電影院的。”

“羽毛球?她女兒是羽毛球隊的嗎?”

“我第一次去她家時,看到屋裡放着球拍,立刻就猜到了。對,打羽毛球這點也有點可疑。你當然也知道,那是一種相當激烈的運動。照理說結束羽毛球練習後應該已經筋疲力竭。”

“一個結束羽毛球練習已經筋疲力盡的中學女生,之後去看電影也就算了,竟然還跑去ktv唱到深夜未免太不自然——這就是你想說的吧?”

田春達看着妻子,的确被她說對了。

“不過也不能一概而論地斷定這樣不自然,畢竟有些女生就是體力比較好。”妻子又說。

“是這樣沒錯,可是她很瘦,看起來不像體力很強的樣子。”

“也許那天的練習比較輕松。更何況,你不是已經确認過她十日晚上的确去了ktv嗎?”

“是啊。”

“她是幾點進ktv的?”

“九點四十分。”

“你說劉靖的工作六點下班是吧?命案現場在污水處理廠附近的河堤,扣掉來回的時間,大約還有兩小時可以用來作案……也對,也不是毫無可能。”吳敏華交抱雙臂說。

“案發那晚正巧去看電影、唱ktv,你不覺得未免太恰巧了嗎?”田春達說。

“我了解你的心情,不過還是需要理性地判斷。也許你該着眼于不在現場證明之外的部分。”

“我們該做的都做了。”田春達從搭在椅子上的大衣口袋,取出一張影印紙,在桌上攤開,紙上畫了一個男人。

“這是什麼?”吳敏華問。

“我們請人試着畫出遇害者生前的穿着打扮,現在正有數名刑警拿着這個,在市内各處打聽。”

“我想起來了,你說衣服沒有燒光吧?深藍色運動外套和灰毛衣,以及深色長褲啊……聽起來好像是随處可見的打扮。”

“就是啊。自認好像見過那個人的說法很多,負責打聽的人都有些不耐煩了。”

“這麼說來,目前還沒有什麼有用的情報喽?”

“是啊。唉,幹我們這行本來就得不斷重複這種揮拳落空的滋味。跟你們這種隻要道理講得通,就能獲得肯定的世界可是大不相同。”

吳敏華又問:“屍體被毀容了,是吧?”

“沒錯,連指紋也被燒毀了,大概是不想讓人查出死者身份。”

“是用什麼工具毀容的?”

田春達說道:“沒找到工具,兇手八成事先準備了錘子之類的東西,研判應該是用工具多次敲擊臉部,敲碎了骨頭。牙齒和下颚也支離破碎,是以也無法比對牙科的病曆資料。”

吳敏華放下茶杯,雙肘放在桌上。“如果那個劉靖是兇手,你應該想象過她那天采取了什麼行動。你一定認為她說去電影院是謊話吧?”

“我并未肯定那是謊話。”

“不管這個了,總之你先說說看你的推理。”吳敏華擺了下手說。

田春達皺起眉頭,舔舔嘴唇。“談不上什麼推理,不過我是這麼想的:劉靖下班時已過了六點,她如果坐計程車去案發現場的污水處理廠附近,應該七點左右就能抵達。”

“遇害者在這段期間的行動呢?”

“遇害者也正前往命案現場,八成和劉靖事先約好了。”

“姑且假設劉靖和死者就是這樣在現場碰面。你繼續往下說。”

“雖然約好要碰面,但我想劉靖八成躲在某處。一看死者現身,就從背後悄悄走近。把繩子往死者脖子上一套,用力勒緊。”

“停。”吳敏華張開了一雙手,“死者身高多少?”

“一百七十公分出頭。”田春達按捺着想咋舌的沖動回答,他知道吳敏華想說什麼。

“劉靖呢?”

“一百六十公分左右吧。”

“那就是差了十公分以上喽,”吳敏華托着腮,咧嘴一笑,“你應該知道我想說什麼吧?”

“要勒斃一個比自己高的人的确很困難。根據脖子上的勒痕角度,也看得出死者是被人往上拉扯勒死的。不過,死者也可能是坐着的。還有,是有一個未成年人幫助下手的。這使我更對劉靖母女心有疑慮。”

“然後呢?剝下衣服,用帶來的錘子砸爛臉,拿打火機燒毀指紋。再燒掉衣服,從現場逃走。是這樣嗎?

“這樣要在九點抵達電影院應該不是不可能吧。”

“就時間來說的确是,不過這個推理太牽強了。專案小組的人,該不會統統都跟你想的一樣吧。”

田春達嘴一歪,一口喝幹杯中水。才把臉轉向吳敏華這邊。

“是有些刑警覺得女人應該無法作案。”

“你看吧。就算再怎麼出其不意,隻要遭到男人抵抗,作案就很費勁了。而且男人絕對會抵抗,事後處理屍體對女人來說也很困難。不過,如果還有個人幫忙下手,那可能性就大些了。”

“我隻是把它當成衆多可能性之一。”

“聽你的口氣好像還有其它想法。既然說都說了,那你就别小氣,把其他假設也說來聽聽吧。”

“不是我要故意賣關子。現在的說法,是假設屍體發現的地點是犯罪現場,但也有可能是在别處殺人後再棄屍該處。姑且不論劉靖是不是兇手,至少專案小組的幾個成員,目前比較支援那個說法。”

“按照常理的确會這麼判斷,可是你卻不認為那個說法最有可能。這是為什麼?”

“很簡單。如果劉靖是兇手,那這個說法就不好成立,因為她沒有車。而且她根本不會開車,這樣就無法搬運屍體。”

“原來如此,這點倒是不容忽視。不管怎樣,判定是男人犯罪應該比較妥當吧。”

“這正是專案小組的主流意見,不過這并不表示就和劉靖劃清關系了。”

“你是說劉靖有男性共犯?”

“目前,我們正在清查她的周邊關系。她以前做過酒女,不可能和男人毫無關系。”

9

郝東向田春達報告:“去‘天天美食’店調查男同案犯的情況,發現了一個值得注意的動向。”

“是什麼?”

“一個好扯老婆舌的中年女店員說,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經常來店裡吃便餐,他好像對劉靖有意思,是以才常來店裡。這個男子是中學老師。”

“她怎麼知道這個男子是中學老師?”

“一次一個中學生來店裡吃飯,看到這個男子,管他叫‘石老師’”

“石老師?是石磊麼?”田春達思索着說。

“我打聽了那個男子的相貌,應該是石磊。”

“那石磊就有共同作案的動機了。我們馬上找石磊談談。”

晚上,田春達和郝東再次來到石磊的家。

“石老師,我們來是想打聽一些情況。”田春達在椅子上坐下後對石磊說。

“想問什麼就問吧。”石磊平靜地回答。

“你經常到‘天天美食’店吃飯吧?”

“對。那裡的飯菜好吃又便宜,是以我常去。”

“隻是去吃飯麼?”

“什麼意思?”石磊眨着眼睛問。

“聽說你常去吃飯是因為對劉靖有意思。”

石磊笑了一下,“是聽哪個多嘴的店員說的吧?這些人素質低,就好說别人閑話。可我隻是去吃飯,并沒有别的意思。”

田春達轉了話題:“我還想再詳細問一下那晚的事情。”

“你是指哪晚?”

“三月十日。”田春達說,“想必你也知道,就是那個案子發生的晚上。之前,我曾問過劉靖那晚有沒有什麼異樣。”

“我記得。我應該是回答你,沒什麼特别的吧。”

“你說得沒錯,不過針對這點能否請你再仔細回想一下。”

“這是什麼意思?我是真的一無所知,是以要我回想也無從想起。”石磊的嘴角微露笑意。

“不,我的意思是,我們沒有特别意識到的事說不定其實具有重大意義。如果你能盡可能地較長的描述那晚的情形,我們會很感激,你不用考慮和案子有無關聯。”

“喔……這樣啊。”石磊摸着自己的脖子。

“事發至今已有一段日子,我知道不容易。是以為了幫助你回想,我特地借來了這個東西”

田春達拿出來的,是石磊的出勤表和任教班級的課程表,還有學校的記事本。

“看了這個,我想也許會比較容易回想……”田春達微笑着說。

一看到那個,石磊當下察覺刑警的目的。雖然田春達言辭含糊,不過他想知道的,顯然不是劉靖而是石磊的不在現場證明。那他就得好好應付。石磊換個姿勢坐好,挺直腰杆。

“那晚在國術社練習完後我就回家了,是以應該是七點左右回去的,我記得上次也是這麼說的。”

“沒錯。那麼後來你一直待在屋裡嗎?”

“這個嘛……我想應該是。”石磊故意含糊其辭,想試探田春達的反應。

“有沒有去誰家裡拜訪過?或是有誰打電話來?”

田春達的問題,令石磊微微歪起頭。

“去誰家拜訪?你是說去劉靖家嗎?”

田春達點點頭。

石磊搖搖頭:“沒有。”

“那麼有誰來過你家麼?”

“我家?”

“你會奇怪這和案子有何相幹。重點不在于你做了什麼,我們隻是想盡量搞清那晚劉靖身邊發生了什麼事。”

“那晚我誰也沒見過。電話嘛……我想應該也沒人打給我吧,我平常本來就很少接到電話。不好意思,讓你們特地跑來,卻沒什麼情報可以供你參考。”

“哪裡,你用不着這樣客氣。對了——”田春達拿出學校的出勤表,“據這上面顯示,十一日上午,你好像請了假。下午才到學校上課,是有什麼事嗎?”

“沒什麼。隻是身體不舒服,是以才請假休息。反正第三學期的課也幾乎都結束了,我想應該影響不大。”

“那你去醫院看過病嗎?”

“沒有,沒那麼嚴重,是以我才能下午就到校。”

“聽說你一直緻力研究數學,常常是以徹夜未眠。是以據教導主任說,像這樣的時候,你隔天上午就會請假。”

“我記得的确和教導主任這麼解釋過。”

“我聽說這個頻率大約是一個月一次,”田春達再次垂眼看出勤表。“十一号的前一天,也就是十号,你上午請了假。因為是慣例,是以教導主任也不以為意,可是得知你次日也請假,教導主任似乎有點驚訝。你連着兩天請假,好像是前所未有的現象。”

“前所未有……會嗎?”石磊撐着額頭,這個局面非慎重答複不可。“其實也沒什麼了不起的理由。正如你所說,十日那天是因為前一晚熬夜,是以我下午才到校。結果那天晚上我有點發燒,是以隔天上午隻好也請假。”

“是以才下午到校?”

“我知道了。”田春達用顯然帶有懷疑的眼光回看着他。

“有什麼奇怪嗎?”

“不,我隻是在想,下午就能來學校,表示你雖然身體不舒服但是應該不嚴重。不過如果是這點小病,通常應該會強打起精神照常上班,是以我有點好奇。畢竟,你前一天上午就已經請過半天假了。”田春達露骨地說出他對石磊的懷疑。大概是已豁出去,就算是以惹惱石磊他也不在乎了。

你以為我會中你的激将法嗎?石磊露出苦笑。

“聽你這麼一說或許的确如此,不過那時我很不舒服,實在爬不起來。可是到了快中午時突然好多了,于是就強打起精神來上班了。當然,正如你所說,也是因為前一天也請了假不好意思再請假。”

石磊說話時,田春達一直以那種尖銳執拗、堅信嫌疑人說謊時一定會狼狽露餡的視線盯着他的眼睛,

“說得也是,你平常既然在練國術,一點小毛病想必休息個半天就沒事了。教導主任也說,從來沒聽說過石磊老師生病。”

“不會吧,我當然也會感冒。”

“你的意思是,隻是湊巧是那天嗎?”

“‘湊巧’是什麼意思?對我來說那天沒什麼特别的。”

“說的也是。”田春達蓋起出勤表,起身說道,“你這麼忙還來打擾,真是不好意思。”

“是我不好意思,沒幫上忙。”

“哪裡,這樣就足夠了。”

刑警走後約一個小時,石磊又來到離家不遠的公共電話亭。在仔細觀察四周沒有人監視後,走進電話亭拿起話筒。

“喂,我是劉靖。”傳來對方的聲音。

“現在說話友善麼?”石磊問。

“友善。”

“今天有什麼新情況麼?”

“今天我一下班到家,警察就跟了上來,看來是在家門口守候我回來。”

“警察都問了你什麼?”

“又問我那天看電影的情況,還要走了電影票票根,說是要用它做進一步調查。警察還檢查了我家裡電器的電線。并問我家裡有沒有多餘存放的電線。但看來沒發現什麼問題。”

“警察現在調查越來越深入了,要特别注意呀。”

放下話筒後,石磊想,好在把那條用來勒死張富的電線換了,否則真會讓警察發現問題的。他又想,警察把電影票票根拿走去調查,很可能會查出問題。因為那個票根是自己用電腦制圖軟體僞造的。雖然幾可亂真,但要仔細用新科技手段檢查,是會發現問題的。那怎麼辦呢?繼續扛似乎是扛不過去了,為了保護劉靖母女,我必須破釜沉舟了!

于是在當晚,石磊做出了破釜沉舟的安排。

10

第二天,石磊來到市刑偵支隊自首。

他對田春達說:“張富是我殺的,我是來自首的。”

“那你說說作案過程。”田春達看着石磊說。

“我第一次看到那個人是在三月十日。”石磊以平闆的聲音開始叙述,“我從學校一回到較高價的電梯大廈,就看到那男的在房子旁邊打轉。好像在找劉靖家,還伸手在她家門上的信箱掏來掏去。”

偵訊室内有田春達和郝東,郝東在隔壁桌做記錄。石磊拒絕其他刑警陪同在場。他的理由是:如果有太多人争相發問,他會無法整理說話的思路。

“你說的那男的是張富吧?”田春達問。

“對,當時我還不認識他。我覺得很奇怪,于是出聲喊他,問他找誰。他很慌張,說他要找劉靖,還說他是她分居的丈夫。我立刻知道他在說謊。不過為了讓他放松戒心,我還是假裝相信他。”

“請等一下,你為什麼認為他說謊?”田春達質疑。

石磊小小地吸了一口氣。“因為我對劉靖了如指掌。包括她已離婚,正在四處躲那個前夫,這些事情我統統都知道。”

“你怎麼會知道這麼多?雖然你住在她隔壁,但我聽說,你們幾乎很少說話,你隻不過時常光顧她工作的飯店罷了。”

“那是表面上的情況。”

“表面上?你的意思是?”

石磊伸直腰杆,微微挺起胸膛。

“劉靖讓我這個會國術的鄰居做她的貼身保镖。替她擋開那些心術不正企圖接近她的男人,保護她就是我的職責。不過我不太想讓社會上的人知道這件事。畢竟我還是個高中老師。”

“是以我第一次去拜訪時,你才會告訴我,你們幾乎毫無來往?”田春達這麼一問,石磊微微吐出一口氣。

“你來找我,是為了打聽張富命案吧?那我怎麼可能告訴你真話。否則不就會立刻遭到懷疑了。”

田春達點點頭,“你剛才說,因為是貼身保镖,是以對劉靖了如指掌。”

“換句話說你之前就和她有密切接觸?”

“是的,我要再次強調,這是瞞着世人的秘密來往。她雖然有女兒,但我們連那孩子都瞞着,一直小心、巧妙地保持聯絡。”

“能否說得具體一點。”

“我們有很多聯絡方法,要詳細說說麼?”石磊露出窺探的眼神。

田春達想來想去還是覺得不對勁。石磊宣稱和劉靖有秘密接觸的說法太唐突,背景也暧昧不清。不過對田春達來說,他現在隻想盡快弄清楚案件真相。

“關于這個我晚點再了解,你再詳細地叙述你和張富的對話。剛才你說到,決定暫時假裝相信他是劉靖的丈夫……”

“他問我知不知道劉靖出門到哪去了。于是我就說:她現在不住在這裡,好像是因為工作關系不得不搬家,是以不久之前搬走了。他聽了果然很驚訝。然後就問我知不知道她現在住在哪裡,我說知道。”

“你告訴他在哪裡?”

聽到田春達這麼問,石磊冷然一笑。

“我告訴他搬去污水處理廠附近的較高價的電梯大廈了。”

污水處理廠就是在這裡出現的啊,田春達想。

“可是光這樣說他還是找不到吧?”

“張富當然急着想知道詳細住址。我讓他在外面等着,自己進屋,一邊看地圖一邊把住址抄在便條紙上。那個住址,位于污水處理廠附近。我把便條紙一給他,那個白癡就高興得要命,還說我幫了大忙。”

“你為何要捏造那種地方的住址?”

“那當然是為了把他騙到人迹稀少的地方,我從以前就對污水處理廠附近的地理環境很熟悉。”

“這麼說來,你從見到張富的那一刻起,就已決定要殺害他了嗎?”田春達邊問邊凝視石磊,這段内容太引人關注了。

“那當然。”石磊穩如泰山地回答,“我剛才也說過了,我必須保護劉靖。一旦有折磨她的男人出現,就得盡快加以鏟除,這是我的職責。”

“你确信張富在折磨劉靖嗎?”

“不是确信,是知道。劉靖一直受那個男人折磨。為了逃離他,才搬來我的隔壁。”

“這是劉靖親口告訴你的嗎?”

“我說過了,我是透過特殊的聯絡方式得知的。”

石磊的語氣毫無滞礙。當然,既然會來自首,想必腦中已充分整理過了。但他的叙述有太多不自然的地方,最起碼和田春達到目前為止對石磊的印象差了十萬八千裡。

“你把便條紙給他,然後怎樣了?”他決定還是先聽完下文再說。

“他問我知不知道劉靖上班的地點。我說地點我不清楚,隻聽說是個餐飲店。此外,我還告訴他,她通常十一點下班,女兒也會去店裡等她下班再一起回家。當然,這完全都是我瞎說的。”

“這樣瞎說的理由是?”

“為了限制他的行動,就算那個地點再怎麼僻靜,還是不能讓他太早抵達。我想他隻要聽說劉靖十一點才下班,而且在那之前女兒也不會回家,應該就不會提早去較高價的電梯大廈找她們了。”

田春達伸出手,打斷他的話,“這些念頭,全都是你在那一瞬間想出來的嗎?”

“是的。有什麼問題嗎?”

“不……我隻是覺得很佩服,你竟然能立刻就想出那個缜密的計謀。”

“這不算什麼吧。”石磊恢複嚴肅的表情。“他一心隻想趕快見到劉靖。是以對我來說,隻要利用他這種心态就行了,一點也不難。”

“當然,對你來說或許是吧。”田春達舔舔唇。“後來呢?”

“最後我把我的手機号碼告訴他,叫他如果找不到較高價的電梯大廈再跟我聯絡。通常如果有人好心到這種地步,一般人至少會懷疑一下,可是那家夥卻絲毫沒起疑心,可見他是笨到家了。”

“那是因為誰也料想不到,一個初次見面的人竟會二話不說就對自己萌生殺意。”

“正因為初次見面,才更該覺得奇怪。可是那男的,把寫有假住址的便紙條小心翼翼地往口袋一塞,就踏着輕快的步伐走了。我确定他走遠後,就進屋開始準備。”說到這裡,石磊慢條斯理地伸手拿水杯。水應該已經涼了,不過他還是喝得很痛快。

“做什麼準備?”田春達催他往下說。

“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隻是換一套便于行動的服裝,等時間來臨。這段時間,我開始思考怎麼才能更好殺死他。經過多方思考後,我選擇了絞殺。我認為這個方法最萬無一失。如果用刺殺或撲殺,誰知道到時會不會噴得滿身是血。況且我也沒把握能一招斃命。而用絞殺的話,兇器也比較簡單。不過,還是得選堅固一點的東西,是以我才決定用電線。”

“為什麼用電線?堅固的繩子應該還有很多種吧。”

“我本來也考慮過用領帶或打包用的尼龍繩,可是兩者握起來都容易滑手,而且也可能被扯松,還是電線最适合。”

“于是你就帶着那個去現場?”

石磊點點頭。

“十點左右,我走出家門。除了兇器,還準備了美工刀和簡易打火機。不過在前往的途中,我發現有人在垃圾場扔了一塊藍色塑膠布,就決定把那塊布也折起來帶去。然後我搭計程車,前往污水處理廠邊。我下計程車的地方,離我告訴他的地點還很遠。總之一定要小心的,在達成目的之前,絕對不能讓那家夥發現。”

“下了計程車之後呢?”

“我一邊提防着别人的耳目,一邊朝那家夥即将現身的地點走去。不過其實也不用特别小心,路上根本沒半個人影。”石磊說着又喝了一口水。“我到達堤防沒多久,手機就響了,是他打來的。他說已經到了紙上抄的地點,可是怎麼找都找不到那棟較高價的電梯大廈。我問他現在在哪裡,那家夥回答得可仔細了。我一邊跟他講電話,一邊還得小心不讓他察覺我正逐漸接近。我說我要再确認一下住址請等一下後就把電話挂了,其實那時我已确定那家夥的位置了。他正懶洋洋地坐在堤防邊的草坪裡。我蹑手蹑腳地緩緩走近他,那家夥完全沒發覺。等他發現時,我就站在他的正後方。可那時我已經把電線套在他脖子上了。那家夥雖然拼命抵抗,但我用力一勒,他立刻就沒氣了,簡單得很。”石磊垂眼看着茶杯,杯子空了。“可以再給我倒杯水嗎?”

郝東站起來,拿暖壺給他倒水。“謝謝,”石磊點頭緻謝。

“被害者身材魁梧,才四十幾歲。如果他拼命抵抗,我覺得應該沒那麼容易勒死吧?”田春達試探着說。

“我是練國術的。如果從後面偷襲,就算對方身體比較高大,也能輕易制服。”

“殺人之後呢?”田春達問。

“當務之急,就是隐瞞死者的身份。因為一旦死者身份曝光,劉靖必然會遭到懷疑。首先我剝下他的衣服,用我帶去的美工刀邊割邊剝下。然後,再弄爛他的臉。”石磊語氣自若地說,“我撿來一塊大石頭,用塑膠布蒙在他臉上,砸了又砸。我不記得砸了幾次。我想,應該有十次左右,然後再用打火機燒掉指紋。做完這些後,我帶着剝下的衣服,離開現場。沒想到我要離開堤防時,正好發現一個水桶,于是我決定把衣服放進去燒。可是火勢比我預期的大,我怕這樣或許會引來什麼人,是以還沒燒完,就匆忙離去。我一直走到公車經過的大馬路才攔計程車,先去火車站,再改搭另一輛計程車回家。抵達較高價的電梯大廈時我想應該過了十二點。”說到這裡,石磊呼地吐出一口大氣。“以上就是我所做的。我用的電線、美工刀、打火機,全都放在我家。”

田春達一邊斜視着郝東的記錄,一邊叼起煙。點燃之後,吐着煙凝視石磊,對方的眼睛令人無法聯想到任何情緒。

“可是,我們在死者的兩個手腕上發現用手按壓的紫印,是還有另一個人按壓他的雙手吧?”

“是這樣的。我認為已經将他勒死後就松了手。可是幾秒後他的雙手又動了起來,我就用手按壓了他的雙手,接着又勒他的脖子,他這才完全斷氣。”

田春達對他的話不太相信,可他沒追問下去,因為他内心裡不想将劉靖的弱小女兒也牽扯進案子中。

“你殺死他的事情,可曾告訴劉靖?”田春達又問。

“我怎麼可能告訴她。”石磊回答,“這麼做的話,萬一她告訴别人不就糟了。女人這種動物,本來就很難保守秘密。”

“那麼你也沒跟她讨論過命案嗎?”

“那當然。我和她的關系,萬一被你們警方發現就完了,是以我們一直盡量避免接觸。”

“剛才你說,你和劉靖,是用誰也沒察覺的方法取得聯絡。那到底是什麼方法?”

“有好幾種。有時是互相發短信。偶爾也手機通話。”

田春達手指夾的煙,已有一半以上燃成灰燼。他把煙灰彈進煙灰缸,然後和郝東四目相對。

石磊繼續說: “她被前夫折磨的事,我也是聽她訴苦才知道的。她還拜托我替她想辦法。”

田春達擡手用手摁熄香煙。

“你們還用什麼方法聯絡過?”

“處理掉張富以後,我就用公用電話與劉靖聯系,以防警察監控我們的手機。”

“剛才的叙述今後還會讓你說上很多次,接下來也會制成正式的自白書。”

“好,叫我說幾遍都行。”

“最後我想再問個問題。”田春達的手指在桌上交握。“你為何來自首?”

石磊用力倒吸了一口氣。“不自首比較好嗎?”

“我沒有這樣說。既然會來自首,總有個理由或是起因吧?我想知道。”

石磊聽了嗤之以鼻地說道:“那應該和你的工作無關吧?兇手在自責之下主動投案這不就好了嗎?這需要什麼其它理由嗎?”

“看你這樣,不像是自責之下才來投案的。”

“實話實說,我感覺你們警察追查得太緊了,我覺得是逃不過去的,也不想繼續被你們追查到最後了,想結束這一切,是以就來自首了。”

把石磊帶回拘留所之際,刑警向海洋從走廊的轉角出現,身後還跟着一個女人,是劉靖。

“怎麼回事?”田春達問。

“這個……她說她也是來自首的。”向海洋回答。

田春達看着石磊。他的臉色灰敗如土,那雙眼睛盯着劉靖,充滿血絲。

“為什麼,你要來這種地方……”他低語。

劉靖如遭當機的臉孔,眼看着逐漸崩潰,兩眼溢出清淚。她走到石磊面前,突然伏身跪倒。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讓你為了我們……為了我這種女人……”她的背部激烈晃動着。

“你胡說什麼!你說什麼……傻話……你胡說……”石磊口中發出像念咒一樣的聲音。

“怎麼能隻有我們得到平安……那是不應該的。我也該贖罪,我也要接受懲罰,我要和石磊老師一起接受懲罰。我能做的也隻有這個,我能為你做的隻有這個。對不起!對不起!”劉靖兩手撐地,頭抵着地闆。

石磊邊搖頭往後退,那張臉痛苦地扭曲着。

他猛然一個轉身,用雙手抱住頭。

喔喔喔——他發出沉痛的悲鳴,那同時也是夾雜了絕望與混亂的哀嚎。那個叫聲令聽者無不為之動容。

一名刑警跑過來,想要制止他。

“别碰他!”田春達擋在他們的面前,“至少,讓他哭個夠……”

田春達從石磊身後,将手放在他的兩肩上。

石磊繼續悲鳴着,田春達覺得他仿佛正嘔出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