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2016年的夏天,就着傍晚的晖光,看着少年白淨的襯衫和少女大腿上跳動的裙擺,我吃下了一碗病變的泡菜。
那是山洪決堤爆發前的第一個裂口,是一場沙暴席卷前的第一陣狂風。入夜,在嘈雜的晚讀中,我的胃,我的腸,我消化系統裡每一個細胞都向那幾個不友善的入侵者發出抗議。那是土著對殖民者的抵抗,是一群兢兢業業的員工對不公正待遇的怒嘯。
我又想起那晚在走廊間的狂奔,那是我逝去的青春。一聲巨響,整個廁所的人都因我而瞠目。我甚至聽見廁所外那不知情者的感歎:“誰的西瓜炸了”
我清楚的知道,現在踐踏着我腳下那可憐的白色靈魂的不過是前晚那顆樸實的地瓜,真正的惡徒還在我無法企及的地方肆虐。
第一輪陣戰,雙方偃旗息鼓,那惡徒被胃與腸壓制住了氣焰。而我也被昨晚沒能完全消化的辣椒折磨的後庭劇痛。夜深,舍友安眠,我卻翻來覆去的睡不着。
那惡徒已然脫離胃府的控制,直搗小腸,那本由胃來消化的東西用醋與醬做保護膜在小腸内翻江倒海。從不曾見過這般陣仗的小腸哪裡經得起這般折騰,一時間竟痛苦的哀鳴。好似有一個孱弱的靈魂在遭受不息冥火的焚燒。
我沖向廁所,這是一場激戰,沒有第一次爆發時那般浩大的聲勢。卻有如百萬士卒們沖鋒陷陣時的那般洶湧嘶吼,怒嘯與轟鳴此起彼伏。
因地瓜久置而帶來的堅硬感突然變得柔軟,我明白,這隻是這兩天積壓的存貨。那狡詐的匪徒還在蹂躏着我可憐的小腸,猖狂的笑着。曆往的存貨在一次又一次的陣戰中被排出,那狡匪依舊據守不出。而我也在一次次的進出間被舍友們尊稱“一夜七次郎”。
翌日,臉色蒼白,虛弱不堪的我終于決定去醫院,結束那惡毒入侵者罪惡的一生。醫生給了我一個小盒子說,驗便。腹内突然傳出一聲哀鳴,那是不屬于我身體任何一個元件的聲音。
那是膽怯,是害怕,是侵略者面臨終焉之時預感到自己會失敗的瑟縮!
我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緩步走向廁所。我走向坑位,好似面對王座,我深呼吸,猶如迎接洗禮。我怒吼,如新王斬叛将。
那一刻猶如滅世洪水吞噬了交戰的兩軍,勝負無論卻又命中注定。那一刻好似太極陰陽合一,沖突與不同終走向混元歸一。那一刻時間真理結彙于一點而迸發,高深晦澀無窮無盡。那一刻我不再是我,而是萬千星輝之下那一粒璀璨的鑽石,是萬事萬物起源之初的點。
那一刻,日月同輝,滿天溢彩。那一刻,聖母瑪利亞帶着修女們齊唱聖歌為我祈福。那一刻,高貴的女王舉起寶劍拍打我的肩膀恭祝我的凱旋。
那是一篇屬于腸胃的解放宣言,是殖民者無可奈何的投降書,是擦幹淨我污穢身體的一紙自由,我赢了。
沒人記得戰敗者,但我記得,我拿出醫生給我的盒子,這是這個殖民者最華麗的靈柩。沒有人為他歌唱,他隻适合在沉寂中悄然逝去。爵位,名利,那趨使着他作祟的一切不過是海市蜃樓。
遲暮的他終究不能明白,我帶着他離開了那是非之地,不問世事。
“你拿片木耳給我幹什麼…”化驗科的護士錯愕的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