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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中奇‖讀書是件蠻有意思的事

作者:文棚

年少不知勤學早

小時候,為了讀書,母親常用斥責、咒罵的聲氣,恐吓我:你不好好讀書,不多認得幾個字,以後你就是睜眼瞎——上街不會看秤,買賣不會算數,就會跟我一樣——隻認得廁所上面的男、女字。

陳中奇‖讀書是件蠻有意思的事

(注:圖文無關)

她每天唠唠叨叨幾十上百遍,翻來覆去就這幾句話,咬牙切齒要嚼碎我吞下去的樣子,除了讓我臉紅耳熱、膽顫心驚之外,也沒啥用處。在她跟父親外出幹活時,我裝着爬起來,轉背又偷偷躺下。

父親對我讀書的要求很簡單——練好毛筆字。他認為像不像個讀書人,就看一筆字寫得好不好。他常說,寫字是一個人的“排面”,假如寫字像大隊部裡讀過衡山嶽雲中學的馬老先生那筆字一樣漂亮,那就徹底算個讀書人了。我沒事就練,拿舊書廢報紙,正反兩面寫滿。在他眼裡,我已經寫得不賴了,可我心裡仍不覺得自己算是個讀書人。

真正對我讀書有深觸動的,是我奶奶。

她總在我跟前講兩個人,一個是我三爺爺,他是爺爺那輩人裡唯一靠讀書當兵吃上皇糧的人,一個是她娘家比我剛好大一歲的侄子。她一說起這兩個人,眼神是放光的,語速是加快的,好像心裡有什麼滾燙的東西從喉嚨裡往外趕似的。她說:“讀書之人是這樣子的——躲在閣樓上,平日裡不見客,見了生人話也少,成天捧着一本書,吃飯了也叫不下來,好像書能當飯吃,好像書裡有個陷阱把他陷進去了,你三爺爺讀書時就是這樣悶頭悶腦的。”她說完,擡手指一指頭頂上的木閣樓。

我聽了心頭一震,這不正合我的心意麼。我也是這樣的人啊,最怕見生人,害羞,常自己手心先捏出了一把汗來。暗自一想,這個模仿起來好像沒什麼難度,于是便經常有事沒事爬到閣樓上,在那裡翻出了大叔、姑父、小姑留下來的一些雜志和破書,窩在上面,亂翻亂看。每次被奶奶叫下來吃飯,我都裝出收獲滿滿的樣子。

至于她的那位侄子,其實離得并不遠,翻過一座山頭就到,一般過年的時候能遇上。他雖隻大我一歲,卻是叔輩,也在上國小,高我一個年級。奶奶(他叫姑姑)總把她侄子誇到了天上——聰明得不得了,好得不得了,獎狀貼滿牆,懂事又能幹。例如,她說侄子家裡窮,沒錢供他念書,好幾次中斷沒去學校。國小班主任冒着嚴寒,冒着紛飛大雪,深一腳淺一腳走了老遠(他家離村國小遠),來來回回三次家訪,跟侄子父母說:“你的崽,是個讀書好苗子,不要廢了呀!年年在學校拿第一,讀書不費勁,鐵定是可以讀!你現在不讓他讀書,要不得啊,将來有出息,我擔保,到時候你後悔都來不及。”老師同樣的話講三次,父母再硬的心都軟了化了,那就咬牙上呗,殺豬賣屋借錢都先供着看看。

國小升國中,奶奶侄子真考上了縣裡最好的中學。我暗暗贊歎奶奶好眼力,她誇的人可真沒錯。那年我正國小六年級,也要考中學,八字還沒一撇,心裡正懸着,偏偏過年又碰到了她侄子。

他問我:“你打算考什麼學校啊?”

我說:“不知道啊,這個哪說得準,或許能考鎮上吧。”

“你平時成績怎麼樣呢?”

“還好啦,可我們這邊偏僻,你那學校又招人特少。”

奶奶橫插一句:“我孫子成績也好得很,班上前兩名。”

“這樣子,那你可以報來我們學校啊。”

“别——沒膽,那太高了,怕分數夠不上。”我說。

“努把力嘛,有什麼不可能的呢。” 他說,他說話裡有種輕佻和放肆,好像凡事皆如探囊取物,沒有什麼是他不能幹、不敢幹或幹不成的樣子。

我也許佩服他的正是這一點。

我冥冥覺得,真該如他所說的那樣才對,才好,那就最圓美(圓滿并美好),心裡暗暗有了目标,有了個努力的參照對象。後來我真考上了那所學校,不僅與他成了隔年的校友,高三時還成了同班同學——真是奇巧之至。

可我入校成績偏下等,入學第一次考試,記得我排第38名,懵懵懂懂的,并沒有想過要發奮之類的。學校離家六七十公裡,每月放一次月假,月末周六回,周日返。

有一次周六月假回來,天蒙蒙黑了。

在村裡大路上碰到一大群鴨子,浩浩蕩蕩的,養鴨人正攏着鴨子回家呢。鴨群叽叽嘎嘎叫着,順着路一灘水似的淹過來,遇到有人來,便炸了群,幾隻撲着翅膀飛下了路,跳水似的掉進了路下的溪水,其他的都掉頭擠成一團往回縮。養鴨人順着退了兩步,忙着左趕右攏,并招呼我先站一站。

我便靠路邊站着,讓道,等鴨群先過。這時後面又走近兩個人,一看,一個是本家堂叔,一個是叫馬森林的村民。

堂叔笑着,跟我搭話:“放假回來了哦?”

我答:“是呢。”

他又說:“那麼晚才到屋,天都黑了。”

我又答:“是。”

他問我:“你到那麼好的中學讀書,考試了沒有啊?成績好不好的?”

我沒答,裝着正看過路的鴨子呢。

森林插話:“别問考試沒考試,我們這地方去的學生,底子差,去到那人尖尖的地方,還能考出個好成績來麼?!不墊底老末算好的了。”他好像把我看成了穿透,讓我如芒在背。

堂叔争辯:“不會哦,他在鄉裡可是數一數二的,才能考得到那裡去,我看不會,你莫胡說。”

森林拉起脖子,要認真擡扛的樣子:“不信,你就問他,保準我錯不了。”

我沒回答,沒臉紅,沒争辯,等着鴨子過完,我差不多是以小跑的速度跑回家,那時羞辱感如浪潮如黑夜如網攫住了我的心,都要快炸了。但見到父母,我又當作啥事也沒。晚上躺在床上,又想起森林那話,越想越氣,覺得那是最傷人的侮辱,我暗下要努力的決心——證明自己并不比其他地方學生差。

期末考試,我“通”的一下考了班裡第五名,自己都被吓了一跳。我同宿舍一個要好同學,期末去幫班主任搬燒煤,班主任當着搬煤的同學偷偷表揚我,說不得了,學習有爆發力。那個同學回來後,便把表揚轉告了我。

也許就是從那一刻起,我覺得讀書是件蠻有意思的事,也是件光榮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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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新華網

◆編輯:徐向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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