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唐——記我和一位理發師15年的交往

前段時間文峰的新聞沖上熱搜，讓我想起了文峰的一位理發師——老唐，他幫我理了十多年的發。如果按每年理12次計算，他一共給我理了100多次，我們在一起相處了100多個小時。在北京這個熙熙攘攘的大都市裡，不得不說，這算是一段很深的緣分。雖然好幾年沒見過面了，但還是想為他寫一篇小文，聊表對這樣一位“匠人”的尊敬和懷念。

01

每個頭不管大小都得慢慢剪

2006年我參加工作不久，在北窪路租房子住，旁邊剛開業一家文峰店，我走進去迎面就遇到了老唐，後來就一直找他。老唐比我大幾歲，是河南開封的老鄉，中等身材，小平頭挺精神，瘦長臉，眼睛深沉，人穩重，話不多。他從不主動跟客人攀談，你說話，他就随着你聊幾句。後來熟了，聊得高興時，他會咧着嘴憨憨地笑。

老唐是那家文峰店裡技術最好的美發師，好到什麼程度呢？用我夫人的話講，理完就跟沒理一樣，自然，不楞。他的客人很多，每次去他都正在剪别人，擡頭一笑，說：再等一會就好啊！然後，繼續埋頭慢條斯理地剪。老唐總是先用剪子定大型，再用推子推，最後再用剪子仔細修一遍。是以他剪的比較慢，用他的話說，客人的身份不同，但都得一個一個慢慢剪，不能急，更不能厚此薄彼。

我那幾年工作很拼，熬夜加班是常态，有時候理着理着就睡着了，他會在一旁緩一緩，然後附身笑着問我：你是幹啥工作的，咋累成這樣？我說是幹咨詢的，他說：都不容易唉，其實幹哪行都一樣，熬過頭幾年，累習慣了，就不覺得累了。理完發，他會送到門口，拖着長腔高聲喝道：謝謝光臨——請慢走！然後再小聲說：路上慢點啊。

02

一提到錢就臉紅

2008年我買房子搬走了，每次要開車十幾裡去北窪路找他理發，順便拉拉家常，就像老朋友見面一樣，平淡如水。就算哪天特别累，不想說一句話，彼此也不覺得尴尬。有一次，我剛坐下，旁邊一個女孩說：唐老師升成技術總監了，費用要漲到120元。老唐歉意地看了我一眼，說：店裡頭這麼規定的，我也挺不好意思……。我趕緊說：不貴不貴，你水準這麼高，應該再貴點。他說：你有卡，可以打折，折完也才幾十塊錢。

老唐不習慣于談錢的事，一說就臉紅。我問他是不是該往卡裡充錢了，他說你要是想充就充點，不想充就等用完了再說。我知道，靠給我理發他掙不到多少錢，于是就把老爸老媽夫人孩子都拉過來消費，我夫人搞一次面部保養，就抵得上我一年理發的錢了。平心而論，不管現在人們怎麼罵文峰不好，我對這家機構的印象一直不錯，至少老唐從來沒有誘導和欺瞞過我。

03

并非每個人都會越努力越幸運

老唐有一個女兒，在附近一所學校讀書，是他的一個顧客幫忙找關系弄進去的。一說起這個事，老唐就感慨：我是遇到貴人了，這世上還是好人多呀！有時候在店裡會遇到他女兒，我剛好也帶女兒過去，倆丫頭會在一起玩。他那個女兒很漂亮，大眼睛，頭發長長地披着，文靜、甜美，英語很好，跳舞在區裡拿過獎。老唐靠自己的手藝，跟我們一樣撐起了妻兒在北京的生活，為孩子創造的成長環境不比任何人差。應該說，他是一個了不起的丈夫、一個偉大的父親。

但老唐沒有一直這麼幸運，大概在2016年前後，他的身體開始出問題，肩周炎很嚴重，每天站幾個小時就扛不住了。那段時間去找他時，感覺氣色越來越不好。他跟我商量想轉型，說有一個顧客挺有錢，願意給他投資，在小區裡自己開一個店，隻服務少數老客戶，費用收高一點，這樣就不用這麼累了。後來又說算了，萬一賠了挺對不住人家，于是就作罷。

有一天下午我去找他，店裡人說老唐不在文峰幹了。我聯系他，他說前不久過馬路被車撞了，正在家養傷。我說那你咋養家糊口呢？他說自己在做電商，賣一種雲南出的染發劑，用普洱茶作為原料，真正的純天然，對頭皮沒有傷害。我說那我買兩盒，回家給我老爸染。他嘿嘿笑了兩聲，說：那好哎！我都能想象的到，電話那頭，他肯定又臉紅了。

04

最後一次理發

我最後一次找他理發是2017年一個冬天的晚上，在北窪路物美超市地下室一個理發店裡，是他以前的一個徒弟開的小店，他借人家的場地，抽空幹點私活貼補家用。那晚風大，特别冷，我站在路口等他，看見他從對面小區裡走出來，腋下夾着個剪具包，一瘸一瘸地穿過馬路，離着老遠就沖我笑。

還是一如既往地慢條斯理，還是一如既往地邊理、邊聊。他說要把老婆孩子送回老家，沒有北京戶口，孩子将來沒法聯考，早點弄回去，好适應河南激烈的考試競争。走的時候，我問給多少錢，他說一百吧！我拿了一張毛爺爺遞到他手裡，他說：以後我可能就不幹理發了。我開車走了好遠，回頭見他還在路口站着，才突然意識到，他可能已經很久沒理發了，隻是迫于情面，才又出來這最後一次。

想到這裡，不覺心下凄然。他鐘愛自己的活兒，這門手藝曾經點燃了他對生活的奮鬥雄心，支撐了他作為一個丈夫和父親的尊嚴。如今目送顧客離開，他心裡會有多少難言的不舍和無奈。中年如狗，被生活“重錘”的艱辛，我和他又何嘗不是一樣的？我們在青春年少時相遇，共同見證了彼此最好的年華，又一同相伴勤懇地工作和生活，雖交淺而義深，雖異曲而同工。隻不過，他揮灑的是剪子，我揮灑的是腦汁，但對匠心的堅守，卻是沒有分别的。

05

好人一生平安

後來，我就再沒見過老唐。因為文峰的卡裡還有錢，我又去店裡理過幾次發。聽幾個老店員說老唐失聯了，好像是炒比特币賠了錢，後來又聽說他跑到新疆謀生去了。心裡不由得擔心，老唐會不會有人身安全之虞？他的家人會不會生計無着？他那個清秀的女兒還能不能繼續接受良好的教育？

好幾年沒有了老唐的消息，在日複一日繁忙的工作中，竟慢慢淡忘了這個老鄉的故事。直到前些日新聞上報道文峰的事情，才又想起他。于是，就給他發了個微信，他竟然回複了：全家都在鄭州，還是幹老本行，别的也不會幹，祝你們一家開心快樂。我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家人，老母親特别高興，連聲說道：好啊好啊，好人一生平安。

是啊，好人一生平安，是我們這些善良的普通人多麼美好的期盼！老唐換了個城市，還在做理發師，又開始了他辛勤的生活，真好。把心裡最真摯的祝福送給他，也送給每一個跟他一樣努力工作的好人：健康快樂，一生平安！

作者：馬順，北大縱橫副總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