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文英的詞,對現代人來說,比較難懂,因為他喜用典故和代字,遣詞造句也愛苦心經營,是以對詩詞沒有一定基礎的人讀來,猶如天書一般,很難品到詞中三昧,這或許也是為什麼吳文英的詞,整體流傳度不廣的原因。但吳文英本人,的确算得上宋詞中的大家,在宋詞的發展史上,占有一席之位,而且,吳文英的詞,也不是每篇都“佶屈聱牙”,難以讀懂,有些詞,也是通俗易懂、感情真摯的佳作,比如下面這首《思佳客·癸卯除夜》。
據相關學者考證,吳文英這首詞,作于宋理宗淳祐三年,當時詞人正在杭州,這一年除夕,吳文英又不得與家人團聚,又是獨自一人過年,心中不禁感慨萬分,于是寫下了這首詞。吳文英曾經做過幕僚等小官,之後雖然與許多權貴交往,但卻并沒有一官半職在身。他曾在蘇杭地區居住十年,這十年,有過得意也有過辛酸,是以,當除夕之夜來臨,詞人獨在異鄉之時,各種心事湧上心頭,怎能不有所感懷呢?

總體來說,吳文英這首詞,上片感慨年華易逝,羁旅在外無法歸家,下片感歎窮困潦倒之狀,并以貧富對比進行結尾,意味深長。整首詞,以樸素真切的語言,将詞人自己那種窮愁潦倒、寂寞失意的情感,生動地表現了出來,人生如寄的悲哀,亦滲透于字裡行間之中。吳文英所抒發的這種感情,即便是千載之下讀來,無疑也能引起人們共鳴,這不就是整日奔波在外的人們嗎?
思佳客·癸卯除夜
宋·吳文英
自唱新詞送歲華,鬓絲添得老生涯。十年舊夢無尋處,幾度新春不在家。
衣懶換,酒難賒,可憐此夕看梅花。隔年昨夜青燈在,無限妝樓盡醉嘩。
首二句便展現出了孤獨之感,“自唱新詞送歲華,鬓絲添得老生涯”,一年的除夕之夜,本該是全家團聚、共同守歲的時候,可是詞人卻隻能獨自一人吟唱着新詞,來送别舊的一年,節日并沒有給詞人帶來一絲一毫的歡樂,反而看到多年江湖漂泊的生涯,讓他頭上又添了幾絲白發,又多了幾分老态。開頭兩句,詞人好像一個旁觀者一樣,在吟唱着新詞,但卻帶給人一種悲涼酸楚的感覺,可以說悲情之氣氛已然有所展現。
古人在除夕守歲以迎接新春本是慣例,但詞人卻用“送歲華”三個字來描寫除夕之景,可見,在詞人看來,所送走的不僅僅隻是新春而已,還有詞人的青春年華,這或許正是詞人關注鬓邊白發的原因。這種時光荏苒的無奈,無疑是無法挽回和補救的,是以詞人隻好通過“唱新詞”這種方式來進行自我排解,這實屬無奈之舉。試想,漂泊數年之後,除了鬓邊白發,身邊無一所“添”,那種落寞潦倒之感,自然躍然紙上。
接着兩句“十年舊夢無尋處,幾度新春不在家”承接上兩句而來,以高度凝練的筆觸,進一步表現了“天涯”二字。據記載,吳文英自三十三歲始,在蘇州杭州等地客居達十年之久,這十年的幕府生活,他大都是陪達官貴人們遊山玩水,吟詩賦詞,流連于酒席宴會,如今老之将至,詞人回首往事,發現這些年華全都虛度了,不禁心生無限感懷,“十年一覺揚州夢”,夢醒時才發現,能在家過春節,是多麼的幸福的一件事情!詞人吟詠出“幾度新春不在家”的心情,可想而知是多麼的低沉。
從詞的上片來看,詞人緊扣“除夕”這一時點,暗歎時光易逝及鬓發蒼白的無奈,同時也感慨漂泊天涯而一事無成的煩惱,用樸素真摯的語言,抒發了強烈的百無聊賴感,詞人那種潦倒的形象,也一下躍然紙上了。
下片開頭幾句,寫詞人獨自過除夕的情景,“衣懶換,酒難賒,可憐此夕看梅花”。古人在除夕之夜,總是會換上新衣服,一家人在一起守歲、吃團圓飯,而詞人獨自一個人,毫無過年的心緒,是以連衣服也懶得更換,“衣懶換”三個字,實則是詞人頹唐、消沉的真實寫照。而文人雅士,自來願意以酒解憂,詞人孤身一人,自然想要以酒解愁,可現實卻是“酒難賒”,并沒有酒。詞人窮困潦倒的現實境況在這三個字中展現地淋漓盡緻。
如果說這兩句詞讓人有心疼作者的感覺,那麼接下來一句“可憐此夕看梅花”就堪稱神來之筆的轉折。因為我們知道,梅花自古便有高潔脫俗的象征,是人格和操守的展現,文人雅士,往往對梅花情有獨鐘,詞人雖然心緒低沉,也無酒可飲,可是眼前這梅花,卻令人精神一振,詞人也因為有這梅花的相伴,這個除夕便多了一抹清骨和詩意了,這也是詞人樂觀積極面對人生的态度,可以說是在全詞低沉的音調中,奏出了一聲令人振奮的音符。
末尾兩句,大有無限蘊藉之感,“隔年昨夜青燈在,無限妝樓盡醉嘩”,詞人下筆寫詞之時,還是除夕之夜,等詞寫成之後,已經是新的一年了,一夜之間,已跨過了一年,詞人孤身一人送别舊歲,又孤身一人迎來新年,而室内昨夜的青燈如舊,室外的萬家燈火輝煌閃爍,歡聲笑語不絕于耳,室外的熱鬧與室内的冷清形成鮮明的對比,帶給人強烈的反差感,也帶給人無窮的回味,藝術效果極佳,而除夕這一新舊年交替的特定時間,也頗具哲理韻味,更增加了作品的深意。
總體來說,吳文英這首詞,在他的作品中算得上是“另類”,詞人沒有用精雕細琢的字句精心裝飾,而是用簡單易懂的語言,為我們描述了自己獨自過除夕時的無限感慨,全篇運用多種手法,多方位調動讀者的感官,尤其是在“衣懶換,酒難賒”這種最低沉的時候,引入梅花這一意象,可以說是對全詞進行了升華,增添了極大的色彩,無疑,吳文英這首詞是宋詞中的一首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