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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有你想不到,沒有他演不出

張閱

中原標準時間3月5日上午,第90屆奧斯卡金像獎在洛杉矶舉行。加裡·奧德曼憑借《至暗時刻》獲得最佳男主角獎。

2002年,精瘦的加裡·奧德曼光身穿紅色背帶褲,黑色亮片夾克閃閃發光,他張開雙臂,站在飛速飙行的敞篷汽車裡,任憑假發脫落,露出光頭,獠牙尖利,臉上是毫無人性的瘋狂表情。

此刻他是自稱“黑暗王子”的魔鬼本尊,自然想不到,走出托尼·斯科特拍攝的這則寶馬汽車廣告《打敗魔鬼》,十五年後,他會再次剃光頭,再次戴上假發,甚至套上假肢,每天淩晨三點到劇組,花四個多小時化妝,成為人類史上真正打敗魔鬼的英雄領袖,丘吉爾。

《至暗時刻》裡的丘吉爾,為“哈利·波特”迷昵稱為“狗爹”的奧德曼赢得一籮筐大獎,包括金球獎劇情片最佳男主角獎,和奧斯卡最佳男主角獎,想當年,他可是常怼金球、也從未被金球看上的人。

隻有你想不到,沒有他演不出

加裡·奧德曼在《至暗時刻》裡飾演丘吉爾,赢得多個重要獎項

在片場,他頂着丘吉爾這副肥胖裝,匆匆問他交往已久的第n任女友或伴侶:“你願意嫁給我嗎?”對方說:“好。”接着狗爹就被叫進“作戰室”了。本來新妻收獲的枕邊人,應該是曾帶領老兄弟蒂姆·羅斯、後輩艾德裡安·布洛迪還有威廉·達福等一衆演技派氣質男星在米蘭時裝周為prada走秀的性感型男,結果卻抱回一個史上最著名胖子。她連這副身軀、臉型的狗爹都能接受,我們有理由相信狗爹這次能幸福得久一些。

看到丘吉爾,應該有不少人像我一樣感歎,狗爹成功“洗白”了“案底”,我們跟狗爹一樣暫時忘記他那些可載入“史上最佳反派”名單的形态、心理各異的變态,接受這個萌系丘吉爾,請注意,嬰兒感萌态,乃是狗爹研究大量資料之後決定呈現給我們的丘吉爾曾被忽略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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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手萊昂》裡飾演斯坦斯菲爾德

嗯,一提起狗爹,賭五毛錢你最先想到的是“變态”!還變态得相當性感。《殺手萊昂》(1994)裡那個邪惡的緝毒警官斯坦斯菲爾德,引得無數粉絲反複觀看并模仿他咆哮“每個人!”(every one!),卻模不出他随貝多芬音樂行走如跳舞的舉槍殺人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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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血驚情四百年》裡飾演德古拉

至于性感,有無數妹子看完《吸血驚情四百年》(1992)之後,在心裡暗搓搓地洗幹淨脖子呼喊“加裡,加裡,來吸我的血吧!”少女們花癡德庫拉伯爵甚至所有吸血鬼,或許就是這部帶的頭。雖然從化妝到演繹都是挑戰,他對這一經典角色卻無太大野心,他更珍惜這次與他崇敬的大導演科波拉合作的機會。

其實他從不在意自己在戲中是帥氣還是性感,他可以在《漢尼拔》(2001)裡演一個整張臉仿佛一坨鼻涕的反派。諾蘭的《蝙蝠俠》三部曲和《哈利·波特》系列為他吸了大量年輕粉,這已是他作為cult演員成名很久之後的事了。對沒看過書的觀衆而言,氣質亦正亦邪的小天狼星屬于哪個陣營,光看狗爹這張臉還真不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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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在“哈利·波特”系列電影中飾演小天狼星(右),被粉絲親切稱作“狗爹”

狗爹在哈利·波特初登場的年紀,已開始摸索未來發展之路了。他出身倫敦東南部的貧寒家庭,父親在他七歲時離家,他十六歲就被迫去工作。他從小就是行動派,喜歡音樂,就想辦法省錢買二手鋼琴回來,拜師,學習,直到電影《不屈的布魯斯》(the raging moon,1971)裡的馬爾科姆·麥克道威爾激發他對表演藝術的熱情,他才放棄音樂,轉學戲劇。

回頭看,麥克道威爾那個忽然因惡疾緻殘廢的角色,憤怒,叛逆,有生命力,還投入炙熱的愛情,不惜搭上性命,正擁有小加裡内心湧動的特質,這些特質,将在他未來衆多個性突出的角色身上放大。他的表演事業,從一邊學戲劇一邊做搬運工、賣鞋小二、殺豬匠的艱苦生活開始。

盡管英國皇家戲劇學院沒錄取加裡,倫敦南郊的羅斯布魯弗戲劇演藝學院(rose bruford college of theatre & performance)卻給了他靠獎學金學習表演的機會,害羞又用功的少年,正式投入戲劇。在他畢業後參演的大量新戲和經典老劇中,有一部他在1981年擔當主演的《消遣司隆先生》(entertaining mr sloane),由已故劇作家喬·奧頓創作,6年後,加裡在斯蒂芬·弗雷斯導演的傳記片《激情床伴》(prick up your ears,1987)裡扮演了奧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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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情床伴》中飾演奧頓(中)

1982年,加裡有了電影出道作品,柯林·格雷格導演的《回憶》(remembrance),但1983年邁克·李的《與此同時》(meantime)中,他和蒂姆·羅斯扮演的倫敦東區失業混日子少年給人留下更深印象。加裡演的欺善怕惡光頭仔,整天上蹿下跳,有使不完的精力,最高峰是鑽進一個大鐵桶,滾來滾去,錘得梆梆響。善惡不明的非典型混蛋,後來幾乎成了加裡的一類符号。

但那時他的興趣還在戲劇上,靠演技和作品說話,從皇家宮廷劇院(royal court theatre)一路演到皇家莎士比亞劇團(royal shakespeare company),10來年後,呂克·貝松發現加裡在拍《第五元素》的時候,還能随時背誦《哈姆雷特》的任何一段台詞。直到1990年,他還和蒂姆·羅斯主演了湯姆·斯托帕德親自導演的電影版《君臣人子小命嗚呼》(rosencrantz and guildenstern are dead),改編自斯托帕德把《哈姆雷特》裡兩個小人物提出來寫的、哲思豐富的同人劇,加裡選擇飾演慢半拍的捧哏角色羅森,因他有靈動的肢體語言、面目表情而并不乏味。

1986年,亞力克斯·考克斯看過加裡主演的戲劇後,請他演《席德與南希》,性手槍樂隊主唱約翰·萊頓對此片狂罵一通也不得不說“加裡·奧德曼是該死的好演員”。此片之後,人們眼中的席德就是加裡,他還故意學席德把歌曲唱得跑調、破音。對朋克文化、性手槍毫無興趣的加裡,直到現在都認為此片就是老一套,沒多大意思,但他卻為飾演這個自毀毀人的瘾君子減重減到送醫院,大約30年後,他會為了演丘吉爾抽雪茄抽到尼古丁中毒。方法派演員的敬業精神。

加裡在1980年代晚期到1990年代初的電影嘗試,已進入演員成熟階段,被稱為在好萊塢成功站住腳的英倫幫(brit pack)之佼佼者,這批演員中另一佼佼者,是加裡認為表演生涯完美無缺的方法派大師丹尼爾·戴-劉易斯。

連續看過席德和同志作家奧頓這兩個被加裡模得神似卻毫無相同之處的角色後,羅傑·埃伯特認定他是“近來最好的英國演員”。這兩個陷入生死虐戀的角色,一個是跳來蹦去、精神亢奮又傻裡傻氣的搖滾明星,一個是才華橫溢、為性冒險卻聰慧穩重的溫柔作家,氣質相差甚遠。角色多樣,加裡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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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軌》裡與特蕾莎·魯塞爾(下)對戲

尼古拉斯·羅伊格在《第29軌》(track 29,1988)裡把加裡拍得極漂亮,不輸青春顔值鼎盛時期的小李和皮特,完全符合女主角性幻想對象這一設定:兒子與情人合一,純真又危險。他彈鋼琴演唱“母親”的場景,純情又誘惑,正如加裡自謙所言,他能把搞音樂的架勢演得很好。後來的《染血羅密歐》(romeo is bleeding,1993)、《紅字》(the scarlet letter,1995)之後,我們很少能看到加裡的情郎形象了。

《會社》(the firm,1989)也許是加裡第一個暴力控制狂角色,他想組隊去歐洲杯為國家隊加油,卻卷入足球流氓社團争鬥,最終以不幸換回一個光明而荒誕的結尾。這部戲把英國足球流氓拍得真切。飾演他妻子的萊絲利·曼維爾是加裡第一任妻子,今年也因《魅影縫匠》提名奧斯卡最佳女配角。

奧利弗·斯通的《刺殺肯尼迪》(jfk,1991)是加裡參與的第一部好萊塢大制作。全世界絕大部分人看不到官方“認證”肯尼迪案殺手裡·哈威·奧斯瓦多的資料,劇本裡對他描述也少,加裡隻能拿着斯通給他的機票和聯絡名單,做些個人調查,比如去見奧斯瓦多的妻子和兩個女兒。最終,我們接受了這個疑似“替罪羊”的奧斯瓦多。

整個1990年代,加裡跟各位大導合作不少名片,獲得主流成功,尤其幾個變态角色,深入民心,比如斯坦斯菲爾德,盡管他在同年的《不朽真情》(immortal beloved)裡,将斯坦鐘愛的貝多芬演繹得令人感動。貝多芬在耳聾的寂靜中指揮樂隊首演《第九交響曲》(歡樂頌),一邊回憶童年,被酗酒父親暴打,逃至大自然的水與星光之間求得安慰,這場心靈袒露,使貝多芬受到的傷害和他對别人的傷害,全部獲得寬恕。加裡的表演,是這個杜撰故事最大的亮點。

《輕狂歲月》(basquiat,1996)裡,加裡依然在做藝術家,導演朱利安·施納貝爾請他在這部追憶尚-米榭·巴斯基亞、安迪·沃霍等年輕時代友人的傳記片中飾演施納貝爾自己,一位畫家。沃霍的扮演者是加裡從小仰慕到大、結為知交的大衛·鮑伊。他倆一起錄歌,加裡露出演唱真功夫,後來他還在鮑伊的音樂錄影《the next day》裡扮演邪惡教士。而鮑伊會故意給自己的粉絲簽名“加裡·奧德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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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元素》裡飾演大反派左格

加裡接《真實羅曼史》(true romance,1993)之前,導演托尼·斯科特隻是告訴他,這是塔倫蒂諾的本子,這個角色是個白人,但他認為自己是黑人,他是個皮條客。加裡就接了。這角色戲份不多,卻殘暴得很搶眼。《空軍一号》(1997)裡效忠于獨裁者的飛機劫持者,在加裡眼裡很蠢,但他的存在感足夠與哈裡森·福特抗衡。《第五元素》裡想要毀滅世界的大反派好似荒唐小醜,貼合呂克·貝松想要的漫畫感誇張。參演此片,隻是他回報呂克·貝松的方式,後者曾幫加裡作品《切勿吞食》(nil by mouth,1997)籌錢,當制作。

拍與真實生活相關的電影,是加裡一直想做的事。他當時感覺,自昆汀·塔倫蒂諾的《落水狗》以來,電影業風向有變化,漸漸是一部電影模仿另一部電影,不再是模仿生活。他想講述他從童年到少年所知曉的倫敦東區,那個地方,在他離開那麼多年之後,沒太大變化,年輕人依然厮混在酒吧,随意謾罵,吸毒、酗酒依然常見,街上和家庭裡依然随時會發生暴力……他不拍晴天,想做“彩色的黑白影片”,那就是他記憶中灰色、陰慘的城市色彩。

加裡曾長期與自己的酗酒問題搏鬥,早年離開他的父親雖不曾家暴妻子,卻死于酗酒。片中有不少觸目驚心的場面。母親陪兒子買完海洛因,不安、擔心又無奈地回頭看坐在車後排的兒子煮毒,注射,她的要求隻是請他不要做得太引人注目,她的另一個孩子,就快被酗酒的丈夫毒打到住院。加裡知道酗酒、吸毒這些底層惡習會如何将人拉到更低的生活,惡性循環,但又了解、同情他們。攝影随男主雷·溫斯頓的十分鐘獨白輕微移動,我們進入家暴男的内心,他也有過以酒吧為家的不堪父親,父親死時,他才第一次對父親說“為什麼你從來都不愛我”,他成了新的壞父親,一代又一代英國人……

真實、真誠的《切勿吞食》為加裡帶來榮耀,女主凱西·伯克獲得戛納影後,溫斯頓則片約不斷,狗爹自己卻不能為他寫好的類似風格的新劇本找到投資,沒有足夠的條件和創作自由,他甯願不開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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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潮洶湧》裡飾演議員倫尼昂

《暗潮洶湧》(the contender,2000)和《漢尼拔》之後,他度過成績配不上他選片眼光的十年,除了哈利·波特、蝙蝠俠這兩個系列讓狗爹賺了些輕松容易的錢——溫暖慈祥、洞察力強、富有正義感的戈登警察局長接近他本人。彼時的他,需要這樣的幸運,婚姻再次失敗的狗爹,不僅破了産,還是辛苦拉扯兩個孩子的單親爸爸,不能出遠門拍戲。

除了繼續賺商業片的高片酬,自《功夫熊貓2》(2011)開始,熟悉的狗爹又回來了,一個變态孔雀被他配得聲音變化多端,性感磁性。聲音的确是他進入角色的關口,此外還有化妝、造型等外部形象。為了《鍋匠,裁縫,士兵,間諜》(2011),狗爹增了肥,更像個“坐着的角色”,間諜喬治·史邁利。

隻有你想不到,沒有他演不出

《鍋匠,裁縫,士兵,間諜》裡飾演間諜喬治·史邁利

最近跟凱特·溫斯萊特的對談中,狗爹提到他最有挑戰的角色是史邁利,這個外表看起來普通乏味、個性平平的人,令他怯場怯到睡不着吃不香想打道回府,要找醫生開藥調整情緒,一到劇組,發現自己自然入戲——狗爹哪還能擔心自己演不出魅力……結果是他第一次獲得奧斯卡最佳男演員獎提名。

奧斯卡大捷,這個不在意虛榮與名利的演員,獲得了早該獲得的主流認可。但願這是個起點,正如狗爹總在訪談裡回答的,他最好的作品,永遠是下一部。

本期編輯 彭炜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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