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過米脂的老鐵，都有機會見到米脂人是怎麼對待老鐵的，同時也會拓展對煙花這種節慶産物的認知邊界。
這看似是兩件事，但在米脂其實是同一件事。
簡單來講，就是老鐵在米脂這塊土地上，是被用來當做煙花放着玩兒的。
■ 就像這樣。圖源美篇@石小崗
談到米脂，很多老鐵都隻知道這是地處陝北的一個人口隻有十幾萬人的小縣城，然後會不斷重複從别處聽來的“米脂婆姨綏德漢”這個刻闆印象。卻不知道在春節期間，老鐵在米脂的朋友手裡早就被玩出了新的花樣。
社會上有一種看法，就是現在的年味越來越寡淡了。
跟吃面不吃蒜，味道少一半一個道理。沒有煙花爆竹的新年，是不值得被仔細書寫的。當城市開始禁止燃放鞭炮煙花，過年便成了一次普通的假期。以前過年提前要給老鐵發短信拜年，是擔心年三十兒的鞭炮太響，老鐵聽不到我的祝福。現在提前發，是擔心老鐵因為年三十太過無聊直接選擇早睡。
實際上，在我無意間看到米脂打鐵花之前，我幾乎也是這麼認為的。
■ 圖源美篇@老駱駝
這麼跟你們說吧，過年放點鞭炮煙花是統一共識，隻不過在米脂朋友這裡，可能是點錯了科技樹，他們放上天的煙花，配方是一塊塊帶着鏽迹的生鐵。
米脂的夜空中最亮的不是星星，而是被送上天的老鐵。
每一年的正月十五前後，米脂會舉辦豐富的年俗活動來慶祝春節，打鐵花是裡面最硬的一道菜菜。秧歌唢呐火塔塔是春節時的底噪，猜燈謎，轉九曲都隻是引子，打鐵花才是正片。
他們在寒冷刺骨的夜裡，把一塊又一塊的老鐵，在爐火裡融化成鐵水，然後送上天。制造出野到沒邊兒煙花表演。
别地兒的焰火表演是費錢，米脂的焰火表演是費老鐵。
■ 圖源：大秦網
或許隻有親眼目睹過米脂的打鐵花，才能明白焰火藝術的極限在哪裡。
說起來把老鐵當煙花送上天的風俗，在米脂這塊兒也有上百年的曆史了，最早據說是道士們為了感謝祖師爺太上老君而創造的一種祈福禳災、驅邪鎮宅的法事活動。
直到後來，才逐漸演變成為一種傳統的大型焰火表演。
在陝西這片兒，焰火表演被米脂人拿捏的死死地，這是米脂才有的重金屬浪漫。
其他地方一旦禁止放炮放煙花，過年就會變得無聊起來，但米脂還為你保留一份浪漫。
雖然我到現在也沒弄明白把老鐵當煙花送上天跟太上老君有什麼關系，但第一次看到打鐵花時候的那種震驚心情，比看到太上老君當場顯靈還要震驚。
如果有什麼活動能同時彰顯勇氣與浪漫，那就是打鐵花。
“人類的贊歌，就是勇氣的贊歌”，樂觀的人将打鐵花視為勇敢者的遊戲，打花人的舉動比漫天的花火更讓他們欣賞。但從來不會去親自嘗試。
悲觀的人看完，腦海裡的畫面全是十個人一桌的流水席，第一時間會去搜尋，打鐵花會不會被燙傷。那些解答不會被燙傷的答案解釋往往看着也不怎麼靠譜。畢竟對于普通人來講，去看打鐵花，跟真的上手去打鐵花是兩回事情。
就連資深的打鐵花藝人，都不敢完全打包票，這玩意兒不會燙傷人。隻會諱莫如深地表示，做這一行的要求隻有兩個，一個要求膽子大，一個要求大起膽子。
你不知道具體有多少老鐵，在米脂被人當成煙花給送上了天。
“從更廣闊的意義上來講，讓老鐵上天，是陝北這塊土地上招待朋友的一種特有生活方式。”一個朋友跟我講述過自己的陝北行，被陝北人喝酒給吓到了，“年輕時候去陝北出差七天，從頭到尾就隻記住了喝酒兩個字，每天都像是行走在雲端。”
米脂人從來不相信“白雲蒼狗迷人眼，煙花易冷人易散”這樣的話。
黑夜給了米脂人老鐵，米脂人卻用老鐵來點亮那無垠的星空。
他們會在黑夜徹底降臨前生起爐火，沉默地把一塊塊老鐵裝入坩泥鍋，然後催動風箱，讓火苗竄的更高、更熱，直到老鐵變成鐵汁。
■ 圖源美篇@石小崗
他們講，比起老鐵，更熱愛一千六百度的鐵汁。
這種情感上的過渡，就像陝北人跟你處關系一樣，再冰冷的老鐵到了陝北，人也能給你一點點融化成鐵汁。在不停的推杯換盞中，在酒水的蕩漾中，在酒歌飄揚裡，感情一點點升溫從最初的客氣熱情到勾肩搭背互稱兄弟無話不談的熱烈。
詩人死了，但人們依舊詩意的栖居在這片土地上。
他們說，要四日子閃嚯了你，可不要害氣，可不要難活，不要感到球勢，你要知道，每一疙瘩鐵塊子，都是不一樣的焰火。
打鐵花材料——生鐵。
國産淩淩漆裡也講過，即便是一條内褲、一張衛生紙都有它的用處。普通生活裡蘊藏着接人待物的智慧，可不要小看每一塊老鐵，它看上去其貌不揚，灰頭土臉，鏽迹斑斑，但依舊蘊含能量。
直到老鐵融化，他會把爐内的鐵汁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的勺子舀出來，妥善安置在打花木闆上，端起來跑到空曠地方。就像酒席散場之後，為喝醉了的朋友在街邊擋下一輛計程車，拉開車門，然後一邊提示小心碰頭，一遍把朋友攮進計程車裡。直到一切都安排妥帖之後，砰的一聲關上車門。
老鐵能不能成為夜空中最亮的星，得看米脂朋友的力氣夠不夠大。
他們會揚起木闆，趁鐵汁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用力一抽，送鐵汁上天。這一刻，氣貫長虹，星耀九州。
此時，它不是一場簡單的煙火表演，而是黑夜裡的一首璀璨危險的詩，是充滿生活哲學的華美篇章，是對人情往來的終極思考。
一些飽經社會風霜的社會大哥給年輕人分享人生經驗時，總會提到這麼一條：人生最幸運的時候，就是在你跌落谷底，甚至翻不了身的時候，有人在關鍵時刻推你一把。
以前我不信，看到打鐵花後我信了。
■ 圖源新浪部落格@神木小朱
當米脂朋友生起爐火，便意味着那些不起眼日子裡的老鐵即将要去達成它們的使命。
同樣，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别人的夢。米脂送老鐵上天，老鐵也點亮了米脂的夜空。
這都是互相的，有人講，人的一生就像是在黑夜中穿行，看打鐵花就像是跟老鐵相處一樣，你幫老鐵，其實也是在幫你自己。在你陷入困頓，踟蹰不前時，總會有老鐵照亮黑夜，給你指引。
也有人會在看完打鐵花之後陷入短暫的大徹大悟中，覺得人這一輩子就跟這鐵花一樣，從老鐵到鐵汁熬了許久，隻為那一刹那的綻放。
焰火表演的最後，天空中已經沒有老鐵的痕迹，但你知道有老鐵來過。
看打鐵花的時候，總會讓人想起生活中遇到的那些老鐵們，看着平凡，卻總能在某一刻帶給我們最猛烈的感動。
敬我們生命中遇到過的所有老鐵。
作者 | 陳锵 | 貞觀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