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公子逸
他一直以為,他比燕洵要好得多,楚喬隻有在他身邊,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和呵護。
可是在這件事上,他卻不及那個人。十年相守,燕洵的确是個君子,而他卻有了自己的私心。
楚喬和諸葛玥“在一起”的那天晚上,諸葛玥出去淋雨。因為,他沒想到,燕洵和楚喬十年相守,燕洵竟然從未“碰過”楚喬。
八年。
楚喬和燕洵同床共枕了八年。
原著裡這樣寫道:
偏廂的西暖房裡,總是準備着兩條被褥,那個時候,他們沒有一個信得過的下人。兩個孩子經常要抱着刀劍住在一個房間裡,一個睡着的時候另一個一定要醒着,門闆上的門闩上永遠拴着細線,連在兩人的手腳上,隻要稍有動靜,兩人就會拔出刀從床上跳起身來。
書房書架的古董花瓶裡,總是會裝着各種傷藥,以備不時之需。雖然他們很少用上,卻漸漸養成了這樣的習慣,連吃飯的筷子勺子都是銀制的,并且喂養了很多小兔子,每一頓的飯菜都要兔子先吃了,等上一天半天他們才敢吃進嘴裡。最初的那幾年,他們似乎就從來沒有吃到過新出鍋的熱飯。
無論是酷暑還是隆冬,内衫裡面永遠要罩上一層軟甲。無論是吃飯還是睡覺,身上總要有一件最趁手的武器。
原著裡,楚喬追随燕洵的那一年,才八歲。
那時候的燕洵和楚喬都還是孩子,他們并不知道真正的愛情該是一個什麼樣子。孩子時候的燕洵對于楚喬的喜歡,是那種最單純的心動,我看見你就很開心。
而楚喬在燕洵最艱難的時候,選擇了跟随他,也不是因為愛情,而是因為燕洵善待過她。再加上她親眼目睹了燕洵在九幽台的悲慘,那時候的燕洵隻剩下了她了。燕洵最需要她,于是她就要陪着燕洵。
兩個孩子在那純純的心動還沒有成形的時候,就陷入了生存的艱難。那時候的燕洵和楚喬根本沒時間和精力去想什麼愛情和在一起,他們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如何活下去,如何逃出去,如何報那血海深仇。
燕家的亡靈死後都不得安息,在九幽台被焚燒,身首異處,挫骨揚灰。而那時候的燕洵和楚喬,面臨着各種各樣的刺殺,吃飯上,隻敢吃冷飯“馊”飯,睡覺的時候,兩個孩子還要輪番守夜。冬天沒有火盆,沒有暖炕,隻有一床破敗的被褥,又黑又髒,散發着惡臭。
更恐怖的是,燕洵那些昔日好友都成為了燕洵的仇人,恨不能把燕洵踩踏到泥土裡,燕洵被逼切斷了自己小指,而楚喬為了一點點的藥,不敢還手,隻能被動躺在地上挨打。
兩個連飯都吃不飽,連覺都不敢睡的孩子,哪裡還能有什麼旖旎的想法。
活着、活着、活着。
報仇、報仇、報仇。
是燕洵和楚喬那八年全部的精力和意義所在。
兩年。
他們終于逃出了真煌。
那時候的燕洵想要對阿楚說:
你我已經相交八年,期間禍福與共,患難相随,如今,一切就要過去了。等這邊事情一了,回到燕北,我們就成親吧,我們就在一起吧,我們再也不要分開了。
可是,這些話,他終究沒有說出口。因為,他早已經不是那麼明媚耀眼的燕洵,他失去了仁慈和善良,更失去了自己的底線,他手上沾滿了血腥,而這些都跟那個始終光明的阿楚是背道相馳的。
他在真煌城就已經開始了利用阿楚,欺騙阿楚,他早就無法順從自己的心意了,他也早就料到了,将來他并不能保全阿楚。
從阿楚去救那些被他抛棄的燕北戰士,他就知道了,他總有一天會失去阿楚。那時候的他,想的是血債血償,想的是殺戮,是霸業,不惜一切代價,不要任何底線。而那時候的阿楚,想的并不是什麼報仇和霸業,她想要的是在燕北,建立一個理想中的王國。
楚喬從來不知道燕洵要的是什麼,而燕洵從很早就知道了他和阿楚,奔向的就不是同一個地方。
逃出真煌城的那兩年,燕洵和楚喬分離,那段時間諸葛玥和李策強硬地陪在了她的身邊。而等到楚喬回到燕北,燕洵想要跟阿楚成親,想要跟楚喬在一起,可是,那橫在兩個人之間的巨大橫溝,讓燕洵卻步了。
這裡不得不說,燕洵真的愛楚喬,他那樣愛阿楚,可是,他控制住了自己,他想要給阿楚一個大婚,想要等到塵埃落定時,給阿楚一份最踏實穩定的愛情。
哪怕阿楚願意,但是燕洵跑了出去。那深重的責任,那血腥的殺戮,那日漸膨脹的野心,讓他在面對阿楚的願意時,是自慚形穢的。
而随着他和阿楚最根本的目标不同,兩個人之間日漸沖突,那些争吵,終究是讓他們的感情蒙上了一層灰。
當燕洵和阿楚終于有了時間談愛情的時候,他們突然發現,他們兩個人不能相融了,他們有了完全不能調和的沖突和沖突。
燕洵身邊不止有了阿楚,還有了一群聽話的狗。而阿楚的身邊,不止有燕洵,還有了諸葛玥,甚至李策。
誰對誰來說,都不是唯一最重要的人了。
等到諸葛玥墜落冰湖,楚喬和燕洵之間的沖突達到了一個頂點。楚喬重要看清了燕洵,而燕洵也終于放棄了他的阿楚。
一年。
一年前的新年之際,燕洵在朔方宮内舉辦了聲勢浩大的婚禮,一次性納了十八名重臣之女,全部以妃位迎娶,在朔方宮後大興土木,充實後宮。婚宴擺了十八日,整個燕北的百姓齊齊前往朔方朝拜,盛況空前,令人歎為觀止。
楚喬離開燕洵後一年,燕洵大婚了。
即使楚喬在他身邊,成為了他的女人,楚喬依舊不能阻止燕洵的這場大婚。燕洵的那枚戒指,燕洵的那些誓言,早在燕洵踏出真煌城的那一刻,就注定灰飛煙滅了。
當你反複去看《楚喬傳》原著,你會發現一個很奇怪的點:燕洵對楚喬的愛和殺,是緊密纏繞的。
他逼殺楚喬,是為了把楚喬留在他的身邊,而他殘存的最後一絲情感,又想要放楚喬一條生路。而一旦,他給了楚喬一條生路,他也就徹底失去楚喬了。
燕洵就在這樣的巨大糾結中折磨着自己,也折磨着楚喬。當楚喬快堅持不住的時候,當楚喬就要死在燕洵面前的時候,燕洵身邊最忠心也最殘忍奸詐的程遠說了這樣的一番話:
陛下,放自己一條生路吧。楚大人若是死在了陛下手上,陛下一生都不會快樂的。您也曾說過,無論有什麼夢想,都要先活着,隻有活着,一切才有希望,如果死了,那就再也來不及了。
我不希望陛下的心被絆住。這天地間,隻有陛下一人能讓我達成心願,也隻有陛下一人能讓我真正追随和臣服。我對陛下的忠誠絕不會更改,哪怕陛下十惡不赦,被天地所棄,我也甘願追随陛下直到鮮血成灰。我半生飄零,為人所不齒,隻因我找不到真正值得我去信仰的東西。如今,我找到了,陛下的希望就是我的信仰。是以,我不希望陛下一生都活在悔恨中,陛下,放她走吧。
原著裡的程遠并沒有被楚喬所殺,燕洵還娶了程遠的妹妹為妃。程遠恨透了楚喬,卻在燕洵逼殺楚喬的那一刻,跪求深深地磕頭求燕洵放過楚喬。
因為,如果楚喬真的死在了燕洵的手上,燕洵就真的徹底成魔了。他會變成一個怎樣可怕的人,是連心狠手辣的程遠都不敢想象的。放過楚喬,會留下燕洵最後的一絲理智和清明。隻要楚喬好好地活着,哪怕沒有跟燕洵在一起,那麼燕洵的心底就留了一絲光明:他燕洵,曾經被阿楚,那樣善待過。這世界終究有一束光明,哪怕不屬于他,但是他可以遠遠看到。
而那十年的不碰,是他對阿楚最後的仁慈,他從未真正擁有過阿楚,阿楚從來不是他的女人,于是,他可以真正地推開。那十年的不碰,是燕洵對自己那顆“真心”最後的堅守,他逼着自己給了阿楚另一個可能的人生,他們之間沒有血肉的牽扯,沒有身體的烙印,于是他的阿楚,還可以完整地開始新的人生。
燕洵在墜落黑暗的那一刻,把自己最後的一絲光明生生撕扯出來賦予了阿楚:我即将墜入地獄,願你有一線生機奔赴光明。
十六年。
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我這一生什麼都可以犧牲和付出,卻唯有兩件東西,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不會被當做籌碼。第一,是我的信念和原則,第二是我的婚姻和身體。你要一個全部的我,就要把全部的自己也交給我。
在諸葛玥和楚喬互相表白的時候,楚喬說出了這樣的一番話。她的這番話,即使告訴了燕洵,燕洵也是做不到的。如果她真的對燕洵說了這樣的一番話,燕洵會退縮。因為他根本傳遞不了楚喬全部。
而當諸葛玥聽了楚喬這一番話後,決定了兩個人提前洞房花燭。
為什麼燕洵和諸葛玥都愛楚喬,卻出現了如此大的反差?
原著裡,諸葛玥在事後這樣剖白自己:
對于她,他從來都是沒自信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幸福越接近,他就越害怕,是以自私地想要擁有得多一點,再多一點,更多一點。
而燕洵的最開始,他跟楚喬生死相依,他太過笃定了兩個人永遠不會分離,于是,他想等楚喬長大一點,等到他強大一點,而等到他真正強大之後,他又開始怕,他怕他毀了楚喬,怕他把楚喬一起拉入黑暗。
燕洵的動蕩十年,對上了諸葛玥堅定的十六年。
楚喬六歲的時候,就跟諸葛玥朝夕相處,那時候的諸葛玥對楚喬就是特殊的,是會偶爾溫柔的。楚喬和燕洵的那十年,諸葛玥始終默默守護,多次相救。等到楚喬離開燕洵,諸葛玥又等了她三年。
十六年,在諸葛玥的心裡,楚喬越來越重要,一直到最後,他能為了楚喬舍身成魔,也能為了楚喬立地成佛。
燕洵的十年不碰,是成全,是放棄。而諸葛玥的碰,是永不放棄,永不分離。
燕洵的“舍”,是最極緻的苦痛。
我小時候聽過一首歌《有一種愛叫做放手》。
年少時,其實是根本聽不懂的。等到如今,想到明明深愛,卻不得不硬生生割離,并且還要自己親自下手。那是怎樣極緻的苦痛和理智。
反複讀完整套書,想到燕洵這個人,我去想象他,沒有五官,隻有一個如山一樣厚重的背影,沒有人能壓垮他,沒有人能靠近他,因為他已經徹底孤獨到了極緻。
他自己選擇了這樣的一條路,他不悔。因為,他終究給他和阿楚,留下了最後的一絲清明。
他不覺得愧對阿楚,不覺得愧對任何人,他哪怕再次見了阿楚,他依舊狠狠地豎起了自己的肩膀。
因為,他已經沒有心了。
他為了燕家的血海深仇,為了自己的霸業,生生地把自己的心剜了出來。
人們常說,傷人一千自損八百,可燕洵為了報仇,剜了心,毀了自己,重塑了靈魂。
林殊的歸來,是血肉的重生,他始終是那個内心明亮的林殊。而燕洵的歸來,是靈魂的破碎,他再也不是那個真煌城最溫暖的少年了。
何其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