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你回家還有十個月不到了，這些年你辛苦了，但是越是到了最後，我希望你能夠保持住自己的情緒，千萬不要急躁，家裡的一切你都放心。”
在新春來臨之際，王大可妻子通過視訊的方式，給還有十個月就刑滿釋放的丈夫錄制新春問候。她告訴記者，這些年她獨自拉扯孩子長大，有思念，有埋怨，也有期待。
為確定監獄防疫安全，自2020年至今，上海青浦監獄全面暫停服刑人員家屬面對面會見，而改為家屬來監或至社群矯正機構規定的場所與服刑人員進行視訊會見。
為了緩解服刑人員的思鄉情緒，春節前，青浦監獄決定讓服刑人員家屬錄制視訊、給予團聚寄語，也能規勸服刑人員在新的一年，瞄準新年改造目标，安心服刑改造。
澎湃新聞記者了解到，這也是上海唯一一所可以通過親屬錄制視訊，讓年度“改造積極分子”收到家屬新春問候的監獄。
青浦監獄 本文圖檔均為青浦監獄供圖
一分都沒扣
1979年出生的王大可，今年42歲，他是青浦監獄2021年度“改造積極分子”，被選為視訊會見的“幸運兒”，視訊将以一對一的方式對他播放。
青浦監獄五監區民警李豪傑告訴記者，2017年年初，王大可來上海打工，經同村老鄉介紹，到某會所“看門”，因望風被掃黃行動抓捕，被法院判處刑期五年六個月。王大可于2018年4月份入監，同年6月到青浦服刑。因為在監獄表現好，得到了六個月的減刑。
“他服刑期間比較積極向上，與同伴和民警都能保持平和的狀态。”李豪傑說，王大可能夠清晰認識到自己的違法行為，并為此感到懊悔。
認罪在罪犯改造中的重要性排在第一位，倘若不認罪，回去後其他一切都是枉然。李豪傑回憶稱，王大可不像有的人，為了減刑口頭認罪，但行為上依舊不悔過。“他從來不會說做了這事不應該抓我，判了就是判了，法院判是應該的。”
和民警對話完，王大可一個人在監舍時，有段時間他很悲觀。李豪傑說，一開始王大可會非常消沉，每天都無精打采、魂不守舍。民警也察覺到他情緒上的波動，就找他談心。王大可聊到家人，聊到父母，聊到小孩，聊到姐姐、姐夫以及妻子，民警這才明白，他的低落是跟家裡人産生了溝通障礙。
因為這個罪名入獄，妻子範佳佳無法接受。一開始，她并不想接王大可從監區打來的親情電話，聽到他說話，自己半天才回一句。有時候丈夫給家裡寫信，但她從沒有回信。由于疫情關系，他們有兩年都沒有會見過。
“有次跟他聊得比較深，2012年上半年他連續給他老婆打了好幾個電話，後來接通了，說是在忙。其實他心裡知道，他老婆不太想理他。”李豪傑說，聊到妻子時，王大可情緒比較激動，當場哭泣。
這之後，王大可就頻繁和姐姐寫信，姐姐在江浙滬，收信友善，再讓他的姐姐去安慰他妻子。而另一方面，他試圖通過積極改造，換取妻子的原諒。
服刑改造期間，王大可在監區負責打掃衛生，哪裡髒了，他立馬去打掃幹淨；他還負責給38個監房打水，給每個2升的熱水瓶泡上熱水，每天早晚各一次。這項工作，他堅持了近四年。
而在日常的行為規範中，王大可也表現良好。“很少有罪犯從入監以來到快出監一分都沒扣，有的人或多或少都會因為亂挂衣服、被子沒疊好等一些日正常範沒做好被扣分。”青浦民警回憶說，王大可任勞任怨，在與同伴相處中，處處與人為善，别人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他就盡力去幫。
惡與善
在北方一個小縣城裡，王大可的妻子範佳佳幹着醫藥銷售。她今年42歲，上有老下有小，家庭負擔重，工作壓力更大。近幾年，她幾乎每天工作12個小時，王大可入獄後，隻能靠她一人扛起這個家。
在王大可入獄初期，有人告訴她，趕緊和他離婚。但她沒有，在她的觀念裡，想着自己作為孩子母親，不能讓兒子在一個不健全的家庭成長。
“他本人是不壞，但是圈子不好，一步走錯，終身錯。走到今天這一步，作為成年人也不能怨誰。”範佳佳告訴記者，王大可以前個性倔強，上學讀書不多，法律意識非常淺薄，這件事讓他付出了慘痛代價。
一開始，範佳佳得知，王大可自己都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她覺得可笑：去上班的地方才十天，就突然間出現這樣的事。範佳佳感覺當時天都塌下來了。
範佳佳是家裡的獨生女，大學畢業，而王大可才國小畢業，有一定的文化差異，當時結婚家裡并不支援這樁婚事。但她一心想嫁，就自己買了房，用她的話說，王大可一無所有，是他“嫁”過來的。
範佳佳說，後來她工作比王大可好，無形中，王大可産生了精神壓力，他覺得自己不如範佳佳，脾氣也就變得更加霸道和固執。
王大可進監獄時，孩子一歲半。當時所有人都勸範佳佳跟王大可離婚，但她覺得自己不能那樣做，不能落井下石。“我想要離的話，也等他回來以後再離。我還是會給他機會，看他表現，如果他還是無所事事的話，那肯定毫無質疑（會離）。”
有時候獨自一人，她會想，她和王大可的婚姻能夠維持到現在，真的不可思議。“正常來說，像這個的家庭估計就破碎了，但孩子畢竟不能沒有爸爸。”回憶起孩子，她止不住哭泣。
她覺得，王大可的出發點沒有錯，是為了給家裡減輕負擔，為了掙錢，把這個家搞好，隻是他選擇的方式不對。兒子現在已經六歲多，範佳佳覺得，還有幾個月，也算熬出頭了。
在監獄裡，王大可會托室友幫他寫信組織語言表達，誠懇地說“對不起”。他也會為此事承認錯誤。
一直到2021年年底，民警發現，他們夫妻倆在打電話時會有說有笑，民警覺得，這是一個積極的信号。
民警問王大可：“你的妻子對你越來越好，越來越肯定你，你出去了以後，是不是也有更多的信心？”
王大可說：“老婆在外面等着，我出去了一定不會再讓他們失望，好好工作，回家裡照顧妻子孩子。”
從王大可的信中，範佳佳知道，王大可在監獄裡每周都會學習國中課程，經常看新聞，再加上民警教育，在思維等各方面都得到提升。她也很欣慰，發現丈夫終于敢于面對，以前犯錯，他隻會逃避。
範佳佳說，之前不回信也是自己做得不夠好。她知道，王大可不善于表達，以前他明知道錯，但從不會口頭說，更不會清楚表達出來。但現在，他知道錯了就會說出來，會道歉，會說對不起。她覺得，他也苦，後面的人生還很長，這件事對于她的家庭不一定是壞事。
範佳佳現在情緒好了很多，有時她也會跟身邊人商量：“他回來以後，我要怎麼接納他？讓不讓他進家門兒？”範佳佳撲哧一笑，自己會站在朋友的角度鼓勵他。
春節前夕，王大可收到了妻子為他錄制的視訊
臨近春節，範佳佳接到青浦監獄民警打來的電話，因為他改造轉變大，妻子、家人可以為他錄制新春問候視訊。
範佳佳很感激這次機會，她在視訊中提到家裡一切都好，讓王大可放心。“你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兒子，明年下半年就上一年級了，爸爸媽媽、兄弟姐妹們都盼着你早點回來，祝你新年快樂，虎虎生威，愛你。”
1月29日，春節前夕，王大可收到了心心念念的妻子視訊的錄制。他穿着囚服，在監獄民警的陪同下，坐在青浦監獄的愛生傳媒中心。
民警看到，平時一直要強要面子的王大可，在聽到妻子的叮囑後潸然淚下，隻沉默不語，低頭擦眼淚。
（服刑人員及其妻子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