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盛映洲身邊的第四年生日,我收到了兩個信封,一封是他的婚禮請柬,一封是我的癌症确診。
我坐在地闆上沉默了許久,兩張紙被我放在了一左一右,在我眼裡就像是兩條岔道,條條都是死。
手機鈴聲響,我的神經跟着抽痛,接電話的時候順帶躺了下來,那頭是個很溫柔的女聲。
「姚看女士您好,我這邊是月川私立醫院……」
我很喜歡赤着腳在地闆上走路的感覺,深秋了也沒有開地暖,背後一片冰涼,過了很久我才挂了那頭還在小心翼翼地勸解我去化療的電話,下一秒,盛映洲的名字就映在了手機螢幕上。
他其實很少給我打電話,需要我的時候一般都是特助公事公辦的通知時間地點,是以看到他的名字的時候我愣了一會兒。
也不過二十秒電話便挂了,他的耐性也就這樣了。不過兩分鐘,特助的電話就會發打過來冷冰冰的告訴我哪裡又做錯了,我就要把自己打扮地花枝招展的送到他的床上。
跟在他身邊這麼久了,他什麼狗德性沒人比我更清楚。
我坐起身,拎着還在作響的手機往前扔,刺耳的鈴聲總算消停了,電視也被我砸了個窟窿。
我深深的呼吸,把胸腔的情緒都壓了回去,把地上的東西塞到茶幾櫃裡,然後上樓洗了澡。
真真知道自己要死的時候,等剛開始的負面情緒過去了,其實我也算不上有多難過。在盛映洲身邊的這些年,我很少去想自己的未來以後,我總覺得早晚我和他之間指定得死一個。
洗完澡,我精心把自己全身上下搗拾了一遍,蓋住了病态的面色,穿上了盛映洲送我的黑色禮裙,看着鏡子面前妖冶精緻的女人,我抹了抹過于豔麗的口紅,笑了笑,跟自己道别。
出門的時候外面已經有車在候着了,我拉開門,裡面卻坐着的是盛映洲公司的副總宋延,他向來看不起我這樣的女人,平常看見我都是冷嘲熱諷,我也不甘示弱回回都能怼地他氣地跳腳,倒沒想到盛映洲居然能叫得動他來接我。
「姚小姐排場可真不小,不知道盛哥有沒有在底下等過你兩個小時?」
我淡淡地撇了他一眼,宋延那副看不起人的嘴臉我也看厭了,懶得跟他嗆,上了車就閉上了眼睛。
宋延安靜了那麼幾十秒,大機率是沒想到我會默不作聲任他嘲諷。
接下來的三十分鐘我就在他喋喋不休的碎嘴中昏昏沉沉的,一直到了地方下車我也沒能清醒過來,下車的時候腿上沒勁踉跄了一下,就被人摟住了腰。
我掙紮了一下,那隻手硬是沒動,反倒把我往懷裡扯。
他從來不知道收斂,我的腰被掐疼了,有些無奈。
「盛映洲,松手。」
他聞言,但是松開了,然後拍了拍我的腦袋。
「不接電話。」
「又在鬧什麼情緒?」
我沒回話,擡頭看他,這男人長得實在好看,桃花眼輕佻又多情,稍微一個不留神就會溺進去,我扯了扯他有些歪了的領帶,還前天我給他選的。
宴會已經有些時候了,門口人并不多,我撫在他耳邊,不緊不慢的動作。
「盛總,鬧情緒的可不止我一個。」
不遠處走過來的,笑容快要破碎的是盛映洲即将訂婚的未婚妻童沐音。
我看着她抓奸似的一路走近,沒忍住笑出聲。
「盛映洲,你說過來她會喊我什麼?小三還是賤人?」
盛映洲早已習慣了我的語出驚人,挑起我的垂下的碎發往耳後縷。
「她不敢過來。」
果然,在幾步距離後,盛映洲擡頭睨了她一眼,童沐音的步伐一個急轉彎,往邊上走了。
我笑地放肆。
如往日一般勾住盛映洲的手臂在酒宴上寒暄應酬,手裡的香槟一圈下來不知道空了多少回,周邊的眼神又豔羨有不屑,都是上流社會的人,倒不至于會有人當着面那我不知羞恥,就算有這個想法也得顧忌我邊上的大佬,眼神是最能表達情緒的。正處于中央,我接觸到了所有惡意。
但我不在意,隻怪我過分美麗咯。
「阿炀生日,晚點還有個局。」
車裡的燈很暗,我懶懶的窩在盛映洲懷裡玩他的手指,聽他這樣說也沒什麼異議,緩緩打了個哈欠。
他擡手把我眼角的生理淚水抹去,指腹在那一小片皮膚上揉了揉。
「困了?」
我不作聲,能感受到盛映洲心情不錯,把他的手扯了下來。聽見他笑了一聲,手上收緊,把我圈地更近,他碰了碰我的唇角,清晰可聞他的心跳。
「我們坐一會兒就走。」
沒人能抵抗盛映洲難得的溫柔,我就這樣在他懷裡睡着了。恍惚間,我做了個夢,夢到我和他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進包廂的時候其他人已經齊了,壽星陸炀是盛映洲的發小,他們進來的時候不知道在玩什麼遊戲,脫地隻剩條褲衩了,邊上還有幾個人試圖扒拉他最後一塊遮羞布,陸炀臉通紅,一邊扯着褲衩一邊看着他們咧着二百五一般的笑。
「盛哥來呀,快活呀!」
在場都是陸炀的朋友,也多跟盛映洲認識,到像這種私人聚會其實我來的不多,也就很自覺地找個疙瘩角窩着看他們鬧騰。
盛映洲脫了外套,白襯衫的袖口卷起掐着牌,到哪裡都是人群中的焦點,我眼看着邊上的幾個姑娘有意無意地往他身邊靠,倒還怪有意思的。
後來我就沒看了,唱台上的小哥聲音真心不錯,一連串的高音差點沒把我送走。
忽然一陣騷動把我吵回了神,我視線轉過去,就看見盛映洲邊上的女生手足無措,嬌羞地看着他。
下一秒,盛映洲漫不經心的低頭,在女孩臉側親了一下。
啧。
我下意識去擦嘴唇,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一群人還在作怪,不少人的視線已經刺啦啦地看到我身上了,我隻覺得疲憊,隐隐抽痛了一晚上的小腹突然就一陣惡心,我起身,捂住了最,踢了踢身邊攔住出口的腳,在他收回去後沖去了廁所。
奪門而出的時候包廂裡一片死寂,我卻管不了那麼多了,大學一百米體測都沒跑地這樣快過,沖進廁所後卻又吐不出來了,一陣幹嘔過後我開始咳嗽,那種要把氣管都要咳出來的感覺實在不好受,最後我撐在洗手池便,看着裡頭的血漬,眼前有些發黑,撐着身體緩了一會兒,我看着鏡子裡面容憔悴的女人,終于有了将死之人的自覺。
慢慢的,我的臉色會越來越難看,會瘦脫相,然後頭發掉光,躺在床上不能自理,最後以極其難看的模樣死去。
我洗了把臉清醒,然後補了妝,踏着我的高跟鞋搖曳生姿地回到了包廂。
所有人都在看我,包括盛映洲,我笑了笑。
「不好意思有點泛惡心,你們繼續啊不用管我。」
盛映洲的臉色沉了下來,我知道這是他發火的前兆,但依舊目無旁人地走到了他身邊。
隻是剛坐下,就又被人拽了起來。
下車的時候還是卿卿我我,再回到車裡的時候,我們各自坐在兩邊,誰也沒說話,氣氛就這樣降到了冰點。
「你到底在鬧什麼。」
我眨了眨眼一臉無辜:「我沒鬧啊。」
盛映洲顯然沒有那個耐心跟我玩情調,這一天我已經惹了幾次火了,被他壓在身下的時候,我能看見他眼底不再克制的怒意。
「姚看。」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的說:「别太過了。」
就這?
我沒忍住,咯咯地笑出了聲,他氣極了,低頭咬我的唇。
慢慢的這個懲罰以為的吻變了性質,車内的氛圍逐漸升高,司機在一上車的時候就已經自覺溜了,我被壓地難受,剛有動作就又被他霸道地按了回去,他的吻流連在我的眼睫,聲音暗啞。
「乖一點,别惹我生氣。」
我無神地看着他,眼底是我的模樣。盛映洲這個人,明明沒那麼喜歡我,卻偏偏又裝地一副多深情的樣子。
「盛映洲。」
此刻他瞳孔中倒映的我清冷的像個沒感情機械娃娃,我隻覺得疲憊,再沒了精力再和他演戲。
「我們分開吧。」
。
秋風蕭瑟,我被盛映洲扔在了馬路邊凍地發抖。有點後悔,應該等到地方了再說的。
這個點街上也沒什麼人了,估摸着是醉意上頭,我也不想打車,脫下了我七公分的高跟鞋,赤腳粘地的一瞬間我就被動的一個激靈,随之而來的就是從未有過的清醒和暢快。我一路蹦蹦跳跳,我知道盛映洲的車子跟在後頭,也知道他在等我低頭。
想我人生短短二十四年,似乎就是用無數次的低頭退步拼湊出來的,多窩囊啊。
我就這樣硬生生地走了兩個小時,走到兩隻腳都沒了知覺,到了樓下,我把鞋子扔了,回過頭朝着那輛車擺了擺手,算作告别了。
回到家,我顫顫巍巍洗了個澡,然後給自己泡了碗面,走到窗邊看見了盛映洲的車還在樓下,他靠在車邊在抽煙,地上都是煙頭,似是感應到了,他擡頭對上了我的視線。
那一瞬間我也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他的情緒我琢磨不透,但就是惹的我很不爽,拉上了窗簾,不再想他。
午夜十二點,我關掉了家裡的所有燈,外賣叫了一個八寸的黑森林,然後坐在地上給我自己點上了二十四跟蠟燭,我其實并不是個很有儀式感的人,好幾年的生日都是後知後覺的才發現已經過去了,盛映洲也是這樣一個人,說起來跟了他那麼久,我們之間好像從來就沒有過過什麼有意義的日子,但是今年有必要隆重些,畢竟誰知道這是不是最後一個生日呢。
許願的時候我雙手合十,腦子空空的,我不知道癌症于我而言是懲罰還是獎勵,我快要死了,當我頭一次出現這個念頭的時候,我滿心滿眼的都是快要解脫的輕松。
真正收拾起來才意識到我的東西多地要命,這房子原本是我長大的地方,後來被查封法拍前被盛映洲買了下來,我也就一直住在這,很多東西我用不上了,但既然要走了她也不想留在這裡,幹脆就全扔了。
陸陸續續整理了兩天,東西才差不多清完了,能扔的都扔了,不能扔的也扔了,生命有限,我不願意在這些零碎的事情上浪費時間,最後隻收拾出了兩個行李箱,走的時候一身輕松。
我訂了一周的酒店,雖然我不打算治了,但還是去了趟醫院,我的醫師是個年逾花甲的老先生,兩鬓斑白帶着厚重的眼睛,他大概也沒見過我這樣不把白血病當回事的病人,或者也隻是一個慈祥的老者對于後輩自我放棄的惋惜,軟磨硬泡了很久,好話壞話說盡了我也沒有松口,最後提着開好的藥向他道謝時,他無言拍了拍我的肩。
下午的時候去看了哥哥,他還是沒有見我,自從他知道我還待在盛映洲的身邊,他就沒見過我了。
也難怪,姚氏破産,父親跳樓,兄長被禍及判刑入獄後我居然還當做沒事人一樣粘在這一切的始作俑者身邊,我絲毫不懷疑哥哥如果不是在牢裡蹲的話分分鐘就會把我這糟心妹妹掐死算了。
一直等到探監的時間過了我才起身,把昨夜寫好的信拜托給了獄警,出門的時候外頭下雨了,我在房檐下站了一會,然後沖進了雨幕。
淋雨一時爽,過後我總算體會到了一把作為癌症患者的酸爽,當天夜裡就發了高燒,最後還是被酒店保潔發現送了醫院,我沒有手機,保持着最後的清醒麻煩護士替我叫了為看護,模模糊糊地躺了三天。
第四天我強打着精神爬起來回了趟酒店,洗漱化妝換衣服,順道買了部手機。和盛映洲攤牌的那天我就已經把辭呈發到了人事,過後通知我盡快去辦離職手續,想着明天就是周末了,公司還有些東西想帶回來,我也就幹脆去走一遭。
進公司大門後,四周的視線都投到了我的身上,畢竟在外交際在内暖床的總經辦交際花雷厲風行說走就走了,怎麼着為得上一陣子内部八卦頭條。
他們的目光越是露骨,我笑地就越是燦爛,正大光明的竄進各個部門簽字走流程,最後就差一個部門上司簽字了,我抱着流程表,敲了總裁辦的門。
「進。」
一進門我就感受到了那束帶着侵略感的視線。
我目不斜視,高跟鞋在地毯上沒了聲響,把表放在了辦公桌前。
[盛總,麻煩簽個字。]
面前的人絲毫未動,右手搭在桌上輕佻緩慢地轉筆,等了一會兒,我擡起頭。
盛映洲的眼睛生地極好看,對視的時候總會給人一種深情的錯覺,我知道這狗東西的龌龊心思,是以盯着他身後的玻璃窗看。
我并不覺得盛映洲是那種能夠好聚好散的人,也不認為他會做任何挽回的傻逼事情自掉身價,是以我很安靜的等他開口。
「想要的東西都偷到了?」
我點點頭:「差不多。」
他大概也沒想到我裝都懶得裝破罐子破摔。
他眼尾稍稍一揚,往椅背一靠,明明是笑了,卻又完全不走心的樣子。
「倒是小看你了。」
我不置可否扯了下嘴角,就聽見他漫不經心的接着說。
「這麼着急撈姚沐陽出來,怎麼,牢裡的日子過不下去了?」
「這就不勞你費心了。」
不想跟老陰陽人廢話,正準備離開,他叫了我一聲。
「我今天有什麼日程?」
他的未來半個月的行程我都已經應在了腦子了,下意識的回答他。
「下午三點有和研發部的會議,晚上六點半和柏青陳總的飯局。」
他意味深長的哦了一聲,手裡的筆落下,啪嗒一聲。
「我記得柏青的飯局是你約的。」
我眉心一抽。
「東道主都不能在場,你要人怎麼信任我們集團的合作态度?」
他笑地很淡:「我不反對你離職,但做事總得有始有終啊。」
「姚秘書。」
工位已經被我清空了,我也沒有坐在這等着大家來圍觀問候,打車回酒店休息了半天,提前半個小時才去了約好的酒店餐廳。
盛映洲的話我倒是沒放在心上,開玩笑,老娘人都快沒了還管你項目黃不黃。見柏青老總不過是因為姚氏破産前夕這位叔和我爸交往密切,很多事情我也想明裡暗裡打探清楚。
我到的時候陳總面前的茶已經不冒熱氣了,看見我後樂呵呵地起身替我拉了椅子,我褪下外套坐下,心想着那王八蛋怎麼還沒來。
盛映洲的電話和微信我都拉黑了,是以我給特助打了個微信,那邊回複的很快,公司這邊的會議還沒結束,讓我照看着這邊。
媽的這狗東西。
我替我的前任上司給陳總道了歉,陳總倒也不在意這個,擺擺手說沒事。
我松了口氣,接過了他替我斟的茶,抿了一口。我本就不愛喝茶,何況這不知是陳總什麼年代搞來的茶葉一股怪味,隻一口我便放到了一邊。
這位陳總說起話圓滑世故,半個小時他一直打着哈哈屁也沒問出來,我腦子越來越迷糊,陳總的話題不知什麼時候轉到了我身上,問我為什麼離職,為什麼跟盛映洲鬧僵,問我有沒有意向去給他做秘書。
老東西消息還挺靈通。
我敷衍地打着馬虎,直到我的視線朦胧了,才意識到了事情不妙。
老東西的手搭了過來,我瞬間起身,克制着發軟的腿「陳總這是做什麼」
他笑得毫不收斂「姚小姐是個識時務的人,既然都跟盛映洲分了,那倒不如跟了我,我保證給你的絕對不必從前少。」
我一陣惡寒,他帶的兩個保镖此刻都退了出去,鎖門的卡哒聲聽地我心驚。
他一步步的朝着我走近,我整個人熱地發燙,我看着被我放在桌上的手機亮了,想要去拿,面前已經被人擋住了去路。
老東西扯着我往裡間的休息室走,我用盡了力氣卻也掙脫不開,直到被摔到了床上,我的腦子空白了。
我聽到他極其猥瑣的笑,然後開始扯我的衣服,我止不住的顫,那雙油膩的手在我身上遊走,惡心至極,我咬破了嘴唇,疼痛帶來了一絲清明,使出了吃奶的勁捶打抗拒,混亂摸到了邊上一個硬疙瘩,毫不猶豫地掄起往他臉上砸。
我聽見他的慘叫聲,還沒來得及慶幸手裡的東西就被人奪走了,我聽見他在罵我婊子,一個巴掌就甩到了我臉上。
他下手很重,我眼前發黑,火辣辣的痛感過後鼻腔一股熱意,然後順着流下來。
我已經看不清了,隻感覺到他起身然後回來,拿紙巾盒在我鼻間擦拭。
他的動作粗魯,我困倦地睜不開眼睛,臉被擺到另一側的時候我看見了他滿臉的驚慌失措,還有襯衫上大片的血迹。
臉被擦地生疼,我扯了扯他的手,和他對視了瞬間,他大概也沒見過這樣的陣仗,見血實在止不住,總算爬下了床,顫巍巍的提褲子跑路了。
我躺在床上,感受到了生命力在跟着我的血液流逝,可我不想就這樣死了,我還有事情還沒有解決,還沒有看見哥哥。
我掙紮着爬了起來,走不動就一點一點挪下了床,好在我這幾天有查了一些白血病的常見症狀和措施,在包裡背了一些藥品,這時候隻能用棉簽堵塞,仰頭止血,我坐在地磚上不知道過了多久,發昏的腦袋才清明了幾分。
我起身,走到看着鏡子裡的自己,血已經止住了,我洗去了滿臉的血污,外頭傳來了喧鬧的聲響,我沒有回頭,直到衛生間的門被人猛地拉開。
我看着鏡子裡的盛映洲,他喘息着,雙目猩紅,眼底是大片的陰影和暴戾,他看了我很久,然後微微顫抖着伸手,想要碰我。
我躲開了,我沒有力氣再和他瞎扯了,緩緩坐到了地上。
他也蹲了下來,靠近的時候我用盡力氣給了他一記耳光。
這一巴掌積攢了我不少氣性,他被我扇地側過了臉,沒想到的是他頂了頂臉頰,隻是皺緊了眉頭,聲線低啞:「解氣嗎?」
「不解氣我們到醫院再繼續。」
瞧把他給賤的。
我沒忍住笑地揚起了腦袋,然後撞上課洗手台又是砰一聲響,下意識罵了句國粹,在盛映洲晦暗不明的目光下開口。
「你在緊張什麼?」
「是怕我又被弄髒了?」
「還是說——」
我頓了一下,面上依舊挂着笑:「你喜歡上我了,關心我啊?」
他沒有回答,隻是沉默地看着我,我們之間的距離很近,他的眸裡倒映着我的模樣。
他的回答于我而言并不重要,我隻是單純的想要膈應他,目的達到了,我也就借力起了身。
「這點鼻血還死不了人。」
我拉開門,背對着他,惡意滿滿:「再你媽的見。」
2021.11.4更新
一直住酒店也不是辦法,昏天黑地的躺了兩天後我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租了棟較高價的電梯大廈,雖然說我和盛狗逼不共戴天,但這幾年物質上他倒也沒虧待過我,跟誰過不去也不能跟錢過不去,是以這錢我花地很快樂。搬進去的當天晚上,我接到了江淮謹的電話。
沒有任何鋪墊和前奏,他語氣輕緩:「陳戚找到了。」
江淮謹是我哥的發小,也算是我半個哥哥,他本身其實是跟着父母久居國外,但祖父祖母就住在我家隔壁,早些年的寒暑假我就跟在他和我哥屁股後面瞎跑,再後來他的祖父祖母先後去世,也就沒什麼機會再回來了,不過倒是一直都有聯系,我家出事的時候要不是他幫了一把我現在估計就是在跟我哥一塊兒牢裡蹲了。
那時候姚氏正處于風口浪尖,公司的财務副總陳戚舉報我爸挪用公司投資款私用并指使财務人員利用假發票沖賬,把我爸逼到跳樓之後又提供了一份賬本和銀行流水成功把我哥送進了牢裡。在盛映洲以極低廉的價格收購姚氏之後就再也沒人見過他。
我最後從盛映洲那裡偷到的,是一個四年前以私人名義打去巨款的銀行賬号。
我發給了江淮謹,是知道他一定能替我找到,但卻沒有料到速度會這樣快。
這一刻什麼感覺呢,我也說不上來,知道早晚會有這樣一天,我長歎了口氣,暈乎乎的。
「他的嘴不難撬開,接下來的事就好辦了。」
……
剛吃了過藥整個人有些犯懶,大多時候都是安靜地聽他說,後來他停了下來,房子裡靜谧地隻能聽見輕淺的呼吸聲。
「今天不高興?」
江淮謹總是這樣,一個細膩到了極緻的人,能夠察覺到我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壞情緒。
我裝作沒聽懂,跟他打馬虎眼:「哪能啊,我高興就差原地起飛了。」
他低低笑了兩聲,也不知道信沒信,我岔開了話題随意聊了兩句,正準備挂了,他突然開口了。
「姚安安。」
隻有他會連帶着姓叫我的小名,我盯着電視,突然回憶起小時候江淮謹第一次聽見哥哥叫我安安時的場景。
姚安安。他第一次這樣喚我,笑得很好看,然後對着我哥問:「那你小名叫什麼,姚平平?」
我沒忍住笑,回過神,應了他一聲。
他的聲音暗啞而綿長,字吐地很軟,那一瞬間,我腦子裡有了他的模樣,那個看着我時總是專注含笑的少年。
「等我回來。」
我最近愈發的嗜睡,昏昏沉沉的沒有精神,江淮謹回來的那天他沒有告訴我幾點到,隻讓我在家等着,那我就等着呗,結果一下睡過了頭,等我清醒的時候天已經黑下來了。我給他打了個電話,聽到還是關機狀态的時候才松了口氣,爬起來準備出去吃個飯。
路過街角的便利店時沒注意腳下,差點被那一坨窩在那的人絆倒。
一句髒話都到嘴邊了,措不及防對上了女孩一雙淚汪汪的眼睛,硬生生憋了回去。
巧了,還是個熟人,盛京總經辦的實習小助理許書甯。
這夜黑風高的,我倆默不作聲的對視了一會兒,小姑娘估計是哭懵了,巴巴地看着我,吸了吸鼻子。
說實在的我真不想管,可她眨巴了下眼睛,金豆子就掉下來了。
我折服,歎息一聲:「還好嗎?」
我真就那麼随口一問,哪裡想得到她哇地一聲又哭起來了,看起來委屈的不得了:「我不好,我出大事了嗚嗚嗚嗚」
「……」
人來人往的實在是丢不起人,我拎着她随便找了個燒烤攤,等我點完東西菜都上了,對面還在抽抽噎噎的,眼淚不要錢一樣。
哭唧唧的小姑娘實在是磨人,我起了瓶啤酒遞給了她:「行了,再哭不管你了啊。」
她一聽瞬間收了聲,我又晃了晃手裡的酒瓶,她趕忙接過。
「姚姐,這麼晚了你怎麼還在外面呀?」
我看了眼手機,九點半。
我一手拿着串一手撐着下巴百般聊賴的看着面前的乖寶寶:「我瞎晃悠,你呢?」
她的眼睛瞬間就暗淡下去了:「我男朋友住在這,他今天說完分手後就把我拉黑了。」
「是以呢,想在這蹲點堵他?」
她點了點頭,我不太了解:「那你蹲馬路邊上幹什麼,去他家門口蹲啊。」
我看着許書甯一邊倒酒一邊回我:「他沒跟我說住在哪裡,每次我開車送他回家的時候他隻讓我停在那,是以就等在那兒了。」
這是什麼迷之操作。
這家的烤串着實上頭,給我辣地飙淚,我接過她遞過來的水,然後她就開始在不停地絮叨她和前男友的故事。
差不多把自己喂飽了的時候我也聽了個大概,雖然說我也沒談過什麼正經戀愛,但是在盛狗逼身邊也或多或少見識過男人的劣根性。說白了就是海王勾搭小白兔的經典套路,最後玩膩了随手甩開的老套情節。
聽到她說男朋友還有個女室友的時候,我不了解:「妹妹,你真看不出這就是個垃圾?」
我沒料到的是她搖頭了:「我知道他不是個好人。」
随後她從包裡翻出了一瓶防狼噴霧,放在了桌上,用清澈的眼眸看着我:「是以我蹲在這,想要教訓他一頓。」
槽點太多了,一時間都憋不出騷話,我舔了舔幹澀的嘴唇,轉手給她又開了瓶啤酒。
「好樣的,姐精神上支援你。」
到底是初入社會的小姑娘,兩瓶啤酒過後人就迷迷瞪瞪地犯困了,坐在椅子上搖頭晃腦的。
深秋的晚風吹着滾燙的身體,我微微眯着眼睛,很享受這樣的狀态,許書甯看着我,傻兮兮的笑。
「姚姐,你好像瘦了。」
我失笑:「才幾天沒見你就看出來我瘦了?」
「對呀——」她的語調拉地長長的:「我平時可關注你了,上回你襯衫的袖扣掉了,是我悄悄撿回來放在你桌子上的哦~」
我也記不清是什麼時候的事了,但心情好,也樂意接茬,「那謝謝你了。」
可惜的是,每回心情好,都會有傻逼來煞風景。
原本隻覺得後頭那桌的男人的公鴨嗓實在是惹人心煩,還怪耳熟,講的盡是些侮辱女性的惡心話題,我正納悶哪家的畜牲怎麼随便放出來污人耳朵呢,下一秒就聽見了我自己的名字。
想起來是誰了,盛映洲邊上看我不爽的朋友之一,肖梁。
「别的我不說,她但凡有點良心早就該走了吧。」
「說她是婊子都是擡舉了。」
大咧咧的聲音從傳過來,同夥的人說了句什麼我沒聽清,也沒有回頭。
「嘁,碰不得?」
「早幾年你是年紀小,不知道這女的有多髒。」
聽到這,我拿起剩下的那半瓶啤酒拎着起身,在許書甯慌亂地目光下,我颔首道:「學着點。」
說完我就朝着那群人走過去,一桌三個人,除了背對着我的肖梁,一個不認識的男的,正對着我的陸炀正在不耐煩地打斷肖梁的話頭:「行了,說這些沒意思。」
他看見我了,沒反應過來,呆滞地看着我走近。
「可别跟盛哥說啊,那些照片我電腦裡還存——」
我揚起了瓶子,朝着眼前的腦袋砸過去。
酒瓶瞬間碎裂,被砸中的男人捂着腦袋摔下了椅子,同行的人見勢起身,卻又在看見我之後頓住了,我便踹翻桌子擋住了路。
我對着匍匐在地上的肖梁裆部就是一腳,他慘叫了一聲捂住了那地方,看着我憤憤不平地罵着不堪入耳的話語,我一腳踹到了他的臉上,他但是反應很快,拽住了我的小腿。好樣的,我順勢蹲下,膝蓋猛地頂上他的下巴。
邊上有人把我拽了起來,我氣血上湧,餘光看到了陸炀的臉,掄起了邊上的塑膠椅砸到他身上,直到他被我砸退,我騎坐回肖梁身上,一手拿玻璃碎片抵在他的下颚,果斷甩了他一巴掌。
他惡狠狠的盯着我,我反手又是一個耳光,絲毫沒有卸力,打的我手掌都麻了。
「被婊子按着揍的感覺如何?」
邊上又來人拽開我,我剛被拉起來,他瞬間把我撲到了地上。
他掐着我的脖子,雙目猩紅,手上的力道還在加重,我呼吸困難,視線也不清明,揚起諷刺的笑,有種就弄死我。
他不敢,是以在周圍的驚叫聲下他松手了。
可是我敢啊。
他松手後我急促的喘息,許書甯把我扶了起來,我掙開她的手,對着背對着我的人的膝蓋肘踹去,他瞬間跪地。我拾起碎片,抓着他的頭發把他的臉往地上按,馬上有人攔住了我,又是一陣兵荒馬亂。
最後的的最後,伴随着一連串的警笛聲,我生平第二回進了看守所。
由于我和肖梁見面就掐,我們被安排在了最這頭和最那頭,我還好,也就腿上幾道淤青,臉上有一處輕微劃傷。肖梁看上去就慘多了,額頭上纏着繃帶,臉上青青紫紫,隔着老遠還在瞪我。
看來還是揍輕了。
手機也是這個時候響起來的,我接了電話,江淮謹的聲音幹淨又清冽:「在哪兒?」
我回他:「進局子了,來撈我。」
那頭沉默了幾秒鐘。
「……姚看。」
他正經起來叫我的名字, 我應了一聲,跺了跺凍地沒知覺的腳:「快來快來快來。」
剛挂電話,我就瞥見陸炀捏着手機隔着道玻璃門在看着我,那淡淡的和他對視一眼,後者眸光有意無意地躲着我,我眼不見心不煩地扣起了衛衣帽子,磕眸休憩。
從機場過來這邊估計要半多小時,雖說有些對不住江淮謹,不過能來着保我的也隻剩下他了,我絲毫不擔心出不去,肖梁那賤人面子看的比命重要,跟女人打架挨了揍還破了相這種丢人的事傳出去他也就不用混了。
盛映洲進來的時候,我一點都不奇怪,陸炀那狗崽子的臉上根本藏不住事。
我癱坐在椅子上,雙手插着兜,冷眼看着他一步步的走進。
「盛哥……」
我看見肖梁朝着這邊走過來,然後被盛映洲的助理攔住。
他在我面前半蹲了下來,我沒料到他的動作,撞進了他的眼裡。
平時裡的盛映洲總是冷感又淩厲的,可我眼前的他眉目帶着倦色,整個人顯得有些頹。
真是晦氣。
我受不了他在我身上上下審視的視線,擡腳就往他身上踹:「滾開。」
結果沒踹動,他單手就控制住了我的腳踝,我瞬間擡起另一隻腳,雖然沒有踹動,但是在他的風衣上留下了一個濕漉漉的腳印。
「你以為你這一身的氣性是誰慣的。」
他沒有在意那個髒兮兮的腳印,直起身,以居高臨下的姿态看着我說:「想在派出所過夜麼?」
不是吧不是吧他不會是在等着我低頭服軟吧?
我揚起頭,絲毫不掩飾我的嚣張:「過夜算什麼,你能耐大就壓我去坐牢啊。」
我看着他的手握成了拳,用力到關節泛白。
一邊的許書甯看着我們兩個人劍拔弩張的樣子,害怕地不行卻還是出來幫我說話:「盛總你别這樣,有話好好說啊……」
盛映洲沒搭理她,她就指着一邊的肖梁擋刀「是他先說姚姐的壞話的!是他挑的頭!他還掐姚姐的脖子!」
話音剛落,肖梁瞬間紅了臉,哏着脖子想要斥駁,盛映洲渾身戾氣,冷聲道:「閉嘴。」
江淮謹在這樣冷凝的氣氛之下被人群簇擁着走了進來。
原來向來溫柔慣了的人冷下來的時候也是很有氣場的。
他把我從椅子上拉了起來,同時也拉開了跟盛映洲的距離。
他的臉色很難看,總算是激出了我那麼一丢丢的心虛,
我張嘴想說話,可有不知道該說什麼,他蓦然伸手碰了碰我的脖頸。我知道那一片肯定是被掐紅了,他指尖冰涼,觸碰到皮膚的時候我下意識瑟縮了一下,他便收了手,眸底純粹而又深不見底。
他替我攏了攏衣領,壓着嗓音緩聲道:「回去再說。」
調解員橫在中間,那邊都不好得罪,急地直冒冷汗:「兩位都是些皮外傷,要不咱們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沒人回話,江淮謹把我擋在了身後,我隻能看見他身邊的助理走去肖梁的身邊,遞過了一張名片。
江淮謹淡淡地地開口:「肖先生,你的醫藥費我們會全權負責,後續有什麼問題你可以打上面的電話,另望您今後也能夠謹言慎行,醫藥費多少于我們都不是問題,可惜你的身體就不一定經得起下一次的折騰了。」
這赤果果的威脅,要不是地點不對我的流氓哨都要吹起來了。
肖梁也震驚了,一時間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為難的看着盛映洲。
後者倒是不吭聲了,江淮謹沒了耐性,牽住我的手繞過衆人準備離開。
走過盛映洲身側的時候,我的手腕被人死死地握住。我側過身,看見他的眼尾紅了,他很少有這樣情緒外露的時候,看上去不安又暴戾。
我用了很大的力氣掙開了他,一直到上了江淮謹的車也沒有回過頭。
一路上江淮謹都沒有再問我什麼,我情緒不高,迷迷糊糊打了個盹,等再清醒的時候車子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下了,江淮謹就坐在駕駛座上看着我。
「怎麼了?」
他眸色很深,昏暗的燈光襯地人分外溫柔,卻是答非所問:「先下車。」
走近了,是隻胖成團子的阿拉斯加崽崽。
「旺仔?」
旺仔是我十八歲那年自己給自己買的生日禮物,也是抱回家沒幾天爸爸出差回來我才知道他對狗毛過敏,後來就哥哥就丢給了江淮謹養着。
說起來這名字還是我取的,想當年我一度沉迷于紅罐罐大眼仔的甜牛奶無法自拔,狗子被我抱回家後又總喜歡翻垃圾桶扒拉我喝完的罐子,愛屋及烏就給他起了這個名字。
我蹲下揉了揉狗崽崽的腦袋,心下歡喜,卻又不解「這狗怎麼不長個啊?」
江淮謹沉默了片刻,然後回我「這是旺仔的崽,叫旺财。」
我無語凝噎,手裡的狗子聽到自己的名字後興奮地汪了兩聲,然後我就看見他在笑。
他蹲下,撓了撓旺财的下巴,小家夥舒服的眯着眼睛,尾巴搖地飛起。
「旺仔媳婦前兩天剛生了一窩,家裡沒餘糧了,你這個做奶奶的總得分擔着點。」
行吧,反正家裡也沒人不讓我養我了。
我把旺财抱起來親了一口,擡頭就看見江淮謹若有所思的樣子看着狗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旺财這名字也太難聽了,既然跟了我那就順道遷戶口改個名吧。」
江淮謹勾唇淡笑:「随你。」
11.11更新
接下來的日子我沒日沒夜地翻卷宗整理資料,這些事說多不多卻也繁雜,卻也是我唯一能為哥哥做的了。江淮謹這些天也同樣忙地腳不沾地,畢竟除了我這邊,他還有自己公司的事情,可就算這樣他也依舊每天能夠早起從我這牽着旺财出去遛彎買早點回來順帶拎我起床也是很佩服。
許書甯不知道從哪裡搞來了我的電話,約我出去吃飯。
我看了眼鏡子裡黑眼圈比眼睛都大的自己,果斷應了,擇日不如撞日,撸了個妝就出門。
我在公司樓下地咖啡廳點東西打算邊吃邊等,還沒等吃的上來,餘光就瞅見有人拉開我邊上的凳子坐下。
垃圾惡臭到了一個程度看一眼都覺得辣眼睛,可惜宋延本人卻絲毫沒有自覺性。
「柏青那位前天晚上被人堵着打斷了兩條腿你聽說了吧。」
我不置可否,坐遠幾分讓服務員上東西。
他冷笑了一下,身子往後仰,像是極為不屑的樣子:「那盛哥悔婚這事兒你也知道吧?」
我把橙汁挪近抿了一口,酸地我皺眉。
「我私底下問過他,他跟我說現階段婚姻給不了他多大的助益,可明眼人誰看不出來他就是為了你,姚看,有時候我真不知道到底該說你是太貪心還是太聰明。」
「不管如何,你的目的達到了,再作下去就沒意思了。盛哥這些年對你怎麼樣大家都看在眼裡,這些年你在外頭惹的事哪件不是他替你兜着。你以為那個江淮謹能夠護着你多久,哪條路好走你總該比我看地遠。」
「你自己好好想清楚吧。」
胃裡一陣惡心,我實在不想跟這種腦殘逼叨了,如實問他:「你有毛病嗎?」
宋延的那副自以為是的表情瞬間破裂了,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我單方面持續輸出:「盛世是要倒閉了嗎給你閑得盡是出來惡心人。」
「那麼心疼那你跟他好呗。」
他喉間哏屎似的表情越看越讨厭,起身的時候我順帶把還沒動的蛋糕糊到了他臉上,然後在他罵罵咧咧扒拉遮住視線的奶油的時候腳下生風溜得飛快。
擠着最後幾秒過了紅綠燈後我回過頭,措不及防就撞上宋延後頭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人的幽深視線。
……這一天天倒黴見的。
他看上去一副風雨欲來的模樣,揚起手對着他豎起了國際通用手勢。
果不其然他臉色更黑了,他朝着紅綠燈瞅了一眼,媽的大丈夫能屈能伸沒空跟你玩兒溜了溜了。
已經是下班的點了,我在附近的商場溜達了一圈,給許書甯發過定位不過十分鐘,她就頂着個丸子頭像個小企鵝一樣跑過來,她興緻很高興挽着我叽叽喳喳的說去哪兒吃飯,我有一聲沒一聲地應和,不過拐了個腳,又碰到了熟人。
我倚在護欄上,看着童沐音領着她的小姐妹們趾高氣揚地走近。
「這不是姚秘書麼,這麼巧啊。」
許書甯估計是不認識她的,但一群人氣勢洶洶的明顯來者不善,立馬就跟老母雞護仔一樣想沖到我前頭,被我一把扯了回來。
「童小姐好興緻。」
天地良心我真就看她大包小包地随口那麼一說,大小姐很明顯會錯了意面上瞬間怒意騰騰:「你什麼意思!」
我無辜地擺擺手:「沒别的意思,就是單純的怕您手酸。」
她聞言哼哼了兩聲,把手上的提袋給了邊上的人,後者在她耳邊稍稍說了句什麼,瞬間表情又兇起來了。
「你在這幹什麼,等盛映洲?」
「哪能啊,我路過。」
她顯然沒信的樣子,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像隻驕傲地孔雀:「聽說你從盛世辭職了?怎麼,是秘書做膩了準備上位了?」
「别到時候怪我沒提醒你,他今天能撂下我,明天就同樣能丢開你,你以為你除了長得漂亮哪樣比得過我。」
我隻聽見了漂亮兩個字,怪不好意思的。
「童小姐謬贊了。」
童沐音幾次張了嘴,像是受到了什麼驚吓一樣眼睛睜地老大,大概是對我的謙虛大感震驚。
「就你一個不入流的破鞋——」
我安安靜靜地聽着,倒是童沐音眼神閃了兩下,捅了捅邊上的大嗓門,話頭被止住了。
一時間沒人開口了氣氛尴尬,童沐音咳嗽了一聲:「一碼歸一碼,今天隻說我跟盛映洲的事兒。」
「我不管你倆在鬧什麼,反正他退婚了我跌面兒了有你大半的責任。」
蠻不講理了兩句大小姐找回了狀态,兇巴巴地瞪着我:「别以為你拍拍屁股走人這事就能算了,我跟你沒完!」
一直到餐廳,我的嘴角就沒下來過。
本來答應不喝酒的,可是海邊的風實在是吹地人心情愉悅,沒忍住,還是要了聽啤的。
許書甯也是被上回被我吓怕了,這回光看着我喝,一邊看一邊小嘴叭叭着不停。
「姚姐。」
「她那樣說你,你都不生氣嗎。」
我回想了一下童沐音指着我罵的模樣,奶兇奶兇的:「小姑娘挺可愛的。」
有一說一,童沐音和早幾年的我挺像,在她身上我看到了很多自己曾經的影子,也是因為經曆過,是以我了解她的心思,姑娘家家莫名其妙就被退婚了發個脾氣怎麼了,換作當年的我可不得把房梁頂都給掀了。她的眼睛很幹淨,連罵人都是弱唧唧的,真正聽到有人說了不入流的話,即使是對立方也會去制止,這樣直來直去的女孩子,讓她罵兩句撒撒火也就罷了。
「姚姐,你也才二十四歲别一口一個小姑娘的,明明我們都差不多大啊。」
我好像已經把自己從小姑娘這個稱謂之中剝離出來很久了,聽到許書甯的話,我愣了一下。
好在就算我沒有接她話她也會自顧自的說下去,一直到易拉罐空地差不多了,她突然問我:「姚姐,你為什麼要辭職啊?」
我想了想,如實說:「看上司不爽。」
許書甯猛地點頭:「是吧!!你也覺得盛總一天天拽地跟二五八萬似的,我現在看見他都腿軟。」
「怎麼回事兒啊小同學,盛映洲給你穿小鞋了意見這麼大?」
她撥浪鼓似的搖頭:「盛總很好,可是姚姐你更好,如果你選擇離開他的話,那一定是他做錯了。」
許書甯的眸光亮地驚人:「姚姐,你一定會遇見一個比盛總好千倍萬倍的人的!」
我撐着腦袋笑彎了眼睛,半晌沒說話,然後等人走近了,才對着她歪了歪頭:「月亮來了。」
江淮謹在許書甯懵裡懵懂地表情下走到了我的身邊,他俯身探我的額頭。
我感覺到他揉了揉我的腦袋,低沉着嗓音縱着我:「不是說好不喝酒?」
我不知道是不是酒精刺激到了神經,他說話的時候身上淡淡的薄荷和皂角的味道充盈着,我眼眶忽的就酸澀了,于是我把頭埋地更深。
江淮謹和許書甯說了什麼,聲音很輕我沒聽清,在我腦袋撐不住要往下滑的時候,他環住了我的腰,把我抱了起來。
隔着衣物,我聽見了他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
他替我擋住了光,微涼的觸感在我的耳廓停留了一瞬,極緻溫柔的輕語:「回家了。」
時光仿佛回溯到了好幾年前,那時的盛映洲身上鋪着月光走進我的眼裡,我便再也看不見其他了。
那晚我逆着風,朝他伸了手,十七歲的我任性又嬌縱,世界在腳下,想擁有一個人時便沒了理智。那是我這輩子都過不去的夢魇,我跟他說:「盛映洲,跟我回家吧。」
我吸了吸鼻子,江淮謹把我抱近了,在我的鬓發間蹭了下,像是在哄小孩子,音色如沙。
「别哭。」
「都會好起來的。」
我搖了搖頭,話說不出口。
不會好了,再也好不起來了。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我頭疼地不行,床頭櫃邊放了一杯溫熱的蜂蜜水,我光着腳在房子裡蕩了一圈,江淮謹和旺财都不在,那大概就是去遛狗了。
手機不知道被我塞到哪去了,索性懶得找了,給江淮謹留了紙條後,我踏着清晨的霜露出了門。
青灰色的天和墨綠色的草坪,爸爸總喜歡在這樣雨霧蒙蒙的天氣帶着我和哥哥來看媽媽。
進了陵園之後的每一步我都走地極慢,父親走了四年,這個地方我也躲了四年。
還記得小時候問過爸爸,為什麼媽媽名字的邊上空了一塊。
我已經記不清那時爸爸的模樣了,隻記得他牽着我的手,很溫柔的告訴我那是他的位置。
「因為媽媽也是個怕孤獨的小姑娘,等以後囡囡長大了,爸爸就該去陪媽媽了。」
那時的我揚起頭懵懂又冷血:「那你快去陪媽媽吧,哥哥陪着我就好了呀。」
我跪在了他們面前,相片上的父親笑地溫潤和煦,我卻不敢看他,任眼淚模糊視線。
「對不起啊,這麼久才來看你們。」
我哽咽地幾乎說不出話,可還是想要告訴他。
「我在準備給哥哥翻案,江淮謹也在幫我,我反複問過律師了,勝算很大,很快你們就能見到他了。」
「我還有很多事想做,我想把公司搶回來,想把家搶回來,可是我真的好沒用,我什麼都做不好。」
照片裡的人依舊是那樣看着我,我知道我再也不回得到他的回應和原諒了,心髒疼地抽搐,用手撐着地。
「你們生我的氣,哥哥也生我的氣,我自私腦殘,我活該,可是,我真的好累啊,我玩不過盛映洲,我連拉着他一起去死都做不到。」
對不起。
對不起……
雨好像下大了,此時的我應該就像個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
「等我去找你們,别躲我,别不要我……我真的,知道錯了……」
昏昏沉沉的走了不知道多久才到了家,還沒有開門就看見了門縫裡透出的暖黃色燈光,我開了門,小奶狗一下子撲騰着跑到我身邊,我看着被我踩地濕漉泥濘的地墊,面前就多了雙灰色的居家鞋。
江淮謹那浴巾蓋住了我的腦袋,聲音從上方傳來。
「我剛準備報警。」
他的動作很輕,我察覺到了他壓抑在聲音裡的微顫,下一秒我看見了茶幾上那幾瓶原本被我放在包裡的藥和手機。
我擡手,将他還在給我擦頭發的手拽下,隔着毛巾開口:「江淮謹,把狗帶回去吧。」
他未再開口,奶狗在我們倆的腳下鬧騰着。
「我照顧不了他多久的。」
我的眼眶在泛着熱意,模糊了他的輪廓。
「我要死了。」
他的動作停住了,我想擡頭,可是按住了我,我隻聽見他用啞地不成樣子的聲音開口:「先去洗澡,會着涼的。」
我的精神狀态極差,聽了他的話我沒有再多說,泡在浴缸幾乎快要睡着的時候,敲門聲喚醒了神智,我磨磨唧唧地把自己擦幹套上衣服,拉開門的時候江淮謹就在門邊倚着,他抿着唇瓣,眉眼隐在了碎發間看不真切,他沒開口,揉了揉我的濕發後開了風筒。
我跪坐在床上,他給我吹完頭發後房間裡再沒了聲音,昏昏欲睡的時候,江淮謹抱住了我。
他身上的味道要了命的叫人安心,我無意識地蹭了蹭,然後被他一點點的抱地更緊了,他的頭埋在我的肩側,我看不見他,被他圈在了懷裡。
我的頭很沉,可是抱着我的人好像難過了極了,于是我拍了拍他的背歎息了一聲:「本來沒想這麼早讓你知道的。」
「姚安安,能治好的。」
我看不清他的神色,隻有聲音嘶啞地宛如窮途的困獸,隐忍又不甘。
「你信我。」
我無神地看着前方,沒有說話。
我知道啊哥哥,這不是治不了的病。可那真正要我命的,早就已經深入我的脊髓,刻入我的骨血,日日夜夜撕心裂肺的折磨,由内而外的潰敗。我已經爛透了,誰也救不了我。
我早該死在二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