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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型文化空間:“杠鈴式”的城市創新

對于一座現代都市而言,文化空間的“體驗值”,一定程度代表其生活的“理想值”。

伴随着5G普及、消費失焦、國潮狂歡等時代變化,2021年,城市文化與消費、技術進一步融合創新,讓身處其中的居民,在文化空間體驗上有了更多新選擇。而體驗值的高低,也成為人口流動新的變量。

如何促進新型文化空間的誕生與革新,增加城市軟性競争力,将成為中國諸城21世紀第二個十年的長久課題。

那麼,新型文化空間,“新”在何處,因何而起?哪些城市更容易孕育革新,又将有着怎樣的發展方向?

新在何處?

新舊相對,辯證一體。在定義新型文化空間之前,不妨先看原有文化空間的概念内涵。

不同于人類學、文化學、社會學等視角的了解,在都市研究領域,“文化空間”等同于“城市公共文化場所”,屬于狹義文化空間範疇,重點探讨都市文化、現代性與全球化。在這種理論影響下,書店、博物館、藝術館等建築場所是最習以為常的傳統文化空間。

2021年,疫情重壓下,一些可喜的現象不期而遇,安撫人們疲憊的靈魂。

4月,“市井文化代表品牌”超級文和友,以“深港文化綜合體”的全新面目進駐深圳,5萬多人預約排号刷爆朋友圈;5月,杭州河橋古鎮《狐妖小紅娘》景區開業,首創動漫+科技+夜遊全新模式,給遊客帶來沉浸式文旅新體驗;6月,《隻有河南·戲劇幻城》開城納客,聲、光、電、畫等在智慧數字控制系統的終端調控下,21個劇場轉身即滄海桑田……

新型文化空間:“杠鈴式”的城市創新

《隻有河南·戲劇幻城》(視覺中國/圖)

這些熱氣騰騰的新型文化空間,生機勃勃,流光溢彩。研究團隊認為,相較于傳統而言,新型文化空間有三個顯著特點:

首先,投資與營運主體越發多樣。據中國旅遊研究院《2021年中國旅遊集團20強及提名名單》顯示,《隻有河南》背後的建業集團、《狐妖小紅娘》景區背後的杭州商貿旅遊集團均名列其中,大型市場主體的進駐讓改變有更充分的資金支援于選擇空間,同時,文和友等中小型民營機構自主開創領地,營運方式更加市場化。

第二,文化與消費、科技元素的融合。在競相迸發的創意指引下,“文化+”愈發流行,呈現與消費、科技等明顯的融合之勢,提供沉浸互動的新體驗。

一方面,以文和友為代表的餐飲、娛樂品牌,挖掘地域特色,結合潮流文化,形成文化+消費的新型商業模式;另一方面,随着網際網路技術的發展,超脫于物質空間限制的科技革新,帶給人們新的驚喜。

《狐妖小紅娘》景區中裸眼3D、全息成像、AR增強現實等科技的運用,創造出不同于傳統單向度的文化展示模式,提供沉浸、互動、無界等新的體驗感受。

沒有一個“+”形同虛設。文化與消費領域、科技創新的結合成果,不僅是新型文化空間的瑰麗炫酷,還有空間提供的複合式功能體驗:從休閑到審美、從參觀到消費、從物質到精神。

新型文化空間的新主體、新形式和新功能,為城市文化賽道的競争增添了一道絢爛的光環。

那這一革新,到底因何而起?

因何而起?

其實,新型文化空間的探索早在十年前已有朦胧身影。2013年,CNN專題報道南京先鋒書店,并贊稱其為“中國最美書店”,這家以“學術、文化沙龍、咖啡、藝術畫廊、電影、音樂、創意、生活、時尚”為主題的文化創意品牌,是新型文化空間探索的早期樣本之一。

2021年3月,文化和旅遊部等3部委聯合釋出《關于推動公共文化服務高品質發展的意見》,鼓勵創新文化業态,各地據此積極推進新型公共文化空間建設。業界專家普遍認為,公共文化空間提檔更新已上升到戰略層面,新型文化空間建設正從基層試點探索向全國推廣普及。

十年來,新型文化空間從個别萌芽到全面流行,從個體試水到政策鼓勵,從小步探索到全面革新。什麼原因加速了這一變化?

作為硬币的正反兩面,生産與消費相伴而生、相輔相成,而文化空間則是建構兩者連結的主要區域。

在解釋新型文化空間的誕生原因前,我們不妨先通過資料,看看不同城市文化生産與文化消費的關系。

根據中國57城文化空間體驗榜,文化生産力前30名中,20個城市的文化消費力排名下降,差距最大至30個位次。當然,位差隻是兩個名額在57城的相對位置比較,不能代表兩項資料的絕對表現。但也能幫助我們管中窺豹,對比中了解城市的相對弱點與優勢。

紛繁複雜的文化遊戲,兩列隊伍悄然形成,說不上劍拔弩張,但也的确是風格各異的不同模式。

長沙、珠海、無錫等率“逆襲隊”自成一派,憑借相對弱勢的資源供給支撐起強大的消費市場。其中,長沙躍進“龍門”擠入文化消費能力前五,并且城鎮居民人均文化教育與娛樂支出、文娛在總消費支出占比兩項名額均在57城中排名前三;廣州反超北京榮升文化消費力亞軍;揚州、三亞等城市文化消費排名較文化供給均有大幅提高。

對于此類城市來說,強大的消費能量難以在現有文化資源中滿足并消耗,更多市場主體看到藍海,主動加入供給行列,商業端的主動融合就是其中之一,這也是新型文化空間誕生最初的動力。

20世紀70年代,在消費主義與體驗經濟共同作用下,公共空間與私有空間的界限變得模糊,融合了消費、文化的空間場所開始出現,雷·奧爾登堡将其稱為“第三空間”。

随着時代的發展,商業端主動與文化的融合,已經不單純是錦上添花,漸漸成為其自救的一種手段。

疫情黑天鵝的持續影響、線上消費的進一步下沉、劇本殺等新型消費業态出現,原有購物中心、餐飲等商業機關,越來越難以把握年輕人的消費喜好與痛點。在吳曉波看來,“消費失焦”,成為2022年的關鍵詞之一。

新型文化空間:“杠鈴式”的城市創新

上海百聯TX淮海(視覺中國/圖)

在這種情況下,對于弱生産強消費的城市來說,文化+消費的融合是心甘情願的雙向奔赴。而國潮興起、5G普及等時代趨勢的推演,也為“強生産弱消費”城市增加新的逆襲變量。

2021年,在河南衛視“中國節日”系列節目觸發的“鲇魚效應”下,全國各地掀起優秀傳統文化的深耕、再現熱潮,“内卷”式地推陳出新,讓收藏在博物館裡的文物、陳列在廣闊大地的遺産、書寫在古籍裡的文字“活”起來。

而國家經濟實力和國家地位的提高,團結抗疫激發的民族歸屬感與自豪感,種種原因使年輕人心态與審美發生轉向,更欣賞傳統文化的深邃與肅穆,探究傳統藝術的精美與靈巧。網友與鴻星爾克、李甯、貴人鳥等國貨的熱切互動和“野性下單”,也證明了當代消費者對國潮文化品牌的支援。

此外,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産業變革深入發展,數字化轉型已經成為大勢所趨。2021年12月12日,國務院印發《“十四五”數字經濟發展規劃》,提出“以數字化推動文化和旅遊融合發展”。進一步開放鼓勵VR、AR、全息投影等新技術的應用,文化新業态的融合創新成為時代召喚。

強生産弱消費的城市如洛陽、西安、成都、杭州和廈門等,或曆史悠久文化底蘊豐厚,或環境優美自然資源禀賦好,又或者兩者兼具。國潮興起與5G普及,使其成為站上時代浪潮的“新寵兒”,也順理成章地成為“文化+技術”新型文化空間的孕育基地。

國内國際雙循環已成發展新格局,國内消費市場越發重要,優秀傳統文化再次成為主流審美,5G基礎建設與技術水準日益成熟,文化空間創新的内外部條件趨于成熟,我們已然站在新型文化空間革新的十年新起點。

“杠鈴式”文化空間創新

研究團隊認為,文化空間的革新将主要發生在文化生産能力強弱的兩端城市,呈現出“杠鈴式”的城市文化空間新格局。

吳曉波在《激蕩三十年》中寫道,“任何産業基礎、政策扶持、人文素養乃至地理區位等方面的客觀條件,都無法與當地的改革創新意識相匹敵。”這一産業發展的真理同樣适用于文化發展的路徑。

弱供給城市的文化創新源泉,來自于難以内生消耗的消費能量。也就是說杠鈴中“弱生産”一端,并非指文化生産能力的薄弱,而是相對于文化消費能力的剪刀差來說。

當一個城市在57城的文化供給排名小于文化消費排名,強大的消費能量難以在現有文化資源中滿足并消耗,更多市場主體看到藍海,主動加入供給行列。其中最為典型的,就是商業端的主動融合,如購物中心、咖啡館和餐飲店鋪等。這種情況正在長沙、珠海、昆明,以及揚州、常州、上海等部分長三角城市發生着。

在數十個省市協力打造的2021長三角及全國部分城市最美公共文化空間大賽中,共征集六種空間類别,除去文博藝術空間、公共閱讀空間等傳統空間之外,商圈文化空間、跨界文化空間也赫然在列。

在20個最美公共文化空間獲獎項目中,“百聯TX淮海|年輕力中心”成為一道靓麗的風景線。沒有“購物中心”,更沒有“商場”字尾,這家“年輕力中心”2021年舉辦354場策展,通過跟消費者的需求測試與碰撞,激發新的商業靈感,通過滿足消費、觀展、休閑、社交等複合型需求,創造出一個傳遞多元文化與年輕生活方式的空間。

對于其他機關的商業機構,這種“+文化”更為普遍。以超級文和友為例,外部現代繁華的商業綜合體,内部卻用7層“老樓”重制八十年代的老長沙,通過對本土文化的深度挖掘與細節複刻,長沙超級文和友喚醒了一代人的城市記憶,将自己打造成城市新老朋友的“會客廳”。

新型文化空間:“杠鈴式”的城市創新

長沙超級文和友(視覺中國/圖)

商業力量與消費主義的浸潤,為弱生産杠鈴一端注入革新的動力。杠鈴的另一端,強生産供給的城市,創新的動力源泉則是國潮的興起與科技的進步。這種模式的革新,發生在洛陽、西安、成都、杭州、廈門等底蘊深厚的城市。

坐擁千年文明的古城們,在國潮文化潮流的鼓勵下,深度挖掘自身資源優勢,在AR、VR、雲計算、AI等技術賦能下,極大刺激文旅新業态的興起,掀起一波波新型文化空間革新的浪花。

五一期間的杭州臨安河橋鎮,綿延35米的牆面全部采用虛拟現實技術,再現塗山古城全貌,在新科技和IP加持下,這個一度蕭條的國家4A級景區重制熱鬧。

技術豐富線下文化空間的感受之外,還在塑造線上虛拟文化空間。移動網際網路及物聯網時代,網絡虛拟空間環境不僅拓展了文化空間的内涵,還突破了對實體空間的依賴,改變了傳統的文化參與方式,展現出強大的發展潛力。

在疫情催生下,“雲遊博物館”線上系列文化活動廣受歡迎;春晚《唐宮夜宴》以來,河南推出的系列中國節日節目引爆網絡,借助視訊作品,為人們構造了文化分享、感受的新平台。

走向何方?

在吳曉波看來,我們如今已進入K型時代:簡單來說就是行業的劇烈分化。一個行業的利潤,很可能隻集中在少數能應對變化、實作創新的企業中。

新型文化空間:“杠鈴式”的城市創新

K型時代

在國家資源調配與政策指導中,K型時代不會是城市發展的終點。但是在全面放開落戶、用腳投票的現實下,人才流動或許重制K型走勢:少數城市人口進一步集聚,人口流出地進一步收縮。這必然會間接影響城市命運。滿足新時代勞動者的體驗價值與就業價值,提高城市文化體驗值,是提升人口吸引力的關鍵。

杠鈴兩端的城市,似乎已經找到轉變的機會,但是這條革新之路,險阻重重,尤其是在文化+技術、文化+消費的融合中,要把握好尺度,妥善處理“參觀感與參與感”“中心與邊緣”等多組沖突關系。

城市文化空間用互動、參與的政策為“别處”的人消除與空間的距離感,小心翼翼地展示文化的“可參觀性”;同時,伴随文化空間的商品化趨勢,個體的消費屬性被無限期待和放大,“參與”需求被置于次要地位。“參與感”與“參觀感”的沖突就此展現。

這即是後現代主義的主要觀點,權力、資本操控下,那些具有鮮明地方特色的文化空間逐漸趨于同質化,“在地感”流失,“文化性”減弱,市民能夠發揮創意、表達真實需求的空間越來越萎縮。

“在地感”的流失,社會人類學者項飙也深有同感。他将其描述為“中心與邊緣”沖突。在接受吳琦采訪時他曾表示,“今天‘地方’的文化意義真的是被抽空了。”很多博物館、文旅項目沒能夠發掘、系統化地方的聲音,喪失了地方本土特色的東西,很難進入人心。所謂“地方的聲音”就是強調多元,鼓勵地方社會在文化上的自洽,訴諸本地居民的文化意義與精神感受。

正如美國城市規劃師簡·雅各布斯在《美國大城市的死與生》一書中提出的,多樣性是維持城市活力的重要因素。而通過空間的合理開放,融合了消費、技術、文化的新型文化空間,是這種活力的源泉之一。但在未來發展中,要堅守文化的本真性,避免商業的過度浸潤,妥善處理“參觀感與參與感”“中心與邊緣”的關系。

[1]吳曉波,《激蕩三十年》

[2]項飙、吳琦,《把自己作為方法——與項飙對談》

[3]簡·雅各布斯,《美國大城市的死與生》

[4]伍樂萍,張曉萍,《國内外文化空間研究的多元視角》

[5]吳曉波,《預見2022·吳曉波年終秀》

[6]吳丹丹,《基于社會創新視角的城市文化空間營造研究》

[7]楊超,《基于文化資本理論的城市文化空間再生産研究》

[8]孫小逸,《空間的生産與城市的權利:理論、應用及其中國意義》

[9]範莎莉,《體驗式文化空間的研究——以家具作坊空間為例》

[10]王琛芳,《文化消費時代背景下城市文化空間結構優化研究》

[11]楊啟,《基于空間生産理論的成都文化消費空間研究》

[12]中國政府網,《國務院關于印發“十四五”數字經濟發展規劃的通知》

[13]浦東釋出,《“好看”+“好用”!最美公共文化空間大賽更新至“全國版”》

[14]王彬,《新型公共文化空間建設獲“政策高配”》,澎湃報道

南方周末研究員 郭倩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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