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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藝新空間”,突破的不隻是空間

“演藝新空間”,突破的不隻是空間
“演藝新空間”,突破的不隻是空間

兩年多前,一批“演藝新空間”在上海誕生。從此,各類新潮獨特的小型演出陸續走進商場、咖啡店、辦公樓……如今已遍布全城的100家演藝新空間,正在将上海打造成一個開放式的大劇場。

演藝在空間上的突破,引發文化與商業、旅遊的“破圈”攜手,塑造新業态,帶來新消費,更提升着這座城市中人民的幸福感與滿足感。

記者近日走訪多家演藝新空間,試圖解析上海首創的演藝新空間得以成功的原因。

未來,上海不僅要做強“演藝碼頭”,更要成為原創作品的源頭。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演藝新空間還有更多的發展空間。

新空間不等于小劇場 “新”在獨特的體驗

晚上10點多,瑞虹天地月亮灣的商鋪大多已經打烊。

人群從5樓的一家“理發店”裡湧了出來,他們口中讨論着剛才親曆的“案發現場”:“我猜就是他”“我還以為是思思”……

兩個多小時前,小黃(化名)剛剛踏進這家“理發店”,“服務員”就熱情地招呼他,為他洗頭,他的朋友則被拉到一邊做起了美甲。

事實上,他們是來看一部名為《瘋狂理發店》的沉浸式話劇的。沒想到,這裡并沒有正常的話劇舞台,兩百名觀衆分坐在兩個區域,理發店就是舞台。

随着尖叫聲傳來,理發店的樓上發生了一起兇案,店裡的兩名服務員和兩名顧客都成了嫌疑人。

此時,燈光亮起,兩名偵探請觀衆與他們一起破案。演員如鏡頭回放一般,重新演繹剛才發生的每一個場景。“她的帽子剛才不在這裡”“他剛才不是這樣說的”……觀衆們在台下大聲地發表自己的見解。

案情陷入膠着,偵探宣布,觀衆可以到理發店門外與他單獨交流自己發現的蛛絲馬迹。當所有人重新回到兇案現場,每個人都可以舉手投票,投出自己所認為的兇手。最終,謎底揭曉。

小黃和另外兩名觀衆因為在“案情回放”階段提供了重要線索,并上台參與了表演,被評為當晚的最佳觀衆,獲得了一份禮物。他說,上半場是在看話劇,下半場則更像是與素不相識的朋友玩了一場沉浸式劇本殺。

這部由開心麻花出品的沉浸式喜劇《瘋狂理發店》自去年9月10日在上海開演以來,深受年輕人喜愛,目前已經上演了130多場。前不久,這家位于商業綜合體内的非傳統劇場,被上海市演出行業協會認定為上海最新一批演藝新空間之一。

演藝新空間并不等于小劇場的更新版。在開心麻花集團聯席總裁、上海開心麻花總經理汪海剛看來,演藝新空間有兩層含義:一是實體空間上的“新”。演藝新空間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标準化劇場,台上台下未必泾渭分明,可以在室内也可以是戶外的各種“花式場地”。

二是要給觀衆帶去極緻而獨特的體驗,觀衆在演藝新空間内不隻是單純的觀看者,也是演出的參與者。“在傳統劇場裡,觀衆更看重演員表演得夠不夠好,舞台呈現得夠不夠美。而演藝新空間的核心是用極緻而獨特的體驗來征服觀衆。”

在上海,比“理發店”更早火起來的,是一家“小酒館”。

2020年,在新冠肺炎疫情的影響下,劇場需要嚴格限流。音樂劇《阿波羅尼亞》原本計劃在上海的傳統劇場上演,出品方不得不重新尋找演出場地。2019年5月出台的《上海市演藝新空間營運标準(試行版)》為《阿波羅尼亞》提供了新的出口。這一标準明确商業綜合體、辦公樓宇、産業園區、旅遊景點(區)、遊船、改造好的老廠房等,隻要符合相關規定,都可以成為新型演出場所。

出品方決定:放棄傳統劇場,租下位于漢口路亞洲大廈4樓的一間閑置辦公室,按照實景酒吧的方式,将其打造成劇中的小酒館,場内可容納100多名觀衆,正當中厚重的木桌就是舞台,觀衆同時也是小酒館的顧客。

不到一個月,《阿波羅尼亞》就火了起來,此後每輪開票都一票難求。因為《阿波羅尼亞》的成功,“小酒館”所在的亞洲大廈“星空間1号”獲得了上海“演藝新空間”的授牌。

亞洲大廈迅速“出圈”,一連開發了多個演藝新空間,囊括了音樂劇、脫口秀、話劇等多種年輕态的演出樣式。不少長三角觀衆拖着行李箱來亞洲大廈看戲,當晚在周邊酒店入住,一度形成了“文旅融合”的典型案例。

百家演藝新空間為何誕生在上海

“小酒館”與“理發店”的火爆背後不乏一些共同的要素,比如都瞄準了年輕觀衆對沉浸式演出的喜愛,在演出中營造出一種天然的互動感與參與感,而且都采取了駐場演出的模式。

當然,這兩個演藝新空間并不足以代表上海現有100家演藝新空間的全貌。從場地分類來看,這些演藝新空間主要分布在各區的七大類場所中:

一是城市音樂酒吧、茶樓、咖啡廳、酒店裡的演藝新空間,共有19家。二是劇場、劇團、演出場所拓展的演藝新空間,也有19家。三是購物中心、商圈廣場、購物綜合體中的演藝新空間,共有18家。四是文創園區中的新空間,共有16家。五是在書店、博物館、展廳中的演藝新空間,共有9家。六是商務樓宇中的演藝新空間,共有7家。七是戶外演藝新空間,共有12家。

從演出内容來看,演藝新空間中的演出形态各異、業态多樣,主要有脫口秀、小型音樂劇、沉浸式表演、小型特色音樂會、Live秀、戲曲、話劇、相聲等。不少小型的、小衆的個性化演出逐漸在上海找到了自己的生存空間。

從2019年5月首批演藝新空間誕生至今,短短兩年多時間裡,演藝新空間為何能在上海迅速蓬勃發展起來?

同濟大學人文學院文化産業系副主任夏潔秋認為,這首先得益于政策的扶持與行業的管理智慧。

2017年12月,上海釋出《關于加快本市文化創意産業創新發展的若幹意見》(簡稱“文創五十條”),其中明确提出上海要打造“亞洲演藝之都”,争取今後每年演出場次達到4萬場。“文創五十條”中還明确提出要優化演藝設施布局,鼓勵商業綜合體引進創新演藝項目,支援和鼓勵社會資本建立、改建劇場和演藝空間。

“4萬場演出僅靠上海現有的專業劇場是不夠的。我們必須嘗試開拓更多的演出空間,滿足不同人群的需求。”上海市演出行業協會會長韋芝對記者說,“我們曾經到東京去考察演出票房,發現除了大劇場,小衆演出場子也非常活躍。大家都知道紐約的百老彙,其實在百老彙之外,還有‘外百老彙’,以及更外層的300餘間‘外外百老彙’,咖啡屋、舊車庫等被改造成小型劇場,為百老彙孵化劇目、孵化人才。當時我們就想,上海能不能打造這樣多層次的演出新業态。”

事實上,演藝新空間在上海并不是“硬推”的,而是“先有事實,再有定義”。一些舊廠房、工作室、酒吧中的小型演出其實早就存在,它們大都松散靈活,閱聽人面比較小。2018年底,上海演出行業協會組建了“演藝新空間專業委員會”,在各區文旅局的支援下,排摸出包括黃浦、靜安、徐彙、虹口等中心城區在内的60家演藝新空間,并與其中10家簽訂了試點承諾書。

2019年,上海市文化和旅遊局把發展100家演藝新空間列為重點工作之一。當年5月,随着《上海市演藝新空間營運标準(試行版)》的推出,“演藝新空間”正式誕生。該“标準”對演藝新空間的營運要求、空間硬體标準、服務标準等做出了詳細的規定。凡是符合規定、有能力運作的場所都可以提出申請。大世界、思南公館、市百一店、Mao Livehouse、大隐精舍、林肯爵士樂上海中心、讀者書店和上海地鐵音樂角等成為上海首批演藝新空間。

對于這一新生的演出業态,如何進行監管和扶持?上海開創了獨一無二的管理模式——由上海市演出行業協會負責對提出申請的演藝新空間進行認證、授牌,并定期對其進行測評,對全年演出場次完成50場的空間予以一定的經費支援。

“剛剛做演藝新空間的時候,是希望它們能對上海的演出市場進行補充,如今演藝新空間的演出已經成為上海全年演出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力量。”韋芝說。前不久公布的上海市演出行業協會年度抽查測評顯示,2021年上海100家演藝新空間中有50家演出活躍,它們全年完成演出共15787場,同比增加70%。而上海的70個專業劇場演出為8894場。

演藝新空間不僅拓展了人們對演出場地的認知,它的誕生與發展,還激發了一種新的思維去創造新的演藝業态。

從“遊泳池”跳到“大海”裡去

演藝新空間之是以能夠在兩三年時間裡逐漸成為上海演出市場的“金字塔底”,也離不開上海整體的演藝生态與文化氛圍的支撐。

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暴發後,上海科學、精細化的抗疫模式使得這座城市的演出市場并沒有因為疫情而遭到一刀切的重創。與傳統劇場相比,演藝新空間小型、靈活、開放的演出形态使其在這段時間裡獲得了寶貴的生長時機。

疫情之下,全國各地不少藝術創作者都羨慕上海的演藝市場和文化氛圍。上海觀衆文化消費的自發性,以及審美能力,對全國甚至全世界的演出團隊都有着較大的吸引力,這使得整個上海的演出市場能夠吸引更豐富的演藝資源。

夏潔秋認為,新空間的溢出效應也來源于專業劇場的成熟。上海各大劇場的專業性以及演藝大世界的繁榮發展,為這座城市培養了大量的演藝消費人群,人們的演出消費越來越多元化,音樂劇、脫口秀、Live秀等不同種類的演出得以在上海吸引到固定觀衆。

近20年來,全國掀起了建立大劇院的高潮,每年都有大量的劇場、藝術中心落成。在上海大劇院總經理張笑丁看來,這些年來,演出場館和觀衆似乎都在追求文化盛宴、演出大餐,藝術的生産和需求被推向了一個特定的模式。“是觀衆沒有更多的需求嗎?是藝術創作者都在投奔大劇場?當然不是。藝術的發生不可能是單一的,還有很多藝術工作者希望近距離地與觀衆互動,創作出更多适合小空間、新空間的演出。”

與此同時,演出消費市場正呈現出年輕化的趨勢,“95後”“00後”逐漸成為線下演出的消費主力軍。他們并不滿足于在專業的大劇場裡看到可以想象的、可以預期的演出。“Z世代”的年輕人更追求個性,追求獨特而新奇的體驗。上海演藝新空間的繁榮順應了演藝市場的需求,同時也反哺了市場。

在夏潔秋看來,目前上海有不少大體量的商業中心正在轉型成文化綜合體,通過文化附加值導入流量和吸引消費群體,這也在一定程度上助推了演藝新空間的發展。

商業中心的轉型需求與演出内容供應方一拍即合。汪海剛告訴記者,開心麻花的首個沉浸式劇場“瘋狂理發店”之是以選在瑞虹天地,就是看中了那裡的大場景消費模式,年輕人在商場裡購物、吃飯、看演出……可以玩一整天。“傳統的劇場有點像遊泳池,體量是有限的,我們之是以選擇把劇場開到商業綜合體裡,就是要跳到‘大海’裡去,希望通過與商業綜合體的結合,走進普通人的生活中,讓看演出成為新消費的分支。”

在瑞虹天地嘗到了“甜頭”後,開心麻花在北外灘來福士·城市集市上演的《裡弄1992》也頗受好評。目前,他們還在打造多個演藝新空間,并将這種模式推廣到其他城市。

演藝新空間的發展與上海的城市更新也發生着同頻共振。一些老建築、老地标在改造實體空間的過程中,紛紛挖掘文化傳承,開辟演藝新空間。

保留了8條弄堂、60幢石庫門的今潮8弄,開放三個多月來迅速成為滬上的網紅新地标。作為城市更新的樣本,今潮8弄留出了六千平方米的空間用于沉浸式演出和戶外舞台,其北廣場成為上海最新挂牌的演藝新空間之一。通過與中國上海國際藝術中心主辦的“藝享申城”合作,國樂、爵士、街舞、評彈等豐富的小型演出讓這方新空間在短時間内吸引了大量的人氣。

“大家都在說建築可閱讀,但可閱讀的,不隻是它的外牆立面。老建築在當下需要活化,活化需要的是人,而藝術與人的黏性是非常強的,我們之是以開辟演藝新空間,就是想用藝術打造老建築的溫度,溫暖人心。”今潮8弄開發方崇邦集團進階董事總經理梁美芬對記者說。

專業劇場打造精品新空間拓展更多可能性

去年12月19日,由上海文化廣場劇院管理有限公司與崇邦集團聯合制作出品的音樂劇《二零二一年十二月十九日》在今潮8弄北廣場上演,這場音樂劇以老建築為布景,以充滿城市記憶和煙火氣的弄堂街區為舞台,在光影變幻中,演員與觀衆穿梭于四部熱門音樂劇:《阿波羅尼亞》《南唐後主》《粉絲來信》和《羅密歐與朱麗葉》。

演出臨近尾聲時,老建築的牆面上打出了一行字:“有人經過的地方,都成為劇場。”

如果有人經過的地方,都成為劇場,那傳統的專業劇場又是如何看待演出行業的新趨勢與新格局的?

上海大劇院藝術中心副總裁、上海文化廣場總經理張潔坦言,面對演藝新空間的崛起,她經曆了一個打開思維的過程。

三年前,那些小規模的片段式的演出,在她看來還算不上真正意義上的演出。新冠肺炎疫情暴發後,傳統劇場的演出受到了一定影響,演藝新空間的輕質演出被推到公衆的面前。2020年,上海文化廣場把戶外舞台拓展為演藝新空間,推出“戶外演出季”。這次,在今潮8弄打造音樂劇之後,張潔又有了新的感悟:“演藝新空間講求的是真正以演出為中心的體驗,以演出為中心,其實就是以人民、以閱聽人為中心。演藝空間的閱聽人顯然比傳統劇場更大,不僅演出發生的頻次多,表演形式也可以更多樣。”

目前,越來越多的上海專業劇場在打開思路,讓閑置場地成為一個個充滿活力的演藝新空間。“夢想不止舞台”是上海大劇院在2018年就提出的演出季主題。上海大劇院總經理張笑丁認為,買票、看戲、聽音樂會不應該成為人們走進大劇院的唯一目的。近年來,上海大劇院逐漸将劇場之外的空間開放出來,吸引人們在日常就走進大劇院去體驗藝術。

2020年,上海大劇院開辟了A+藝術空間,這個空間包括劇院一樓的咖啡店、藝術商店、親子閱讀區、中央舞台和藝術展廳。2021年末,上海大劇院的小劇場經改造後重新亮相,新名字叫作New Box,這個魔盒般的新空間在音響效果、吊杆系統、動捕技術等方面做了許多新嘗試,首台駐場演出《搖滾玖拾度》大受歡迎。“我們希望技術和藝術能夠在這個‘魔盒’裡産生化學反應,産出獨一無二的作品。”

張笑丁認為,專業劇場與演藝新空間之間并不存在競争的關系。如果說上海的演出市場正在形成兩個次元——專業劇場與演藝新空間。那麼專業劇場重在打造精品演出,演藝新空間則應拓展更豐富的藝術可能性。兩者是階梯的關系,可以共同優化上海的演出生态,吸引人才,孵化劇目,培育觀衆,提升城市的文化軟實力。

完善産業鍊,打造優質内容是當務之急

演藝新空間的興起正在将上海逐漸打造成一座開放式的大劇場。然而,空間隻是一個實體形态,真正能夠留住觀衆的,一定是打動人心的作品。“全城有戲”之後,如何打造更多的好戲?

張潔認為,演藝新空間從創作、演出、制作到消費,需要形成更為完整的産業鍊,完善内容生産機制和孵化機制是當務之急。未來,能夠同時滿足人們多種需求,比如集餐飲、娛樂、欣賞演出等于一體的新空間或許會具有更長久的生命力。

“演藝新空間現在很火熱,但是閱聽人到底是誰?閱聽人的行為模式是什麼?還有待深入的大資料研究,通過資料的篩選分析,幫助各家演藝新空間走上良性循環。對于這個行業的主導者而言,需要進一步研究演藝新空間被市場需求的點究竟在哪裡。”張潔說。

夏潔秋提出,演藝新空間打造優質内容的關鍵,是優秀的演藝人才和優質的原創内容。當下有許多演藝新空間都在四處尋找優質的演出内容,其實上海高校每年有不少演藝相關專業的畢業生,對于那些有熱情和創意的新生力量,演藝新空間或許可為他們施展才華提供用武之地。同時,上海擁有多家全國一流的文藝院團和優秀的民營院團,不妨也将眼光瞄準演藝新空間,結合自身優勢和各個空間的特點,探索全新的藝術表達。

假如把傳統劇院比作大型綜合商場,那演藝新空間就好比是各種小型演出門類的專賣店,因地制宜打造出自己的特色産品,才是演藝新空間的生存之道。

有業内人士指出,小型音樂劇是上海不少演藝新空間熱衷的演出類型,但大多數還是引進海外劇目,未來可以運用新空間演出成本較低等優勢,吸引優秀人才打造原創作品。此外,一部分演藝新空間很适合成為戲曲演出的“專賣店”,而現在主打戲曲演出的演藝新空間并不多。

目前,上海還有許多空間正在萌芽或成長階段。在這座“處處皆劇場,人人可藝術”的城市中,每個人都在上演着自己的精彩,也需要在與藝術的相遇中獲得心靈的撫慰與思維的開拓。未來,上海不僅是演藝的碼頭,更要成為原創作品的源頭。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演藝新空間還有更多的發展空間。記者陳俊珺 實習生 朱柳霖

來源:解放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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